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爾宸!」他還沒走到茅廁,突然聽到那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一轉頭,「啊,我的眼睛!」
只是瞬間功夫兒,還沒看到誰喊自己,兩隻眼睛已是看不清了,默默糊糊中感覺又熱又辣,他不由嚇得五內俱焚,「快來人啊,快來人啊!」邊喊邊跌跌撞撞跑了出來,一不小心絆倒在在,那衣裳上、辮子上馬上滾上一層草屑,卻猶自張牙舞爪地大喊大叫。
「怎麼了?遇到鬼了?」麻勒吉一看他這幅樣子,指指他,彎腰大笑起來。
「這是怎麼搞的,怎麼上個茅廁還能上成這樣子!」雅哈爾善看看他狼狽的模樣,皺眉道。
「快去,去打一盆清水來!」墨裕忙道。
「哎哎,疼,疼,疼!」那圖爾宸大喊大叫。
負責考試的驍騎校走過來,一把打掉他亂舞亂動的手,定睛一瞅,又一聞,卻是笑了,「得罪人了吧?讓人撒上辣椒粉了!」適才的一切他盡收眼底,「還算有良心,沒灑石灰粉!」
「辣椒粉?」眾人都面面相覷。
「麻勒吉,肯定是麻勒吉乾的。」圖爾宸聲嘶力竭地喊起來,「麻勒吉,我跟你沒完。」
「呵呵,沒完就沒完,有本事就真刀真槍地干,別淨弄些下三濫的玩藝。」看着圖爾宸拿清水洗着眼睛,一邊不住地罵個不停,麻勒吉笑嘻嘻地又朝茅廁走去,身體裏也不似方才那般翻江倒海了。
迎面卻見多隆阿、胡進寶笑嘻嘻地走過來,「你!」麻勒吉一指多隆阿,多隆阿馬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晚上再說,今晚哪都不去,還去東興樓啊!」他猶自不忘初心。
麻勒吉大鼻子一抽,「成!晚上隨便點!」
三人卻是不再言語,一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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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眾官學生回城,已到掌燈時分。
東興樓門前早已是彩燈高懸,車水馬龍,一派旺盛景象。
幾人在雅間裏坐定,那多隆阿迫不及待地點起菜來,「糟熘三白,干肉條,干燒冬筍,……再上個砂鍋豆腐,凍了一天了,哎,裏面多放玉蘭片啊!」
「得嘞。」那夥計把毛巾往肩上一搭,麻利地走出門去。
「呵呵,多隆阿,你不過了,你吃這一頓,麻勒吉得躲你半年!」肅文笑道。
「不至於,今個多兄、胡兄替我出了口惡氣,痛快,當浮一大白!」麻勒吉竟真是一口喝乾了杯里的白酒,順便拿起一片醃黃瓜放進嘴裏。
勒克渾有些不解,「怎麼出的氣,我怎麼聽不明白!」
「呵呵,你道圖爾宸箭箭脫靶,是他自己失了準頭?」多隆阿笑着看看肅文。
胡進寶笑道,「那看管射箭的是我一哥們的大哥,我們把給圖爾宸的箭,拔了羽毛的。」
「真的?」麻勒吉看看勒克渾,兩人都一下笑噴了,「我以為呢,痛快,真是痛快,看圖爾宸那幅樣子我就象這冬天吃火鍋,夏天喝冰水似的。」
「這都是二哥吩咐的。」多隆阿不敢居功,「撒辣椒粉也是我們的拿手好戲,呵呵,這傢伙什都隨身帶着呢。」多隆阿不等他問,把最後的謎底也揭了出來。
「二哥,我——」麻勒吉一下竟濕潤了眼睛,他一下拉住肅文的手。
「哎哎,大老爺們,哭什麼?搞基啊!」肅文笑道,這是個實心漢子,可交!他使勁拍拍麻勒吉,眉毛一挑,「如信得過二哥,我象待多隆阿、胡進寶一樣待你!」
「行,二哥,以後,惟你馬首是瞻!」麻勒吉一下舉起酒杯。
「還有我,二哥。」勒克渾也不甘落後,也舉起了酒杯。
「好,喝酒,以後兄弟五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子!」肅文大聲道,「幹了!」
四人紛紛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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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上半晌,大金律的考試卻是挨個官學生都叫到考官跟前,逐一背誦。
這點子東西相對於前世那些繁雜的方子,真是小兒科,肅文自忖大金律也有把握名列甲等前三名。
行了,他善長的都考過去了,作畫這次卻沒列入考試當中,下半晌就只剩最後的習字與作詩了,這也是自己最不拿手的。
等吃過中飯,在春凳上稍稍眯了一會兒,再到掌儀司時,天上已經漂漂灑灑下起了小雨。雨絲如冰,卻最是寒到骨髓。
待考官聚齊,護兵齊聚,最後一場考試馬上也拉開了帷幕。
端親王宏奕卻沒有再到場,這次壓軸出場的吏部滿尚書、咸安宮官學協理大臣魏瑛,內務府總管明善。
吏部的司官在魏瑛跟前,溫順得象個小妾,卻見魏瑛手裏並沒有試卷,他凝神靜思片刻,轉頭吩咐道,「就以春雨為題吧,習字嘛,就默寫《岳陽樓記》吧。」他看看明善,明善笑着一擺手,那吏部的司官與內務府的司官馬上轉身吩咐下去。
雨?
前世有什麼好詩,可拿來一用?
肅文看看魏瑛,那魏瑛也正在看自己,那姓鄭的筆帖式馬上走到跟前,輕輕一敲桌子,肅文仍自茫然,「筆!」
肅文馬上反應過來,筆桿還咬在嘴裏,他一挑眉毛,急忙抽出來。
姓鄭?對啊,肅文一下樂了,鄭板橋老大人的詩,就是寫雨的啊!
嗯,自己再加上兩句,成,就這麼着了。
他禁不住撫掌大樂,卻沒注意那魏瑛仍在看着自己。
他提筆濡墨,頃刻間一揮而就。
他得意地拿起來看了看,吹乾上面的墨跡,自我感覺相當不錯。
他轉頭看看周圍,圖爾宸正紅着眼睛仰頭長思,墨裕卻是不確定地在另一張紙上寫了起來,估計是作好之後再往上謄寫。
麻勒吉見他回過頭來,作了個鬼臉,這小子,用他自己的話說,一般作詩時我文思如泉湧,可是一到考試,泉眼就被人堵上了!
《岳陽樓記》,似乎並不難寫,肅文凝神屏思片刻,體會着訥採取回的那些字的精髓與神韻,然後提起筆來。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乃囑予作文以記之……」
他輕輕在硯台里磨了磨,看看適才的字,雖然下筆如有千斤重,但還真有那幾多神韻。
魏瑛從隔壁站起身來,走進掌儀司的大廳,然後慢慢踱了起來,他時不時看看已經作完詩的學生,臉上卻絲毫不假以顏色。
他慢慢踱到肅文面前,伸手拿起他的詩來,剛看一眼,又低頭看看肅文,肅文正要站起來,他馬上道,「坐下,好好寫字。」
肅文只得依言而坐,也不管他,繼續寫自己的字。
那魏瑛卻是繼續讀詩,他伸手拈鬚,卻是拿着詩作一直沒有放下。
訥采就站在窗外,今天本不該他當值,但鬼使神差,還是來了,看着魏瑛不言聲地站在肅文身旁良久,他不由擔心起來。
那姓鄭的悄悄走過去,示意他稍安勿躁,「好詩呢,一般的詩可入不了大冢宰的法眼。」
訥采輕輕道,「我是擔心他的字。」自那日端王府作詩,他早已改變了對肅文的印象。
魏瑛卻是把詩放下,繼而觀看起肅文的書法來。
他看一眼書法,再看一眼肅文,眼睛卻越睜越大,看得門外的訥采心驚肉跳。
「完嘍,這孩子的字完嘍!」他搖搖頭朝掌儀司的籤押房走去。
魏瑛卻是仍在看肅文作字,良久,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他慢慢又走回隔壁,可是剛邁進腿去,眼睛卻又是睜大了,一人正坐在案幾後面,笑着望着他,旁邊明善一臉恭敬地站在旁邊,他醒過神來,急步上前,剛要撩袍跪倒,那人卻手一擺,示意他不要作聲,可是他到底還是拜了下去。
「皇上,這外面,雨涼路滑,您怎麼親自過來?」魏瑛看看他,此人正是宣光帝。
「春雨貴如油,朕從慈寧宮過來,雨天在外面走一走,也不失為樂趣。」宣光笑道,「你適才在那個學生身旁站立良久,可是有佳作!」
「回皇上,是佳作。」魏瑛忙道,「胸懷開闊,襟裹萬里,但就氣象就令人——讚賞,況且,雨天,」他馬上想起剛才宣光所說的樂趣兩字來,似乎與詩作相背而馳,相差甚大,馬上又改了口,「他能想到其他,也是好的。」他含糊地說道。
「噢,能讓你這位前朝狀元、當朝士子領袖贊不絕賞,那朕倒要看看。」宣光笑道,馬上就有太監走了過去。
訥採到底是心裏不安,又折回頭,當他看到太監把肅文的詩抽走,交到隔壁時,他的心馬上提到了嗓子眼,這正是跟着皇帝的貼身太監魏家璋,「菩薩保祐,菩薩保祐。」他手捂胸口,禁不住腿都顫抖起來。
那宣光接過詩來,先是笑着看看魏瑛,接着看起了詩作,「噢,一雨縱橫亘九洲,浪淘天地入東流。」他不由輕聲念起來,「咸安坐聽蕭蕭雨,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官學生,一家一戶總關情。」
他看看身旁的魏瑛,「朕適才還說下雨有趣,呵,心胸倒趕不及一個官學生!」
「回皇上……」魏瑛剛要解釋,宣光一擺手,「詩是好詩,可是心胸更好,」他喃喃道,又看看手裏的詩作,「將來必是一員良吏!」
「是,皇上慧眼如炬,咸安宮的官學生本來就是優中選優,培養英才,自然以百姓為本,以國事為念。」
「字見風骨,朕去看看他的字!」宣光帝笑着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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