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一面走,一面與謝箏說着這幾日的狀況。
寧國寺附近的山上,香火不盛甚至是廢棄的廟宇庵堂實在不少,幾十個衙役官兵一道上山,就跟水滴落入了湖中一樣,沒影了。
一處處尋,一處處找,偏生遇見雷雨天,山道難行,一個不小心就摔個狗啃泥,誰也別笑話誰狼狽。
可也正是因為下雨,才叫他們找到些痕跡。
「除了香客,也有採藥打獵的進山,衙役里有一個叫古阮的,瞧着才二十歲出頭,眼睛可是毒辣了,」松煙說得興起,「他一眼就能看出留在地上的腳印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用測量比劃,全靠着他,找到了幾串婦人腳印,又跟着尋了,最後找到了那破庵堂里。」
那間庵堂似是空了有兩三年的,破舊不堪,菩薩泥塑都歪了,大梁也掉下來兩根,塌了半邊牆。
要不是破舊大殿外的泥腳印,許是就要錯過了這麼一處顯然已經不適合落腳的地方了。
直到仔細看了,才發現背風處有兩間廂房,還沒有漏雨,大夏天的,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那婦人正好在裏頭,就被逮了個正着。」松煙道。
兩人走到順天府外,有松煙領路,謝箏順利進了衙門。
繞過大堂,謝箏一眼瞧見站在廡廊下的陸毓衍。
陸毓衍似乎也才剛剛到,和蘇潤卿站在一塊,楊府尹賢侄長賢侄短的聲音,隔了半個天井,謝箏都聽得明明白白。
聽見腳步聲,陸毓衍抬眸望了過來,嘴唇動了動,大抵是與楊府尹說了什麼,後者亦轉頭看向謝箏。
謝箏與松煙快步上前,福身問安。
楊府尹搓了搓手,道:「一會兒可看仔細了。」
謝箏應了。
見她不卑不亢,楊府尹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是急着想破案,但也不想判錯案,抓了個假犯人,叫真兇逍遙法外,回頭再添幾樁命案。
他不想給謝箏壓力,更不想誤導她,免得這小丫鬟心裏急切認錯了,但他也煩惱,萬一謝箏搖頭,說裏頭那個不是寧國寺里勒她脖子的婦人,那這案子……
難道明日繼續讓李昀去山上找人不成?
楊府尹糾結極了,想再跟謝箏交代幾句,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恰當,猶豫着咽了下去。
謝箏看楊府尹的神色,隱約猜到他的煩惱,問道:「大人,那婦人在哪裏?」
楊府尹解釋道:「她也是一身泥,找了兩個婆子給她把臉和手洗乾淨,也好讓姑娘好認一些。」
聞言,謝箏的視線迅速瞟了陸毓衍和蘇潤卿。
這兩位身上已經尋不到松煙說過的狼狽樣子了,想來是已經收拾過了。
仔細看了,陸毓衍的發尾還有些潮,並沒有全乾。
濕着頭髮就束起來,也不怕腦門疼。
謝箏暗暗撇了撇嘴。
沒一會兒,天井對側的廂房大門打開,一個婆子從裏頭出來,朝楊府尹點了點頭。
而另一頭,留影引着一個姑娘進了後院,謝箏看去,正是歲兒。
來衙門裏認人說話,歲兒還是頭一遭,小小的臉上全是緊張不安,直到看見了謝箏,她才鬆了一口氣:「姐姐也在,真是太好了。」
一行人到了對側廂房,謝箏邁進去,仔細打量着被壓着坐在椅子上的婦人。
歲兒跟在謝箏身後,怯怯看了兩眼。
「歲兒,這個是羅婦人嗎?」謝箏偏過頭問道。
歲兒仔細瞧了瞧,道:「是的,雖然隔了幾個月了,但就是她。」
一直安安靜靜的羅婦人聞言,突得就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又陰冷,唬得歲兒連連退了幾步,險些叫門檻給絆倒。
謝箏也被這笑聲給驚了驚,心跳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她是不是有些瘋魔了?」謝箏仰頭問陸毓衍。
要不是瘋魔了,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對素未謀面、甚至對她抱有善意的人下手?
可想到她遭遇了的事情,謝箏想,瘋了也不奇怪。
聽見謝箏的話,陸毓衍低頭看她,她有些遲疑,又有些篤定,鳳眸清澈,直直就能望到眼底。
四目相接,謝箏微微一怔,那雙桃花眼中正好映出她的身影,清晰得仿若是她梳妝枱前的鏡子。
謝箏捏了捏指尖,似是漫不經心一般,緩緩移開了視線,嘴上道:「看來,是瘋魔了吧。」
陸毓衍朝羅婦人的方向抬了抬下顎:「她很靜,也沒有過激的舉動。」
在庵堂里找到她的時候,羅婦人有一瞬的驚慌,然後是平靜,沒有吵也沒有叫,不言不語地跟着他們下山進城,也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平和得不像是一個手上沾染了近十條人命的兇手。
陸毓衍贊同謝箏的說法,雖然羅婦人平靜,甚至是冷靜的,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一個接着一個奪人性命,若不是因為她與鄭夫人有過些干係,只怕這案子還查不到她頭上,但羅婦人的心底里已經瘋魔了。
兩個婆子把羅婦人的手放在桌面上,謝箏上前觀察。
膚色發白,骨節粗大,皮膚粗糙,與那日她在舍利殿裏見到的手是一樣的。
「你認得我嗎?」謝箏問道,見羅婦人一臉茫然地看着她,她解開了脖子上的絲巾,露出還沒有完全消退的瘀痕,「寧國寺舍利殿,你還認得我嗎?」
羅婦人瞪大眼睛看着謝箏的脖子,眼底閃過一絲茫然,而後像是記起了什麼,她又笑了。
比剛才的笑聲更尖細,像是長長的指甲尖滑過起了皮的木門,叫人毛骨悚然。
謝箏頭皮發麻,忍住了往後退的腳步:「舍利殿裏,為什麼想殺我?」
羅婦人嗤嗤地笑:「你又為什麼要拜佛?」
「人心向善,雖不是每一個誦經之人心底都存了善念,但也不是所有信徒,都是心狠手辣的,」謝箏沉沉望着羅婦人的眼睛,「起碼,鄭夫人是個好人,她想要幫你,甚至在三更半夜裏讓你進了廂房。」
提起鄭夫人,羅婦人的笑聲頓住了,但下一刻,她又大笑起來,要不是左右兩個粗壯婆子拘着她,她只怕要捧腹打滾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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