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經 第五十九章 黃毛小兒

    他來到楚浮玉帳門前,咳嗽一聲,算是打了招呼,徑直推開枝條構架的簡易帳門。一股刺鼻的酸味迎面撲來,書桌上正煮着一碗陳醋,楚浮玉跪在床上,撅起圓滾滾的臀兒,正鋪設被褥。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搭理。

    楚望舒坐在書桌上,指尖輕輕扣着桌面,耐心的等她忙活完,笑道:「父親讓咱們來協助防疫,雖然形式主義偏多,但表面樣子還是要做的,待會兒隨我去趟隔離區?」

    楚浮玉頓時花容失色,狠狠瞪了眼楚望舒,冷冰冰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啊,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父親來時說好的,讓你好好表現,爭取博一個賢惠能幹的好名聲回去。你這般憊懶,回去後我肯定要跟父親告狀。」楚望舒笑道。

    &去你去!」楚浮玉帶着哭腔,咬着唇,悽然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總比丟了命好。」

    楚望舒心中暗笑,瞪着眼道:「不去也得去。」

    &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楚浮玉索性耍起無賴。

    &不出去?」她見楚望舒無動於衷,立刻瞪眼。

    楚望舒嗤地一笑,老神在在的端坐。

    楚浮玉豁出去了,快速解開腰帶,脫去衣裙,猶自不甘心,把裏衣也一併脫下,僅穿一條綢褲,一件粉色肚兜,含着淚把衣物砸在楚望舒腦袋上。

    楚望舒落荒而逃。

    楚浮玉身段玲瓏,細白的肌膚像是乳白色的馬奶,恨恨的瞪着他倉惶而出的背影,嘴角翹起。

    所有感染疫情的將士都被隔離在軍營南邊的角落,零零散散數十頂帳篷,隔離區和普通士卒的營帳之間,用木柵欄隔開,雙方涇渭分明。

    楚望舒讓一名兵卒帶路,那兵卒將他領到隔離區前,便畏懼如虎的停下步伐,楚望舒也沒強留,放他走人。他從懷裏摸出一塊乾淨的布帛,纏在臉上,離開木柵欄走入隔離區。

    此時,恰好有幾名雜役,抬着兩具屍體走出來。

    楚望舒湊上前觀察屍體,死者面色晦暗,臉上呈現輕微腐爛狀,嘴唇青紫。雙眉緊皺,死狀頗為痛苦。

    方甫接近營帳,便聽哀嚎四起,每頂帳篷外都有雜役生火熬藥,帳篷內點起了油燈。楚望舒蹲在營帳外看一個雜役熬藥,分外專注,時而抽動鼻翼,嗅一嗅濃烈的藥味。

    雜役被他瞧的渾身不自在,但也看出楚望舒非是尋常人,敢怒不敢言。藥湯,蒸汽頂起蓋子,雜役慌忙用麻布裹住把手,小心翼翼的把身前的幾個碗倒滿。

    &是這裏的負責人?讓他過來見我。」楚望舒終於開口了。

    雜役猶豫不決。

    楚望舒給他吃了個定心丸,「你只管稟告就是,就說有楚府的人到此,讓他速來。」

    雜役捧着碗離開。

    楚望舒趁着這會兒功夫,端起藥罐子凝神看起黑乎乎的藥渣,然後眉頭緊皺。

    片刻後,一位青衫男子在幾位雜役簇擁下走來,相貌清朗,留了一簇山羊須。

    兩人相視愕然。

    &少爺?」

    &楊大夫?」

    此人正是楚府的「御用」大夫有楊,沒想到被楚長辭拉來充壯丁,可見他對軍營的疫情是何等重視。

    &父親之命,前來視察疫情。」楚望舒開門見山,「我對醫術算是略通一二。」

    有楊恍然,心中稍微思量,就明白了楚望舒來此的真正意義,無非是穩定軍心,至於後一句他自動忽略,認為只是世家子要顏面的說辭,他也不去戳破。

    &楊大夫消瘦了許多。」

    &說不是?」有楊嘆氣道:「七少爺想見我,讓兵卒傳話即可,何必親自來此,這兒絕非善地。」

    &聽為虛,眼見為實。正想瞧瞧這次疫情實況。」楚望舒笑道。

    有楊也不好阻攔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欽差大臣」,命令雜役端來烈酒,澆在楚望舒覆面布帛上,還想讓楚望舒喝一碗藥汁預防,被其搖頭拒絕。

    兩人進入帳篷,藥味、醋味、以及夾雜期間的一股腐臭味撲鼻。楚望舒當即就皺了皺眉。

    這個帳篷躺着十名感染疫情的兵卒,大部分都還有力氣呻吟,但也極其痛苦,幾個瀕臨死境,連動一動身子的力氣也沒有。帳篷口有一個最中氣十足,揮手拍開雜役遞上去的藥湯,悽厲道:「讓我出去,我不要在這裏等死,快讓我出去。」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跌跌撞撞朝外衝去。


    楚望舒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然後就有三名雜役撲上去,拿木棍鉗住四肢,取來繩索捆好,扔回床上。那傢伙躺在床上扭動身體,目光惡毒的盯着楚望舒這個罪魁禍首,嘶吼聲中帶着一股困獸般的絕望。

    楚望舒大步上前,甩手一頓巴掌將這個傢伙抽的七葷八素,接着給他切脈,翻開他的眼皮,而後捏住他下頜,看舌苔。

    &楊大夫,我觀他脈象中,腎經疲軟,舌苔發黑,應該屬於水疫,可門前雜役熬的湯藥,是治療土疫的方子。」楚望舒看向有楊。

    有楊面露異色,着實被楚望舒一連串專業至極的動作,以及這番話驚訝到了,這七少爺說自己粗通醫術,還真不是信口胡謅的?

    &少爺不妨在看看其他人。」

    楚望舒一言不發的換了個病重垂死的人診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後又換一人,他一連為五名病人診脈,驚奇道:「五疫俱全,有意思,有意思。」

    五疫說法來源於道教一位精通醫術的長生真人所著的醫書《素問》,認為瘟疫不同於一般的外淫六邪,而是一種疫毒之氣。因此瘟疫是毒又是病,古來棘手。

    楚望舒默不作聲的收集病者身上的信息,又問有楊借來最近幾日的病情手札,臨走前,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避其毒氣。前者不一定沒人都能做到,但後者卻輕而易舉,我觀帳篷中毒氣囤積,彌而不散,怕是連你們都會殃及池魚。」

    有楊虛心採納建議:「今日起營帳門只在夜晚關閉,白日通風,驅散毒氣。」

    &此甚好。」

    楚望舒用烈酒淨手,告辭離開。

    晚宴之時,徐青奴派人來請他,大帳內,燈火輝煌,十幾名身覆鐵甲的人物列案而坐,大口吃酒,大塊吃肉。甚至還有六名姿容清秀的女子翩翩起舞。

    楚望舒先是眉頭一皺,而後釋然,軍營里是有軍妓的,人都有七情六慾,尤其是這些刀口舔血的將士,積攢了一肚子的戾氣殺氣,總不能再讓他們做道德高人,無欲無求吧。

    徐青奴瞧見他姍姍來遲,起身相迎,「七爺剛來軍營,就去隔離區視察疫情,辛苦了。」

    &位!」徐青奴環顧大帳,朗聲道:「這位是我們七爺,前來軍營處理疫情,以後乖乖聽七爺的調遣,膽敢陽奉陰違,軍杖伺候。」

    十幾個千夫長百夫長,遙遙舉杯,態度不冷不淡。

    徐青奴拉着楚望舒入座,這是給他的接風宴,讓軍營里的大小將軍們和楚望舒碰碰面,聊聊天,給他們知道楚府來了這麼號人物,是來處理疫情的。

    舞女翩翩,歌舞助興。

    楚望舒自顧自喝酒,跟誰都不熱絡,偶爾會和徐青奴交談幾句,一副世家公子孤傲做派。

    徐青奴看似熱情耿直,心思其實細膩的很,暗自觀察楚望舒,對他是愈發失望,是個半點不懂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待人接物、心機城府方面,比起大公子楚望樓差遠了。侯爺怎麼會派這麼個庶子來做事。

    酒過三巡,楚望舒說了開場後第一句話,頓時令整個晚宴的氣氛一滯。

    &今日起,軍營里停止肉食。」

    眾將士面面相覷,驚愕之後是憤怒。

    徐青奴眉頭微微一皺。

    這話什麼意思,軍隊中豈能沒有肉食,將士們沒日沒夜的操練,為你楚家衝鋒陷陣,不就是圖個衣食溫飽。再說沒肉吃,哪個還有力氣上陣殺敵。哦,現在來了瘟疫,楚府損失慘重,就要剋扣我們的用度了?還是你楚望舒想趁着這趟差事,撈些油水?若是後者,可別怪我們不給賣你這個庶子的臉面。

    楚望舒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裏,無動於衷,淡漠飲酒。

    一個百夫長忍不住,憤然起身,瓮聲瓮氣道:「七爺這話是何意?」

    &面意思,今天起,任何人不准吃肉。」

    百夫長大怒:「豈有此理,軍中哪有不吃肉的道理。將士們沒肉吃,哪有力氣上陣殺敵?七爺先問問大將軍同不同意。」

    &親已經授權於我,不必這位操心。」楚望舒淡淡道。

    一個個將軍怒目相視。

    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他們頭上來了。

    徐青奴給了眾人一個眼色,示意稍安勿躁,揮手讓舞女退下,笑道:「七爺,軍中自有規矩,軍營本就人心惶惶,你在剋扣將士們的用度,不許吃肉,這,這怕是鬧起爭奪來的。」

    楚望舒面不改色道:「聚眾鬧事>

    徐青奴雙拳緊握,臉色鐵青。

    楚望舒目光掃過眾人,朗聲道:「剛才我去了一趟隔離區,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瘟疫根源來自何處?蠻夷的屍體早就焚燒乾淨,得病的人也隔離了,可這些天軍中仍然有人陸續病倒,不奇怪嗎?歸根結底,有兩種可能,飲用的水源出了問題,吃的牲畜出了問題。」

    百夫長冷笑道:「這只是你的猜測,無憑無據。」

    &有憑據的。」楚望舒微笑:「我看你印堂發黑,眼圈疲厚,不是縱慾過度就是身患隱疾,如果猜的沒錯,你已經感染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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