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上知道「阿黛」這個名字,又見謝箏手上有孫氏送的東西,絲毫不敢耽擱,請了兩人到門房稍坐,使了人一溜煙去報信了。伏魔府 www.fumofu.com
謝箏和花翹才吃了一碗茶,偏過頭去,透過窗戶看見了快步而來的陸毓衍。
陸毓衍腳步匆匆,眉宇之間帶了幾分鬱郁,到了近前,對上謝箏那雙晶亮的眼睛,那些怪她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也不是怪罪,更多的是擔憂。
彼時說得好好的,等事情了了,謝箏就在京中陸府住着,等他安排妥了舊都的事兒再回京去接她。
他和孫氏離京沒幾日,聖上駕崩、李昀登基的消息就一路傳了來。
一切塵埃落定,陸毓衍鬆了一口氣,記掛着謝箏,又讓松煙轉頭跑了一趟。
松煙快馬加鞭,見謝箏手臂帶傷,好言勸着她養傷,再把自家爺的囑咐念叨了好幾遍,連花翹都笑話他羅里吧嗦跟個老太太似的。
可陸毓衍真沒想到,嘴上答應松煙會留在京中休養的謝箏,這才多少日子,就已經進了舊都了。
且不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兩個姑娘家這一路來,身邊沒個人護着,就靠她們那點花拳繡腿,又怎麼能不讓人擔心呢?
從門房上得了信,陸毓衍匆忙就來了,想着要好好說說謝箏,真瞧見那數月不見的小姑娘巧笑嫣然,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捨不得說她,一句重話都捨不得。
與其說那些,不如往後護得緊些,莫再給她這千里走單騎的機會了。
謝箏放下茶盞,輕快着步子迎出來,仰頭看着陸毓衍,道:「我是來投奔的,無家可歸了。」
許是傷心往事漸漸都放下了,「無家可歸」這四個字,也沒有那麼難出口了。
陸毓衍沉沉看她,想伸手刮她鼻尖,念着門房裏外僕從不少,到底還是耐住了。
這是老宅,謝箏是他三媒六聘定下的媳婦,在底下人跟前,給她留些顏面。
真當着人捏她臉頰鼻子,回頭准要惱的。
「母親在等你了。」陸毓衍的聲音柔和,帶着幾分笑意。
竹霧去孫氏那兒傳話時,說的自然不是阿黛,而是謝家姑娘了。
孫氏可不管那些規矩不規矩的,起身到了院外接她,遠遠見陸毓衍和謝箏一道過來,她噙着眼淚受了謝箏的禮,再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安慰道:「瞧着比數月前瘦了。」
謝箏莞爾。
她往後入住的地方,孫氏早就收拾了的,就她院子的西跨院,地方寬敞,原等着謝箏養上三四個月的傷,再接她回來,這會兒人來了,也不耽擱住。
謝箏和花翹梳洗更衣,換下風塵僕僕的男裝,再作女兒家裝扮。
孫氏和陸毓衍引着她在陸府各處問了安,所有人都曉得謝家姑娘來了。
陸家老太太握着謝箏的手,滿是皺紋的眼角濕潤着,她認真看了謝箏許久,讓蕭玟從箱籠底下翻出了個妝匣,取了一隻青玉鐲子,親手給謝箏戴上。
蕭玟有些遲疑,嘴上沒有說話。
陸家老太太拍了拍謝箏的手背,與蕭玟道:「我曉得這鐲子該等到大禮成了再給她,可老婆子今兒個高興,遲早就要戴上的,不拘泥那些了。
老婆子一這屋子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以後也都是他們的,你放心,認親時老婆子還是能掏出好東西來的。」
說完,老太太又看着謝箏道:「這鐲子毓嵐媳婦也有,你只管戴着。」
話說到了這兒,謝箏自是沒有推拒的道理。
蕭玟背過身去,掏出帕子摸了摸眼睛。
孫氏安慰一般拍着她的肩膀。
蕭玟壓着聲兒,卻阻不住哭腔:「我沒事,我就是高興的,老太太多少日子沒笑過了,她這是真高興呢,高興就好。」
自從陸培元沒了的消息傳回舊都,老太太就沒再露過笑顏了。
分明從前是那麼愛嬉笑怒罵的一位老人,上午打趣媳婦、下午逗弄曾孫,可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是把老太太打倒了。
彼時事情沒有明白,老太太還一直牽掛在宮中的么女,人雖沒有病,精神卻一路下坡。
蕭玟送走過傅老太太,看着婆母這樣子,心裏哪能不慌?
等知道李昀繼位,沒多久就是陸培元的棺槨入府了。
這些時日,老太太一點點撐住了,可晚輩們總想着,只硬撐着總歸是不夠的,好在,眼下終是有些笑容了。
老太太歡喜了些,數月間壓在陸府上的沉重與陰霾也慢慢散了,老太太院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們也敢說些笑話趣事了。
她們愛聽的就是謝箏的故事。
花翹進府才兩日,就被圍着說了好幾回,說謝姑娘幫着二爺在京里破的案子,說她們巡按時發生過的事兒。
不僅是她們愛聽,陸家老太太都愛聽,留了謝箏在她屋裏,宿在碧紗櫥,與她說故事。
謝箏沒有見過祖父母、外祖父母,她對真心待她的老人的印象就只有傅老太太,陸家老太太待她的好,沉甸甸地積在她心中。
聽了幾日故事,陸家老太太才讓孫氏把謝箏接回去。
前腳謝箏走去,後腳老太太就與蕭玟道:「也是怪我,沒分清輕重,這孩子吃了不少苦,我只顧拉着她說話,卻忘了她該給她父母去磕個頭。你幫我安排妥了,她父母就葬在城外,來去方便的。」
蕭玟應了。
隔天,陸毓衍陪着謝箏出了城。
章家嬤嬤隨着他們上山,落後幾步,不住交代花翹。
雖是住在陸府,吃穿用度上都無需操心,章家嬤嬤和老章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怕給謝箏添麻煩,沒有提出跟進去伺候的想法,只事無巨細地叮囑花翹,就怕她不夠周全。
花翹挽着章家嬤嬤的手,笑着道:「府里都喜歡姑娘,姑娘在府里不會吃一丁點兒的虧,媽媽放心吧。」
章家嬤嬤抿着嘴,看着陸毓衍和謝箏邊走邊說話的身影,心落了大半了。
姑爺待姑娘真心好,老爺和太太在地下定能安心的。
謝箏走到墓碑前。
老章夫婦把這裏收整得很乾淨,不見雜草,因謝箏活下來了,這墓碑也換過了,去了謝箏的名字,又立了一塊給豆蔻。
籃子裏的祭品一一擺開,謝箏在墳前跪下,滿腔的話想說,一時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她張了張嘴,又頓住了,這回沒哭,卻淺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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