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陳太公,雖然對莊裏的佃戶很苛刻,地租定的很高,催租收稅從不手軟,可是哪裏比得過更高級的橫征手段?
只是這一小會兒,汴京城的上差兩張嘴片一張,便從他陳家莊徵收了一百多貫,這還只是村東那一片地,陳太公如何不驚恐懼怕而昏倒?
見陳太公昏倒,林晚榮只是冷冷一笑,便命人上前掐他人中,見他醒轉,又道:「陳太公,切莫激動,我這裏還有……」
陳太公哭喊道:「上差,上差,我陳家莊地少物寡,不堪重負啊?還請上差憐憫啊!」
林晚榮道:「你可以去衙門喊冤,也可以去東京汴梁皇宮前敲登聞鼓,天子聖明,定然會秉公辦理。不過在此之前,你得把你欠的地租交上,你看,根據你村里文書上寫,陳家莊東側溪口一帶,田地畝數是四百九十三畝,你看可對?」
陳太公呆呆的道:「是的。」
林晚榮冷笑一聲,說道:「今日上午,西城所三名管事,帶着三十差役,連同你村五十勞力,採用國家規定的樂尺精準計量,得出共田地五百三十六畝,居然多出四十一畝,這是何故?」
陳太公大驚,道:「上差,冤枉啊,我這地,是衙門裏的書辦押司一起測量的,怎麼會出錯?」
「哼,朝廷頒佈的樂尺,最是精準不過,何錯之有?沒說的,你東邊之地,多出四十一畝,拘沒入官﹐創立租課,按時價交租,不得有誤!」
陳太公連連磕頭,道:「上差憐憫,上差憐憫,小莊兒就是砸鍋賣鐵,全家颳了,也湊不齊那麼多租稅啊!」
林晚榮搖了搖頭,嘆息道:「陳太公,我這核實文檔數據,俱都符合律法,公正嚴明。
西城所是為官家掌握公田所舌,你等欺上瞞下,兼併公田,本來罪不可恕。
然則天子仁慈,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還強言巧辯。你以為,我朝律法是兒戲嗎?」
他聲音越加嚴厲,陳太公已經被嚇得汗出如漿,心神俱失,哪裏還說得出別的話來,只在那裏磕頭如搗蒜,喊着「上差憐憫。」
正在此時,外面一陣喧譁,林晚榮皺了皺眉頭,道:「怎麼回事?」
一人進了,道:「回稟林使,屬下在院子裏發現一個後生,懷裏揣折匕首,意圖靠近客廳,顯然圖謀不軌,便將他拿下,此人掙扎,還傷了幾個公人,吵鬧了大人辦公,屬下罪該萬死。」
「哦?有人意圖不軌,帶上來,讓某瞧瞧,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誰如此大膽?」
「是!」那公人聽了轉身出去,不一會便帶上了一個少年,兀自在那裏掙扎不休。
陳太公一見,瞬間嚇得汗也不流了,嘴巴也不結巴了,喊道:「上差憐憫,這是小兒陳佳童,一向魯莽無知,定然是個誤會,上官寬恕,小老兒丁當重謝。」
林晚榮不理陳太公,問道:「你便是陳佳童,為何懷揣匕首,莫非意圖不軌?」
陳佳童拼命掙扎,口中喝道:「兀那狗官,橫徵暴斂,巧取豪奪,天地不容!」
林晚榮冷笑道:「第一,我所出具文書,皆是官府造冊,未動分毫;第二,我為官家徵收公田,一片公心,天地可鑑;第三,你威脅官府,可是有罪在身,拉下去,上報縣衙,依律判罪!」
幾個差役唱了一個大諾,便要將陳佳童帶下。
陳太公大急,一把上去抓住兒子,轉頭對林晚榮道:「上差憐憫,上差憐憫,我陳家莊的租稅,小老兒一定分毫無差的上交,一定分毫無差的上交啊!」
林晚榮伸手止住公人的拉扯,笑道:「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既然你態度良好,願意上交所欠租賃稅費,我也不為難你,只是你這兒子魯莽無知……」
陳太公忙道:「上差辛苦,小老兒還有家藏白玉觀音一座,願意請上差鑑賞。」
「白玉觀音?」林晚榮微微一怔,心想這白玉觀音價值不菲,居然能落入鄉戶人家,倒是難得。一偏頭,卻見縣內一個潑皮附耳道:「林大爺,他說的白玉觀音,乃是他家女兒,年方十五,最是婀娜嬌媚,人稱白玉觀音。」
林晚榮恍然大悟,笑道:「即使如此,我先去鑑賞一番。」
陳太公見他移步,心如刀絞,卻又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只要兒子沒事,犧牲一個寶貝女兒,卻也值得。若是讓這上差不再對別的田地窺探,便是心裏流着血,那也就這麼着了。
林晚榮走到門口,突然轉身道:「李兄弟,接下來你負責檢查陳家莊其他地方的田地,定要仔細明白,一切田契,必須完備,不可查無對證;凡是天荒等地,勿要令人耕種收租。」
當下一人拱手施禮,道:「林大哥放心,屬下定然認真查證,絕不漏過一絲一毫。」
陳太公聽了,雙腿一軟,便摔倒在地。
沒多一會兒,陳家莊的一間閨房內,便傳來女孩的痛苦哭泣聲,以及一個男子的暢笑聲。
第二日,傳來消息,西城所判定陳家莊逃逸公田二百七十畝,隱藏天荒、廢堤等地八百四十畝,西城所立即勒令陳家莊租賃耕種,並補繳往年所欠租費兩千五百貫,而陳家的那個白玉觀音,則被林晚榮帶走,從此便無音訊。
就這樣,陳家中積累的金銀、絲綢、玉器、糧食全被搜走,陽穀縣頗有名氣的上等人家,一夜之間便淪為赤貧,陳佳童這個魯莽少年,倒底是被打斷一隻手,成了殘廢。
三日後,洪台村被查,因民間田契根磨,轉輾騰挪,導致無契可證的田地,共有九百六十五畝,樂尺所量,贏拘沒入官的公田有四百六十五畝,所欠租費五千貫,不服從這杖死六十人。第二日,有三十位女子上吊自盡。
又過了五日,飛虹村圩堤、淤地三千畝轉為公田,勒令村民承租,並要求補繳所欠公家數年的租費六千貫,有敢反抗者杖死四十八人,當日女子上吊者四十二人,淪為赤貧者七十八戶,還有三百多人無家可歸,流落街頭。
僅僅半個月,半個陽穀縣便淪為人間地獄,流離失所,賣兒賣女,上吊自盡者比比皆是。
此時是大宋政和六年,史書上極盛之世,天子和百官盡情享樂的國度,卻有一個小縣,百姓流離失所,赤貧破產者比比皆是。
而鮮明對比的是,陽穀縣城夜夜笙歌,獅子樓、紫石坊、入仙居等等娛樂場所,燈火通明,歡聲上九霄。
林晚榮進陽穀的第十五日,一隻五百人的指揮步軍,進入了陽穀縣境內,駐紮縣城東邊。
這一切消息,每日都有快馬傳入祝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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