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直門十二里地就是暢春園了。
金朝的皇家園林有「三山五園」,香山的靜宜園,玉泉山的靜明園,萬壽山的清漪園、暢春園與圓明園。由於暢春園建造最早,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三山五園」之首。
此時的暢春園,正是綠色低迷,紅英爛漫之時,碧水澄澈穿園而過,花香鳥聲怡人心神。
宣光帝慢慢步出青溪書屋,走入這晴空綠樹之間。
「今兒是中元節了麼?」宣光帝看看前面有小內監在懸掛燈籠,轉頭問詹士謝圖。
「是,主子。」詹士謝圖笑道,看着宣光慢慢往前踱着,心境甚是愉悅,自忖着有些話兒此時是可以講的。
「崇文門的事,是真的?」宣光帝輕輕撥開了甬路上橫斜出的一彎樹枝。
「奴才這就折了它。」詹士謝圖剛要上前折斷樹枝,宣光帝笑着攔住他,「讓它長吧,這才是真趣味,園丁修剪得齊整,可是那種天然之趣也沒了。」
他看看詹士謝圖,繼續往前踱。
「回主子的話,是真的,四大稅關幾乎所有的稅丁都染上了疥瘡,崇文門的關長,」詹士謝圖看看宣光帝,「除染上疥瘡外,還……染上了楊梅大瘡。」
「那種髒東西,……八大胡同不是已經禁絕了麼?」宣光帝皺皺眉頭。
「可架不住巷子胡同里的暗娼流鶯,」詹士謝圖道,「主子,恕奴才直言,這皮肉營生,真難禁絕。」
「那也要禁!」宣光帝斬釘截鐵道,「說說,這事透着蹊蹺。」
「主子聖明,」詹士謝圖順手給宣光帝灌了一碗米湯,「聖明莫過於主子,這四個關,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噢?」宣光臉上不可琢磨,這表情就是封疆大吏見了,心裏也要「咯噔」一聲,可詹士謝圖卻對這表情免疫了,「主子,這事,是肅文乾的。」他笑道,「這會子,四個關的關長加稅丁都在肅文那肅惠中醫院門口賠罪呢。」
「噢,怎麼回事啊。」宣光臉上已是陰轉多雲,慢慢走進一處廊子裏,坐了下來。
「主子,您是不知道,自您在上書房請各位大人吃了西紅柿以後,這東西,那價是天天往上漲啊。」詹士謝圖手腳並用,聲情並茂地講着,可偏偏宣光帝就能忍受他這手舞足蹈的樣子。
「這從幾文錢一個漲到一兩銀子一個,又漲到五兩銀子一個,那可真是坐地收錢,睡着覺就把銀子掙了。」詹士謝圖繼續說,「可這好事有人眼饞不是,看人家發財打主意的人就來了。」
他象說書似的,宣光帝也靜靜聽着,並不打斷他。
「崇文門稅關,宣武門稅關、正陽門稅關合起來一個西紅柿收人家五兩銀子的稅,這肅文啊,也是個倔脾氣,是寧可把西紅柿爛在地里,也不往外運了,這樣子要是運進城來,他自己個還得賠上腳力錢、採摘錢,更別提平時田裏勞作的費用了。」
「可這饃饃單往油里滾,這好事來了,擋都擋不住啊,這小子,那天喝多了,帶着咸安宮幾個官學生去逛鬼市,淘弄了一幅圍棋子、一幅畫,主子,您猜怎麼着?」
「詹大人,您就快說吧,您以為您是在茶館裏說書呢。」站在宣光帝身旁的魏佳章忍不住了,笑着埋怨道。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主子都還沒催我呢。」詹士謝圖笑着看看魏佳章,「你倒是急了。」
「行了,快講吧。」宣光帝笑着擺擺手,魏佳章也是成日與他玩笑慣了的,指指他笑着不再言語。
「主子,那一幅棋子啊,刮去黑漆,竟是一幅金棋子,那幅畫,聽說是什麼董什麼的畫,也是齁貴!可這小子,總共才花了五百兩銀子!」
「董香山的畫。」宣光眼裏放出光來。
「對對,是香山,奴才還想着來,就是靜宜園那個香山。」詹士謝圖笑道,「主子聖明。」
「行了,別胡說了,」宣光帝忍俊不禁,「那個香山是地域,人家這個香山是人家的字,好了,快往下說吧。」
「是,這得了彩頭,有人早惦記上了,走到崇文門稅關,人家非要讓他交三萬兩銀子的稅錢,這小子二啊,比奴才還二,一犯混,就衝過了稅關。」
「還打傷了稅丁,割斷了弓弦。」宣光道,若有所思地看着詹士謝圖。
「對,十幾支弓就這麼對着這小子,這小子倒是臨危不亂,」詹士謝圖知道宣光帝最想聽什麼,淨撿他愛聽的說。
「嗯。」宣光帝輕輕一點頭,並不多言。
「這下雙方就結了梁子,噢,對了,咸安宮還有個官學生讓稅關的人抓住了,抽了幾百鞭子,抽得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肉。」
「這肅文哪,也讓端親王勒令回家閉門思過,端親王的意思,奴才猜着就是不要讓他再搞事。可這小子,竟是花果山的孫猴子,主子,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竟把那些得了疥瘡的病人的疥痂都弄下來,搗碎了,與鼻煙混在一塊,裝進鼻煙壺裏。」
「又讓人找了幾個得楊梅大瘡的人,……呵呵,主子,這太噁心,奴才就不講了,這小子,拿着幾十個鼻煙壺,推着幾車西紅柿,大搖大擺地進關,他不交稅,稅關就把他的東西沒收了,主子啊,說是沒收,可就是據為己有,他們就把這東西分了,結果呢,人人染上了疥瘡,那幾個稅關的關長,還得了楊梅大瘡。」
「可除了崇文門外,還有三個稅關呢?」宣光帝問道,但話說出來,已是明白,「也是肅文作了手腳。」
「呵呵,聖明無過於主子。」詹士謝圖笑道,「四個稅關聯合起來,他也一併把四個稅關都拾掇了。」
「這——」宣光帝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詹士謝圖看看宣光帝,道,「這小子也忒損了,不過,不這樣,也治不住那些王八羔子……」
宣光帝卻打斷了他,「你與肅文私下有往來?」
詹士謝圖並不慌張,笑道,「幾次差使下來,奴才覺着這小子很對奴才的脾氣,敢作敢當,不認慫,膽子也大,這侍衛處敢該輪換了,主子,奴才想把肅文從前鋒營挑選進來,充掖三等侍衛。」
宣光帝站了起來,「這人哪,膽子太大,容易膽大包天,膽子太小呢,那就是膽小如鼠,」他看看詹士謝圖,「詹士謝圖,你呢,是膽大還是膽小呢?」
魏佳章的目光霍然一跳,詹士謝圖卻笑道,「奴才在主子跟前膽大包天,這是主子能容我,出去辦差膽小如鼠,是怕把差使辦砸了,給主子丟人。」
宣光「噗哧」笑了,「好你個詹士謝圖,這話到你嘴裏,怎麼聽怎麼不一樣。」
「那是主子心疼奴才,」詹士謝圖看看宣光,他本意也是想把這當個笑話說給宣光聽,此事鬧得太大,內務府與戶部還按着不動,可是這幫人身後的那些主子們,已開始互相聯絡要上本參奏了,「您就再心疼奴才一次,讓這肅文跟着奴才辦差吧。」
「肅文,」宣光帝不知怎麼着又走回了原路,那樹枝依然橫亘於道路中央,魏佳章剛想去挪開樹枝,不料宣光帝卻道,「折斷它,這該修剪時還要修剪。」
詹士謝圖心裏「咯噔」一聲,只聽宣光帝道,「這稅關,本為皇家收稅,他不知道麼?這是掃了皇家的體面。他這就是膽
大包天!着將肅文,……褫奪一切官職,收繳御賜封號與賞物……仍作咸安宮官學生吧。」
「皇上!」詹士謝圖有些懵了,這結果是他不曾想到的,原以為當個笑話說給宣光帝聽,就是為防有人在宣光帝跟前給肅文上眼藥,可是皇上竟直接處置了。
那也意味着,什麼咸安宮總學長、前鋒營前鋒校、蒙養齋行走等官職,精勇巴圖魯、冰上虎等封號連帶着御賜的一切東西都要收回,這丟人可丟到家了。
宣光面不改色,「這人啊,不受擠兌不成材,不受磋跌難進步,」他看看詹士謝圖,突然又笑了,「起來,起來,臉上這是怎麼了,這麼難受?!」他笑道,「他這一路走來,得罪的人太多,行事也太張狂,別人都不如他,就他一人能耐,這個樣子,做官做人都不會有好結果,……死都不知怎麼死的,……朕,這也是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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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二爺,您行行好,快給我們治一下吧。」四大稅關從關長到稅丁來了一大群,大清早堵在了肅惠中醫院的門口,看着這些一臉瘡疤滿身流膿的人,一干病人紛紛躲避,胡同口,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這疥瘡跟楊梅大瘡在一起,普通大夫也不知是什麼病,還真不敢下手,肅文卻是心裏有數。
「這病,不瞞諸位,就我們肅惠中醫院能治得了,」他穩坐太師椅上,「啊,這是天病,老天爺降下來的病,」多隆阿站在他身旁,趕緊扭過頭去,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肅文一瞪他,他馬上又板起了臉,轉過身子來。
「別家,你看什麼德仁堂,什麼慶余堂,他們不成,這病只有我們這能治。」肅文大言不慚。
「是是是,岳老爺還是讓我們來找二爺您,說是再下去些時日,那可要毒發攻心,無藥可醫了。」那米舒翰一個勁地點頭哈腰,拱手作揖。
「對,岳老爺子說得對啊,」肅文心裏一樂,「成,這醫者仁心,不過,我們家的藥,炮製雖繁必不敢減人工,品位雖貴必不敢省物力,這藥也是一分銀子一分貨。」
「成成,多貴我們也用。」正陽門稅關的關長搶着道。
「好,痛快,每人三個療程,一個療程一千兩。」肅文咬咬牙,多隆阿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是明搶啊。
「成成,那就快用藥吧。」一個稅丁搶着喊道。
肅文倒嚇了一大跳,他獅子大開口,本想嚇這些人一跳的,可是人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突然,一個心思泛上心頭,這些人把持着四大稅關,這些年,到底黑了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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