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八月,秋陽為萬物帶來了豐收的氣息,一個團圓與收穫的季節。
消盡了暑夏的酷熱,天明氣清,雨也少了許多。
山上的楓葉已開始變紅了,輕風拂過,掩映在紅葉叢下的那一幢幢屋宇就好似在一片火紅的流雲之中舞動。
山前漫流的溪水也愈發明快了不少,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早春時節。
荒僻的山道上,雖然還沒有多少落葉,但卻早已被雜草佔據,不過,順着草叢的間隙,依稀還能看出這條路本是用青石鋪就的。
一個男子自遠處走來,在路口停了一會兒後,緩步登山而上。
他身着一件極其樸素的藍布長衫,不過卻早已洗的發白。腳上穿一雙短筒布靴,也早已舊的不成樣子了。背後背着一件同樣用素布包着的條狀物,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看他的裝扮,似乎就是一個在應試中不及第的落拓書生,也不知他到這人跡罕至的荒山上來做什麼?
看他的年紀,最多就只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不過,他的臉上卻並沒有一絲年輕人該有的青春活力,有的,只是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合的滄桑,或者說蒼涼。
莫非這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的心卻早已經經歷過太多的人世悲愴了嗎?
他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有的就只是一種落魄。尤其是在那本該活力無限的雙眸間,竟有着一種末世荒寒般的孤寞,以及那股深重的迷茫。
是他在困惑着什麼嗎?
緊閉的唇角,再加上低垂的眉梢,配上他蒼白的臉,讓他的氣質愈發顯得冷淡。
他有着一頭如墨玉般的黑髮,光澤近乎和女子的秀髮一般,這本是一頭很好看的頭髮的,若不是兩鬢的那些許斑白。
雖說就只是一些稀疏白髮,但夾雜在黑髮之中,看上去是那般刺眼,以至於竟不忍讓人多看他一眼。
愁一愁,白了少年頭。
也不知是怎樣深重的一種離愁,才使讓他在這個年紀便已有了白髮。
華發早生,少年白頭,可惜啊!
只是,在他身上,可惜的又何止僅僅只有這一點。
他走的很慢,步伐跨度也不大,但韻律和節奏卻完全一致,每次踏出的距離也幾乎相等。
不過,他的眼睛卻一直就只是看着前方,顯然,這條路他很熟。又或者說,對於這條路,他又何止只是熟而已。
這條路,他至少已走過千百回。
或許,他並不只是在走路。他所走過的,還有他心底的回憶,那些都已經快要淡去了的回憶。
他就這樣一路緩步而上,終於在山頂的那片空地上停了下來。
一眼望去,面前的那一大片建築群依舊磅礴大氣,只是那原本流光輝煌的琉璃瓦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瓦上更是落滿了去年的殘葉。
曾經生機勃勃的地方,現在,有的卻就只是一種幾乎幽寂的荒僻之氣,使人倍感淒傷。甚至還有些陰森,雖然此時正是日中之際,卻總讓人覺着瘮得慌。
他定定的站着,凝目望去,圍牆雖還沒有倒塌,卻早已殘破得不成樣子了,尤其是那道大門,原本氣勢恢宏的大門,此刻根本已是斑駁不堪。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不光蒼老了人的容顏,更滄桑了人的心。同時,甚至就連人的記憶也一併抹去了。
時間在沖淡了人心中的傷痛的同時,將人心底的記憶也一併塵封了起來。
歲月無情啊!
時過境遷,不知可還有多少人記得,這片殘破不堪,荒僻枯敗的建築群便是十年前的那個名動天下、威震江湖的武林第一大世家––––清水山莊。
或許,也就只有他了吧!
那他,卻是誰呢?
歲月是世間最無情的東西,在不經意間便已將一切抹去。
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也早已被時光淡去。
就好像已經被時間改變了的清水山莊一樣,他同樣也已被時間改變。
他怎麼也想不到,當再次回到清水山莊的時候,這裏竟然已再無絲毫往日痕跡。
而他,也早已不再是曾經的那個青澀少年。
門前有溪,後山崖底更有一大片深潭,故而先輩們給這裏起名為清水山莊。
曾經的清水山莊,做為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武林世家,氣派是何等的非凡,現在呢?
十載光陰,人們早已將這個家族給淡忘了。
他也一樣,歲月荏苒,他也早已被時光遺忘。
如今,還會有人記得清水山莊,記得他嗎?
如今,還記得他的人,恐怕早已沒有幾個了吧,可能就連一個也沒有了,因為就快連他自己也已經不記得他曾經的樣子了。
又或許,其實還是有人記得他的,比如她。
如今還記着他的,怕是僅僅也就只有她了吧!
那他呢,他還記掛着誰嗎?
一個連自己都已經遺忘了人,又會記得誰呢?
或許,還是就只有她了吧!
那她,又是誰呢?
在門前站了片刻後,他終是慢慢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隨即便看見了演武場,足以容納兩三千人練武的演武場。
猶記得曾經,在眼前這片青磚鋪成的大廣場上,晨練的弟子們雄渾的呼喝聲依舊還迴響在耳畔。更記得曾經,他和弟弟妹妹以及莊上的孩子們在這裏玩耍的情景依然還迴蕩在眼前。
曾經的一切,仿佛仍舊還歷歷在目,依舊還那般清晰可見。
不過,雖然記憶依舊清晰如昨,雖然往昔從不曾有半點模糊,但一切終究是回不去了啊。
所有的所有,不過就只是無法追溯的曾經而已。
他稍稍停留了一會兒後,便順着演武場邊上的長廊往更裏面走去,走過演武場兩側那一排排整齊的房舍,記得這裏,曾是莊中弟子的住所。
走着走着,終是走到了這條長廊的盡頭。廊盡處便是清水山莊的核心所在,議事處、待客處、處理莊中事務的大殿都在此間,同時也是莊中高層人物的居所。
他並未在此處多做停留,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便直接一路往後面走去,走過了莊中雜役僕人居住的屋舍以及庫房存物之地。
他的腳步甚至還加快了幾分,他本想直接一路走到後山去的,他想到後山的那片空地上去看看。那裏,曾經是他練劍的地方,也是他教授弟弟妹妹練功,更多時候被妹妹拉着去捉蝴蝶,掏鳥窩,放風箏……的地方。
他想去看看後山的那片楓林是否依舊還在。
但走着走着,他卻忽然停了下來,在山莊最後面的一處院落前停了下來。
他終究還是沒有去看那片楓林。
他在院門前停下了腳步,靜靜的朝院裏凝望着。
這裏倒並沒有多大改變,曾經,這裏本就孤寂冷清,即便是以前,也是少有人來。現在,不過就只是更加荒僻了一些而已。
在整個清水山莊,唯一還沒有改變的,恐怕也就只有這裏了吧。
他站在院門口凝望着,一時間,竟像是陷入了對以前的回憶里。
耳邊再次響起了他曾經問過她的問題:
&雪,妳知道這裏叫什麼名字嗎」?
&麼名字」?
&雪閣」。
站了一會兒後,他終於緩緩走進了聽雪閣里。
原本青石鋪成的小路早已被雜草完全覆蓋,路旁栽種着的那幾株山竹也已經枯死。不過,那幾簇野菊花卻還在,而且有幾束已經開花了。
淡黃色的小花在風中來回搖擺着,是否便是生命最頑強的象徵?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在院中似乎有一個少年,此刻正認真的將手中的紙片在往一旁早已紮好了的竹架上粘糊。
少年做得很專注,以至於讓人感覺他絕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
他,便是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正是他。
又或者說,那個少年是曾經的他。
他就是曾經名動天下,威震江湖的武林第一世家––––清水山莊的大少爺,世子楊曉風。
只是,時間已過去了太久,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
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許久以前,那年,他才剛好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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