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的紅葉經過剛剛霧氣的洗禮,愈發的脆亮。當濃霧散盡,前方的林間早已空無一人。
或許,有個人的心,也如剛剛的這片楓樹林一般,經歷了太多濃霧的摧殘,不過,在這寒涼的秋風裏,他依然直直的佇立在那裏。
那與命運抗爭着的葉片,便是這人世間最堅強,最鮮活的生命吧。
楊曉風呆呆的望着前面的樹林,良久,深呼一口氣,轉身往回走去。
從此,兩個人,兩條路,兩種選擇。
正如曉凌所說,阿雪還有曉溪已成了他心中最深的執念。所以,無論到什麼時候,他都記得要回到阿雪身邊。因為,那個女子便是他的方向。
下一刻,月亮終於露出了臉面,夜來臨了嗎!
升騰的火苗照着女孩滿是淚水的臉,梅洛雲和楊霜子的合葬墓前,楊曉溪雙膝跪地,將一疊疊紙錢燒給逝者。
十一年的傷痛,十一年的委屈和思念全都在裊裊火光中化作腮邊的熱淚,划過臉頰。
&娘,我回來了……」,楊曉溪低泣着,嗚咽道:「不光我,大哥,二哥,嫂子,我們都回來了」。
洛清雪站在楊曉溪身後,不時朝前方張望着。他已經去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還不回來?
不過,眼下也顧不上別的,楊曉溪還在這裏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她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只好先蹲在她身邊,安慰道:「曉溪,我知道妳心裏不好受,我一樣也很難過,但千萬不要過於悲傷,傷了身子可不好,畢竟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啊,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楊曉溪悲拗的臉上忽然淡淡一笑,帶淚的笑,笑着道:「嫂子,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不是嗎!」
&丫頭……」,洛清雪溺愛的伸出手,輕輕為楊曉溪拭去眼角殘留的淚水,然後,她們就笑了。
&雪,曉溪,山上寒涼,我們這就回去吧」,二女一驚,同時抬頭,卻是楊曉風已經站在她們身後,正笑看着她倆。
&哥,你回來了。你和二哥說了什麼呀,居然去了這麼久……」,楊曉溪滿心喜悅,一下子跳了起來,不過隨即她目光在楊曉風周邊掃視一圈後,疑惑道:「對了,二哥呢,他哪去了」?
&凌他……」,楊曉風沉默了一下,用手揉了揉妹妹的頭髮,轉移話題道:「曉溪,天都黑了,我們走吧」。
&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聽大哥的口氣,楊曉溪神色一暗,低聲追問道:「莫非……,莫非是二哥不想隨我們一道回去嗎」?
&凌一個人走了」,楊曉風苦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不讓他留下……」,楊曉溪大叫道:「他是你的親弟弟啊,做為大哥,二哥一個人你就放心得下」?
&是曉凌自己的選擇……」,楊曉風嘆息一聲,黯然道:「有些路,必須自己去走,別人替代不了。曉凌的心不在這裏,我縱然勸他留下又能如何」。
&哥……」,楊曉溪朝前方努力張望着,似是想要在那空蕩蕩的樹林間尋到楊曉凌的身影,可終究卻是什麼也沒看到。
良久,她忽然問楊曉風,道:「大哥,你說二哥他還會回來嗎,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許吧,又或許只是他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楊曉風看了看妹妹,隨即對洛清雪使個眼色,當下也不管她們,自己先朝迴路走去。
&哥……,你為什麼不帶上我一起走,至少那樣的話,至少還有我和你相依為命啊」,楊曉溪嘀咕着,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溪,我們走吧」,洛清雪輕輕拉了拉楊曉溪的胳膊。眼前的情景是多麼熟悉啊,看着女孩臉上的淚痕,她忽然記起,當年自己在清水山莊的死人堆里遍尋楊曉風不着的時候,曾經也是那樣的肝腸寸斷。
一時之間,她居然不知該怎樣去安慰一下楊曉溪,只能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傷心落淚,那種失去了心中最重要的人的感受她比誰都明白。
&子……」,就在洛清雪還在尤自發着呆的時候,楊曉溪卻已經自己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勉強一笑,道:「我們回去吧,大哥都走了好一陣了」。
&洛清雪略微一驚,訝異道:「妳……妳說什麼」?
&說我們這就回去……」,楊曉溪笑着道:「不要讓大哥一個人等急了」。
&沒事了……」,洛清雪實在無法跟上楊曉溪情緒轉換的速度,白了她一眼,道:「怎麼妳剛剛哭得那麼傷心,這會兒卻又好了」?
&呵,有什麼好傷心的……」,楊曉溪憂鬱的笑了笑,道:「爹娘不在了,二哥走了,但不是還有大哥和嫂子妳嗎,我們還是完整的一家人。而且,我相信二哥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也相信」,二人最後看了看前方的樹林,彼此相顧一笑,轉身緩緩往回走去。
遠處的天空下,月亮徹底升了起來,清淡的冷光中,一片紅葉被風吹着,輕輕從枝頭零落下來,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帶着幾分眷顧,難捨難棄,卻又不得不隨風沉浮。
人的生命,是否正是這在風中飄零的落葉。
不管你願意與否,但卻總是要被風吹着,落向不知名的遠方。
夜初的氣息,讓樹林愈發的幽靜,似乎這裏早已是空無一人。
忽然,就在某處被一顆大樹所遮擋的陰影里,緩緩走出兩個人來,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男子一身黑衣,頭上還戴着一頂黑布圍着的大斗笠,正是剛剛出現在雲水間的那人。在他身後,同樣是一個全身做黑衣打扮的中年男子。
兩人都是負手而立,相互之間保持着微妙的距離。
此刻,他們正好站在楊曉風兄弟二人剛才所站的位置,抬眼看着楊曉風三人離開的方向凝思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呵……」,後方的黑衣男子忽然莫名奇妙的笑了笑,帶着幾分滄桑,幾分憂鬱,落寞的問道:「主上,你有懷疑過嗎」?
&疑什麼」,前方的男子毫無感情波動,聲音冷淡至極。
&呵,懷疑什麼……」,後方的男子又淡淡的笑了笑,夜風吹起他的長袍,嘩嘩作響。他整個人負手而立,不怒自威,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常年身處高位,掌握重權之人。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真正身處高位的人並不是自己,他,不過只是個被人操控的傀儡罷了。這一切是多麼可笑啊!
後方的男子自嘲的笑了笑,道:「對於我們所做的一切,主上可有懷疑過」?
&們所做的一切……」,前方的男子反覆咀嚼着這句話,過了一會兒,仍然冷淡的道:「你這麼說,可是後悔了自己當初的所做所為」?
&實也談不上後悔,我只是覺得有些困惑」。
&惑,有點意思……」,前方的男子忽然竟微微一笑,可能是他覺得對方說的話有些可笑吧。
後方的黑衣男子似乎也沒有聽出前方男子笑聲中的那一絲嘲諷意味,落魄道:「曾經,我以為權力就是一切,為了權力,我竟然對身邊最親近的人也痛下殺手,可現在……」。
&說着說着,他似又不想說下去了,幽幽嘆了口氣後,乾脆閉上了嘴。
&現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隨着時間的推移,當你站在了權力巔峰的時候,你卻又覺得情感才是最重要的,對嗎」?
前方的男子笑了笑,接下了對方的話頭,繼續說道:「當親人和朋友都在身邊的時候,人往往狂熱的迷戀着權力。然而,有那麼一天,你已經重權在握,卻發現朋友和親人都已不在了,你居然連一個分享的人都沒有,是不是」?
&呵……」,後方的黑衣男子悽苦的笑了笑,澀聲道:「曾經的我,為了權力放棄了一切,可自從我坐上現在的這個位置之後,卻感覺無比的空虛。原來權力帶給人的並不是充實和快樂,只會讓人變得冷酷,甚至……」。
他忽然抬頭看着前方的男子,過了一會兒,才道:「甚至那種無時無刻不折磨着自己的恐懼感……」。
&懼感……」,前方的男子竟再次微微一笑,忽又冷漠道:「你可是怕我有一天會殺了你」?
他說着轉過身來,看着對面的黑衣男子,緩緩說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竟然也同樣這般怕死」。
只要是人,誰不怕死?
更何況,面前的這個人根本就是一個魔鬼,或者說瘋子。
&死,哈哈……」,後方的黑衣男子也笑了笑,毫不避諱的迎上前方男子的目光,淡淡道:「或許,有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許吧……」,前方的男子落魄的笑了笑,抬頭避過對面黑衣男子的目光,望着剛剛楊曉凌離開的方向,一時語氣竟忽然有些溫和,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秋夜肅殺,冷月清寒,兩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寂靜的林間,只有輕風嗚咽。
又有幾片樹葉從枝頭飄零下來,悽慘的落了一地。
&們所做的,真的對嗎」?
黑衣男子忽又嘆息了一聲,看着對面的男子,問道:「不知主上你有沒有想過……想過放下……」?
&下……」,被稱為主上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揚,繞有趣味的一笑,玩味道:「放下什麼」?
&下我們心中的執着……」,黑衣男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了這句話。
&下心中的執着……」,被稱為主上的男子反覆念叨着這幾個字,頓了頓,問道:「那我來問你,何為執着」?
何為執着?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又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
沉默了一下,被稱為主上的男子又緩緩道:「執着之所以為執着,就是因為無法放下。你之所以想要把它放下,只是因為你心中已有了新的執着……」。
&嗎,原來放下的是執着,放不下的也是執着……」,黑衣男子很無奈的苦笑一聲,低聲道:「可是,我們還可以選擇回頭,不是嗎」?
&頭,呵呵,回頭……」,被稱為主上的男子似感覺很好笑,嘲諷道:「有些選擇,從一開始就再也無法回頭」。
他一邊說着,一邊緩緩附身撿起地上的幾片落葉,隨手一揚,樹葉便從他手中輕輕飄了出去。
&看,這些葉片曾經本是樹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與樹相依相偎,一脈共生,可當它選擇離開樹的那一刻起,便註定再也無法重回枝頭,人的一生豈非也是這樣……」,主上痴痴的看着那在風中飄散的落葉,忽然眼中閃過幾絲異芒,直直的注視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冷酷道:「不過,相比起這些落葉,人卻多了一種選擇」。
黑衣男子渾身一顫,在主上目光的注視下,似感覺如臨深淵,只好乾笑兩聲來掩飾內心的恐懼。不過,連他自己都知道,這笑聲有多勉強,但他還是笑着道:「不知人多了哪一種選擇」?
&我毀滅……」,主上冷冷一笑,說着轉過目光,再次看向那些還尤自在飄飛着的葉片,淡淡道:「就像這些落葉一樣」。
黑衣男子也抬頭向那些落葉看去,然後,在兩人目光的注視下,那剛剛還突自在隨風飄散着的葉片,忽然間竟全都詭異的碎成了粉末。
秋夜寒涼,黑衣男子忽然感覺自己如墜冰窖,全身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
主上卻又一次微微一笑,也不再看黑衣男子,溫和的問道:「現在,你明白了嗎」?
黑衣男子顫噓着,用發抖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戰戰兢兢的答道:「屬下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好……」,主上顯然很滿意黑衣男子的這種姿態,讚嘆了一句,道:「那我們走吧」。
他當即朝清水山莊外面而去,黑衣男子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着,二人之間始終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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