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當空照中華 第七一六章 一忍再忍

    一開始，袁崇煥並沒有想着直接斬了趙大胤。

    畢竟，這個趙大胤好歹是朝廷任命的洮岷副總兵，而且從軍數十年戰功赫赫，在洮岷等地素有威望。

    袁崇煥雖然擁有皇帝給予的統一節制三邊之地三巡撫、五總兵的權力，而且也有皇帝親賜的尚方劍，但是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輕易地處死一個副總兵。

    所以，他最初的想法，是把趙大胤這個回回副總兵及其所部調離洮岷邊地，調到甘肅鎮番，然後讓守衛鎮番的名將之後羅俊傑與之換防而已。

    但是，九月末的時候，三邊總督府的調令下了沒過多久，已經平靜了數年的海寇，突然出兵千餘人襲擊河州邊屯。

    而且沒過幾天，甘南藏區的白利土司也派兵劫掠洮州邊境。

    趙大胤立刻率軍出擊，屯兵邊境，然後讓臨洮知府上書三邊總督府，請求洮岷副總兵趙大胤所部留任洮岷之地。

    而趙大胤也以所部士卒多為洮岷回回眷戀故土不願北上鎮番為由，請求三邊總督府收回成命。

    這樣的事情，袁崇煥當年在遼東的時候見得多了，自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面對洮岷當地官員及士紳百姓的請求，他也只能一忍再忍。

    緊接着，進入十月之後，來自塞北的敵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

    崇禎皇帝的旨意也來到了花馬池，讓袁崇煥統率三邊總督府轄內軍隊厲兵秣馬，準備可能來自北方的敵人。

    建虜後金國的鞭子兵有多厲害，袁崇煥心裏是有數的，因為他在遼東與建虜軍隊打過不少交道。

    而西北邊軍衛所究竟有多麼爛，袁崇煥來了西北三邊之地已經一年半了，心裏也是清楚的。

    他知道這些軍隊鎮壓流民起義，鎮壓木速蠻的反抗或許綽綽有餘，但是對戰建虜大軍，卻是差的很遠。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袁崇煥再次動了將洮岷副總兵麾下的驕兵悍將們調到北邊來的心思。

    建虜來襲，這是國戰，若是趙大胤率軍來了，那麼以前的種種就揭過去，讓他與建虜拼命死戰即可。

    若是他抗令不尊，硬頂着不來，那麼袁崇煥就準備對他動手了。

    袁崇煥這樣的人，無法容忍在自己的手下敢有人不聽從自己的命令。

    然而，對於趙大胤及其麾下的部將們來說，他們與董志義、韓一良這樣的總兵官和監軍御史不同，他們的家族利益與他們身為邊軍將領在駐地的權力可是息息相關的。

    他們先前既然已經與三邊總督袁崇煥有了齟齬，如今一旦離開了家鄉洮岷之地，再想回來恐怕就難了，所以人人都不願北上。

    而趙大胤這個副總兵雖然知道在建虜來攻的節骨眼兒上抗令不遵後果嚴重，但是架不住麾下一眾部將的鼓譟，最終還是決定陽奉陰違，拖黃了再說。

    因此，一方面要糧要餉，還要一筆開撥銀子和安家銀子。

    另一方面，就是拖着不辦，藉口防地有警，不肯率軍離開洮州河州等地。

    到了這個時候，袁崇煥心意已決，不殺趙大胤，他這個三邊總督的權威就將受到質疑。

    不過，到了十月中下旬的時候，袁崇煥雖然動了殺心，但卻沒有動手，因為來自塞外的敵情越來越嚴重了。

    就是這個時候，在袁崇煥的心目中一直以為十分強大的察哈爾部林丹汗，居然拋下了自己在漠南的都城歸化，倉皇向西逃竄。

    這一點，讓三邊總督袁崇煥、甘肅巡撫梅之煥，以及定虜鎮總兵官楊麒、寧夏鎮總兵官賀虎臣、甘肅鎮總兵官張嘉謨等一干西北高官悍將們，頓時緊張了起來。

    西北貧瘠，人口不多，這幾個邊鎮雖然也很重要，但是林林總總加在一起的兵力，也不如一個遼東鎮的人多。

    要是林丹汗狗急跳牆拼死沖關，從肅州到花馬池數千里的邊境線上，就是全都站滿了人，恐怕也擋不住蒙古騎兵的重重一擊啊！

    因此，不管是素來膽大包天的袁崇煥，還是久鎮西北熟悉虜情的梅之煥，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了，人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北方沿邊一線地區。

    沒過多久，身在花馬池的袁崇煥就接到了聽延綏鎮參政陳奇瑜遣人送來的消息，建虜大軍在奴酋黃台吉的親自率領之下，居然從殺胡口破邊而入了。

    這個消息，令花馬池三邊總督府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袁崇煥更是心急如焚、焦慮不已，一邊寫奏章上書朝廷請求率軍勤王，一邊往鄂爾多斯方向大派哨騎探聽北方消息。

    就在袁崇煥等人提心弔膽地等待着各方戰況，以便作出最後決定的時候，十一月初八日，寧夏總兵賀虎臣傳來消息，說察哈爾大部人馬扣邊請援，請求借道去往青海。

    這樣的事情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寧夏鎮總兵賀虎臣和監軍御史瞿式耜，趕緊派人快馬來到花馬池報信，請示如何辦理。

    一向果斷而且果斷到有點剛愎自用的袁崇煥，這一次卻如同范復粹、祖大壽一般，突然變得優柔寡斷起來了。

    袁崇煥權衡得失利弊猶豫不決了一個夜晚，到了十一月初九日清晨終於下定了決心，準備擔着巨大的風險，放林丹汗一馬，借道讓他通過。

    可惜的是，等到袁崇煥的決定，被其中軍將領賀人龍親自帶到寧夏衛城的時候，等不起的林丹汗已經率領着麾下的大批察哈爾部眾繞道西走了。

    這個消息被賀人龍帶回之後不久，袁崇煥就收到了崇禎皇帝的密旨，其中就包含了救援林丹汗，然後與林丹汗聯合共同對抗建虜的指示。

    這兩個事情放到一起，讓袁崇煥為之前的遲疑懊惱不已。

    袁崇煥接到了崇禎皇帝的密旨之後的第二天，還沒有來得及將這個旨意傳達給甘肅巡撫梅之煥，他就又收到了張嘉謨派人送來的察哈爾部騎兵出現在亦不剌山（後世內蒙西段雅不賴山）以南的消息。

    不過令他更加懊惱的是，他派出的傳令使者賀人龍還沒有抵達目的地，被阿巴泰、李永芳、孔果爾和巴布台吉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林丹汗，終於狗急跳牆與明軍撕破了臉，率領數萬察哈爾騎兵從亦不剌山下的牧羊川河谷地帶破邊而入。

    牧羊川位於後世巴丹吉林沙漠南部邊緣地帶，在牧羊川河谷地帶的兩邊，有明軍修建的城堡。

    東面的叫做牧羊川河東堡，西面的叫做牧羊川河西堡。

    若是擱在往日，塞外的蒙古部落根本不敢從這裏南下，因為這裏雖然地勢平坦，但是明軍的堡壘遍佈，而且城堡之上遍佈火炮。

    不過這一次，被阿巴泰率軍一直緊追不放的林丹汗，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自從拋棄庫庫和屯，率領察哈爾部左翼三萬戶西遷之後，林丹汗就陷入了亡命奔逃的境地之中。

    他本以為將庫庫和屯，將漠南那一片廣闊的地區給了黃台吉之後，黃台吉能夠放他一馬。

    他想的倒是沒有錯，黃台吉的確沒有用盡全力來追擊他。

    不過光是一個阿巴泰，就已經讓他受不了了。

    若是他有勇氣回頭，破釜沉舟地阿巴泰麾下追擊的聯軍決一死戰，勝負其實還不一定。

    但是逃離了庫庫和屯的林丹汗，真是兵敗如山倒，一路逃亡，部眾也是一路損失，根本沒有勇氣回頭與追兵決戰。

    然而，林丹汗雖然不敢與建虜女真兵回頭決戰，他卻依然看不起大明朝的官軍，面對大明朝的官軍，他卻有着謎一般的自信。

    在他眼裏，當初大同鎮的明軍不敢出關援助他，是害怕激怒女真人，寧夏鎮的明軍不敢接納他，也是害怕引火燒身。

    但是到了他走投無路，不南下入關借道明境趕往青海，就只剩下死路一條的時候，他也不在乎再給自己多樹一個敵人了。

    於是，林丹汗帶着剩下的兩三萬人馬，在亦不剌山下轉道往南，徑直沿着牧羊川河谷往南猛衝，忍受着明軍大將軍炮的猛烈轟擊，硬是衝過了牧羊川河谷，衝進了甘肅鎮下轄的永昌衛，然後繞開重兵雲集的永昌衛衛城，沿着西寧衛的北邊邊緣西進。

    終於在十一月十二日，擺脫了甘肅鎮明軍的圍追堵截，進入了青海湖周邊的茫茫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