薛青這個名字春曉有些時候沒聽到了。
先前因為那幾首詩詞引發的議論和詢問已經消散,京城每日的新鮮事太多了。
君子試本來是京城人關注的,但最終讓京城人關切的卻不是君子試的結果,而是皇后陵塌陷。
九年前的黃沙道舊事重新席捲了京城,這一次官府也沒有禁止談論也沒有辦法禁止了,緊接着皇帝出行,紛紛擾擾直到今日才落幕,君子試幾乎被人遺忘了。
當然其間君子試也被人提及,說了西涼人成績如何好,以及榜首薛青,也僅此而已,君子六藝單憑講述大家很難體會到精彩,民眾聽不出樂趣,而讀書人頗有幾分不屑。
春曉就像一隻掉進瓶子裏的老鼠,抓心撓肺卻又聽不到更多的消息,今時今日終於聽到了,且還是跟朝中的大人物聯繫在一起真要做狀元了啊?
「原本一個君子試的榜首不算什麼,但是跟皇后顯靈牽扯到一起,那就不一般了。」
「是啊,會試每年取中的人數就那麼多,名額怎麼分本來就已定了,如今君子試二百考生加入其中,那就要說不準了」
「君子試座師是王相的人,但陳相是房師,青霞先生又是榜首的恩師且看這次會試主考花落誰家吧。」
「別忘了秦潭公真以為他是一個武將不能左右科舉嗎?」
「前一次大比,禮部郎中為什麼出事」
低低切切一個接一個的名字冒出來聽的人心思紛亂,不知道誰是誰,但春曉專注的吹着笛子,用力的記下來,這些事這些人的關係好複雜啊,她不是讀書人不明白,到時候說給薛青聽,他肯定能聽懂。
還有,明年年初,薛青就要來了,不過來了他可敢逛青樓?又長大一歲了呢,期待。
「春曉,技藝漸長啊。」
笑聲傳來,春曉也隨之嘻嘻一笑。
「當然啊,我說過了嘛,我很聰明的。」她道,放下笛子倚在那男人身邊,小女子得意的模樣別有嬌憨。
席間笑聲更大,一番觥籌交錯,琵琶聲急,青裙翻動舞翩翩。
夜深,人靜。
一隻手捏着竹籤將油燈撥亮,照出青霞先生儒雅的面容,只是不知熬夜未睡還是別的緣故,長眉微蹙。
「先生,王相爺這是何意?」對面站着一個青衣老僕低聲問道,「要先生您官復原職?」
青霞先生笑了笑,道:「因為擔心陳相爺勢大,所以想要拉攏我。」又收了笑,「王相應該是對黃沙道君子試發生的事起了疑心。」
「會不會有人走漏了風聲?帝姬殿下的事」老僕低聲道。
青霞先生搖頭:「應該沒有,此事事關重大,又疑慮重重,我們自己人都不提及各自迴避,更不會去與他人說。王相起疑心是對陳相爺去黃沙道的意圖。」
老僕明白。
「不過此時不同了。」他低聲道。
皇后陵被打開,帝姬身份再無疑慮。
「只怕人心浮動啊。」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雖然身份已經確定,但我並不認為此時是揭露的好時機。」
老僕點頭:「是啊,奸賊勢大,又愚弄欺瞞天下這麼久,單憑一個人幾個人難以服眾,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冒進,否則弄巧成拙反而害了殿下。」
青霞先生道:「正是如此。」又一笑,「至少要先過了會試殿試。」
想到那個少年人,老僕道:「先生對她寄予厚望?」會試殿試多少讀書人十年苦讀還不一定能過,這個少年才讀了老僕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手指,一年?
青霞先生道:「我覺得她可以。」停頓一下,「如果她想的話。」
她想的話?想的話就能做到任何事嗎?神仙也不敢這麼說吧,老僕有些失笑。
「這孩子很有主意,雖然我跟她接觸不多,嗯,她這個人看起來很好相處,但實則拒人千里之外。」青霞先生看着跳躍的油燈,道,「但有一點我能肯定,這個孩子如果不想做某件事,沒人能強迫她。」
就比如當初安排好了,結果她竟然沒有拜入他門下,而是自己讀書。
想起當初,青霞先生忍不住再次一笑。
「當然想要去做一件事,她一定會竭盡全力不達目的不罷休。」
比如被一群學生鬧翻的廖承,起源和主導就是這個薛青誰能想到呢?說出去都沒人信。
老僕臉上笑意亦是散開,道:「我相信那孩子真不錯,先生歸心似箭了。」當初奉命去長安府時可是憂慮繁多,這才短短時日態度大變,「我這就收拾行李。」
老僕轉身尚未邁步,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了。
「先生。」一個青衣小廝將一張紙條遞來,「剛送來的。」
老僕伸手接過遞給青霞先生,青霞先生在燈下展開,面色微微一凝。
「怎麼?他們說什麼?」老僕問道,莫名有些緊張,「有什麼事不妥嗎?」
青霞先生笑了道:「沒什麼,大人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回長安城。」
不回去?老僕一怔:「那那邊」
青霞先生道:「讓她來京城進國子監讀書。」又一笑,「看來大人們也是這般念頭,明年的科舉勢在必得。」
他將紙條在油燈上點燃,扔入一旁香爐中瞬時化為灰燼。
「讓我寫信給她。」
這樣啊老僕鬆口氣,也笑了笑道:「也就先生你寫信能勸她來了,別人怕是說不動。」走到桌前研墨。
那個孩子嗎?的確是戒備心很重,青霞先生想着,不過,她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只要給她講清楚,不要騙她提筆沾墨拂袖書寫。
豆大的燈光在夜色中搖曳,漸漸散去,東方發亮,尚且籠罩在一片薄霧中的皇城腳步聲迴蕩,驚醒了沉睡的皇城。
看着晨霧中紅袍男人走近,廊下站着的太監宮女齊齊的施禮。
「秦公爺到。」
聲如波浪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殿內一陣忙亂,睡眼惺忪的小皇帝被抱了出來。
「昨日太累了,殿下今日起晚了。」大太監小心翼翼的解釋,又伸手戳小皇帝,「陛下快說」
小皇帝道:「朕以後不賴床了。」
站在殿中扶着玉帶的秦潭公嗯了聲,道:「今日上朝,不管他們說什麼,殿下只需要答一句話。再議。」
大太監忙俯身看着小皇帝:「陛下可記住了?」
小皇帝點點頭嗯了聲:「再議。」
秦潭公微微一笑:「好了,上朝去吧。」
大太監便要伸手抱起小皇帝,秦潭公道:「大了,自己走。」
大太監忙收回手躬立一旁,看着小皇帝邁步向外走去才忙跟上,殿門外太監拉長聲調。
「起駕。」
兩聲淨鞭隨之響起,聲音不斷,這邊落下,前方響起,持續不斷,直向前朝大殿而去。
皇帝寢宮這邊恢復了安靜,秦潭公轉身要走,殿外腳步亂響,秦太后疾步而來。
「娘娘不用擔心,陛下沒有誤了上朝。」秦潭公道。
秦太后道:「有哥哥在,哀家不擔心這個。」上前一步,神情急切激動,「七娘,到了吧?」
秦潭公看向殿外,東方天光一點點脆亮。
「到了。」他道。
晨光中,一把糠皮唰啦扔在地上,剛被放出籠的雞鴨一涌而上,籬笆小院內瞬時嘈雜一片,婦人打着哈欠去雞窩摸蛋,猛地站住腳,噯喲一聲瞪眼看着籬笆牆外。
籬笆牆下種着一溜藤蘿,夾雜着菊花,此時秋末,綠蘿濃翠菊花艷黃中不知什麼時候站着一人。
「什麼」那婦人脫口道,待看到那人的臉,餘下的話便戛然而止。
人比花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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