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大宅,離這小宅子並不遠。
而與這小宅子更近些的,是祝氏的娘家。
胡寅站在街上,給陸毓衍指了指祝家的院門,道:「就是那一戶。
他們家吧,也是經商,里攢了些銀子,祝氏的兩個弟弟從小念書,說是要科舉。
結果,出了這麼一樁人命事情來,上上下下提起祝氏,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不能沒生過這麼個女兒。
陸巡按,我們還是直接去毛家,別進他們祝家了,進去了就只能聽那幾個娘們罵街了。」
陸毓衍背着,看着那青灰色的院牆。
謝箏四周看了看,尋了個在街邊擺攤的婆子,塞了她幾個銅板。
「大閨女買什麼?」婆子笑了起來,「這麼個鬼天氣,還能有生意,哎呦老婆子真是沒想到。」
謝箏隨意挑了朵絹花,道:「媽媽一直在這兒擺攤?」
「就在這兒,年紀大了,穿街走巷的,吃不消了。」婆子笑着道。
「我想問媽媽一些祝家的事情。」謝箏壓着聲兒,道。
婆子一怔,上下打量了謝箏幾眼,道:「大閨女想問那祝家大娘子的事兒吧?就是關在衙門裏那個。」
謝箏點了點頭。
「哎!」婆子嘆了一口氣,「大娘子沒嫁人之前,還照顧過我生意嘞。她人是真的好,可你說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想不開,要做那等事兒?
殺人吶,這人能殺啊?這是要砍頭的呀?
她婆家祖父再愛折騰,讓一家子擠在一起過日子,但那老頭上了年紀又病了,最多再兩三年,熬過去了,不就好了嗎?
現在好了,她一個人等着問斬,孤零零上路。毛家那一家子,搬回大宅子裏,依舊過舒坦日子,祝家裏頭,各個恨她,她是婆家娘家左右不討好,哎!」
謝箏又問:「從前,大娘子與娘家關係還好吧?」
「大娘子的爹死的早,娘又是個軟柿子,沒當家,家裏都是叔嬸說了算的,」婆子想了想,道,「你要說好吧,倒也算好,吃穿上沒虧欠過,大娘子從前出來買東西,也從不討價還價,看起來銀錢上是沒吃虧,可要說不好,這不是遇上事兒,人人都恨不得與她一刀兩斷嗎?不過,也是難怪,兩個弟弟來年的考試要耽擱了,還有個妹妹,說的親事黃了。」
謝箏聽着聽着,眉頭越發緊了,最後又問了一句:「大娘子喜歡鮮艷的,還是素淨的?」
「鮮艷的,」婆子毫不猶豫,「來買絹花時,從來都是什麼艷麗就選什麼,當時還有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家笑話她俗氣,大閨女,你猜她怎麼跟人家說的?」
謝箏猜不到。
婆子想起當時情景,笑了起來,復又可惜地嘆息:「她說,祝家就是做生意的,打交道的都是真金白銀,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金銀更俗氣的?與家裏的金銀相比,這些絹花,那已經是素淨多了。」
謝箏怔了怔,一時之間,不曉得是該笑祝氏風趣,還是嘆這麼個玲瓏通透之人,如今落到要砍頭的下場。
對於旁人的出言帶刺,祝氏如此回敬,她當年真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
難道毛家上下,真的值得她「捨己為人」,把所有的都瞞下來,爛在肚子裏?
謝過了婆子,一行人又繼續往毛家去。
前後五進又帶着花園的宅子,比那小小的院子寬敞多了。
毛老爺的長子毛峰親自迎了出來,道:「胡大人,案子已經了了,今日是……」
胡寅摸了摸下顎,道:「京里的覆審下來了,再過幾日就要行刑了,我想着來跟你們說一聲。
當時府上都說,那祝氏進門之後很是孝順,待長輩、待平輩都很好,若不是一時衝動,也不至於做下那等事情來,家裏人都不恨她。
既如此,不如挑個晴天,去衙門裏送送她,給她拿幾樣平日裏喜歡的吃食,上路的時候,也別餓了肚子。」
毛峰顯然沒想到胡寅會這麼說,愣了半晌,才道:「應當的,應當的。」
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謝箏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童邁着步子,飛一般撲過來,抓着胡寅的衣擺,道:「嬸嬸呢?你什麼時候把嬸嬸還給我?」
毛峰白着臉,一把將小童拎了起來,抱到懷裏,道:「小娃兒不懂事,大人莫怪。」
胡寅倒也沒在意,擺了擺。
陸毓衍問道:「這是……」
「毛老爺的曾孫,與祝氏倒是親厚,衙門裏帶祝氏回去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走到胡同口,都還挺尖他哭。」
毛峰嘴上道了幾聲慚愧,催着奶娘把小童抱走了。
胡寅搓着問陸毓衍:「陸巡按有什麼想問的?」
陸毓衍略一思忖,道:「我們就坐下來吃杯茶,讓阿黛去內院裏問一問吧。」
毛峰打量了謝箏幾眼,讓人引着她過去。
引路的小丫鬟十一二歲,拘謹得很,幾乎是垂着腦袋走路的。
謝箏試探着問了一句:「進來做事多久了?」
小丫鬟身子一僵,訕訕笑了笑:「搬回來之後才進來的,所以府里的事情,我都不曉得的。」
「從前伺候的人呢?」
小丫鬟道:「從前好像也沒多少人,打發的打發了,留下來的也不多。」
謝箏見到的是祝氏的大嫂,那小童的母親。
年輕的荷氏摟着小童,低聲說着些什麼。
謝箏走上前去,問小童道:「想嬸嬸了?」
「想,」稚嫩的聲音帶着哭腔,小童道,「嬸嬸能回來了嗎?」
謝箏搖了搖頭。
荷氏見兒子又要哭起來,心疼極了,讓奶娘先帶下去,與謝箏道:「他打小與我那弟妹就親近,每天都哭着找嬸娘。」
謝箏看着一抽一抽離開的小童,與荷氏道:「聽說搬回來的時候,府里打發了不少人,又添了人?」
荷氏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被打發的,都是從前祖父挑出來的老人,一個是不好管教,另一個是說弟妹壞話,我們聽不得那些,就都打發了,換些新人。」
「出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謝箏問她。
荷氏低聲道:「在屋裏補衣裳,小孩子淘氣,衣裳都刮破了。」
謝箏猛得直直盯着荷氏的眼睛,沉聲問道,「那為何等你們所有人到正屋時,毛老爺已經死了?藥碗砸碎之後,你們所有人,沒有誰去看一眼嗎?」
荷氏的臉色唰得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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