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韋大人,行軍錄事不過是個九品官銜,有什麼資格向陛下上奏!」
「當此危難時刻,即便是一介布衣,也有義務向陛下奏報前線戰事!何況步雲飛是我朝正式官員!」韋見素聲如洪鐘。
「我朝有制,五品以下官員無權直接向皇上上奏!越級上奏者,以僭越論處!」
「我朝有制,五品以上官員,有權為下級官員代奏!」韋見素高聲道:「陛下,臣韋見素為行軍錄事步雲飛代奏!」
「韋見素,你竟敢在聖上面前,咆哮朝堂!」楊國忠喝道:「皇上,韋見素目無聖上,應交御史台論罪!」
李隆基微微擺手,發出他那蒼老的呻吟:「步雲飛是誰?」
京兆尹崔園俯首道:「陛下,步雲飛乃是一個月前,謀刺宰相一案的重要嫌疑人!此人乃翠雲村慈恩鐵器賬房先生。經查,謀刺宰相的兇器,就是慈恩鐵器鋪所制。步雲飛被長安縣令逮捕歸案,一同歸案的,還有兩人,一人名叫房若虛,另一人是吐火羅人,名叫拔野古。後三人越獄潛逃。」
「他又如何成了行軍錄事?」李隆基問道。
「這個,微臣的確不知。」
楊國忠抗聲道:「陛下,崔大人不知,微臣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當初,微臣遇刺,刺客一擊不中,便杳無蹤影,長安縣令與神策軍查明,刺殺微臣的兇器,乃步雲飛所造!長安縣將步雲飛三人緝拿歸案。雖然他三人是兇器的製造者,但微臣並不認為,步雲飛就是刺客。只是命長安縣衙以此為線索,細細盤查。不曾想,一個月前,賊屬安慶宗與長安縣捕快張興合謀,內外勾結,將他救出大獄,混進公主陪嫁車隊中,前往范陽!微臣現在想來,那步雲飛即便不是刺客,也必是安祿山同黨!」
「何以見得?」
「安祿山安慶宗父子二人蒙陛下寵信,負責公主下嫁番邦行止。安慶宗將長安縣徵募而來的鐵器工匠,以陪嫁的名義,混進公主車駕中,欲運送到范陽,組建軍器局,為其謀反打造軍器!步雲飛乃是安祿山親的工匠,因為,他兄弟三人善打護蜜鐵,此鐵斷金切玉,鋒利無比。微臣得知,步雲飛的行軍錄事官銜,就是安慶宗買通戶部,授予他的官職。微臣還知道,安祿山已經秘密任命步雲飛為范陽軍器局總管!」
李隆基臉色鐵青:「韋見素,楊國忠所言是實?」
韋見素俯首道:「剛才楊大人所言,句句是實!」
楊國忠道:「陛下,步雲飛早已投靠了安祿山,韋見素竟然要替這亂臣賊子代奏,這只能證明,韋見素私通安祿山!臣請陛下下旨,將韋見素下獄問罪!
韋見素昂然道:「可是,步雲飛並未投靠安祿山,同時,顏杲卿也未投靠安祿山!他二人是我大唐的忠臣!」
「證據確鑿,你還敢胡言亂語!」楊國忠大叫。
「陛下!」韋見素道:「臣已查明,步雲飛越獄,的確是事實!但他是被安慶宗裹挾。他並不甘心為安慶宗賣命。在常山,他與行軍參軍馬遂合謀,刺殺安祿山。恰好,常山太守顏杲卿也有此意,雙方聯合,在寶輪寺設伏,擊殺安祿山。可事情出了變故,只殲滅了曳落河,讓安祿山逃出了常山!」
「殲滅曳落河的,是王承業的太原軍!」楊國忠冷笑:「王承業已經在他的奏章中,得一清二楚,不僅如此,王承業還將安祿山叛軍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報送朝廷。此乃第一大功。天下人皆知,顏杲卿乃是安祿山的忠實走狗!他豈能殲滅曳落河!顏杲卿步雲飛竟敢貪天之功,是不是也太不自量力了!」
韋見素道:「貪天之功的不是顏杲卿步雲飛,而是王承業張通幽!陛下,臣得知,顏杲卿自知常山勢單力薄,難以抵擋十七萬叛軍,派出他的侄兒張通幽前往太原搬去救兵,同時,讓張通幽帶去了顏杲卿給陛下的奏章,奏章中詳細明了安祿山叛軍的底細!可是,王承業拒不發兵相救,眼見常山陷落而無動於衷。更為卑鄙的是,王承業扣押了顏杲卿的奏章,將顏杲卿所奏之事,變成了自己的奏章!還把殲滅曳落河的功勞,攬在了自己名下。為了防止走漏了風聲,他命太原軍扼守井陘關,凡是從常山逃出來的軍民,一概就地斬殺!」
楊國忠道:「陛下!王承業扼守井陘關,是防叛軍入關!試想,若沒有太原軍死守井陘關,叛軍早已突破河東,直逼河西了!這是王承業的第二大功!如今,河東局面全仗王承業維持。韋見素詆毀王承業,這是要讓我大唐自毀長城,毀滅河東!這正是安祿山想要的!韋見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楊國忠罷,大殿裏死一般沉寂。
一向唯唯諾諾的韋見素,居然敢於與楊國忠分庭抗禮,大大出乎群臣的意料,而雙方各執一詞,更是難分真假。
「高愛卿,你有什麼看法?」李隆基轉向站在側旁高力士。
高力士滿頭白髮,身體愈發佝僂:「閣臣議事,老奴不敢參言。」
高力士對自己有着清醒的認識,他只是李隆基的一個奴才,即便他擁有無上的權勢,他很清楚,一旦突破了奴才的身份,他的權勢將成落花流水。因此,他很清楚,在什麼樣的場合該什麼樣的話。大唐立國的規矩,宦官不能參與朝政!他的權勢,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裏運轉,根本上不得大雅之堂。
「你別忘了,你還是朕的驃騎大將軍!」李隆基終於忍耐不住,發出一聲怒吼。
李隆基這是逼迫高力士發言了,到了這個時候,李隆基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身邊的這個奴才。
高力士一個哆嗦,俯身道:「陛下非要老奴話,老奴就上一句,還望陛下贖罪!」
「!」
高力士慌忙俯首道:「老奴心頭有一個疑問。」
「!」
「太原距離常山,有兩百里之遙,王承業得知安祿山大軍兵臨常山城下,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試問,他的太原軍,又如何能在安祿山之前進入常山!老奴的話完了,有不妥之處,還請陛下贖罪!」
李隆基盯着楊國忠,冷冷道:「楊國忠,這又該如何解釋?」
楊國忠冷汗淋漓,半晌無語。
自從見到張通幽,楊國忠就下定決心,要把顏杲卿徹底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楊國忠根本就不關心張通幽所的真假,更不關心張通幽話里的前後邏輯,只要有人舉證顏杲卿投敵,這就足矣!
楊國忠相信,只要他當堂指控顏杲卿,即便證據不足,也沒人敢與他當面撞。
哪裏想到,先是一向唯唯諾諾的韋見素與他據理力爭,借着,高力士又冒了出來,聊聊數語,就破了漏洞。
京兆尹崔園慌忙道:「陛下,安祿山攻破了洛陽,河東河北音信不通,如今各處消息凌亂,更有一些消息相互矛盾,如今,六部也是無所適從,楊大人與韋大人都只能得到一些隻言片語,有此分歧,也是正常。」
崔園這是在為楊國忠打圓場。
「既然如此,該如何處置顏杲卿?」李隆基問道。
大殿裏,又是一片沉寂。
楊國忠的話,有明顯的漏洞,但他是首席宰相,無人敢不給他面子。韋見素的話雖然有理,可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站在他這一邊。
何況,人人都知道,顏杲卿乃是安祿山的親信死黨,若沒有安祿山的護持,顏杲卿早已死於非命。顏杲卿根本就沒有理由背叛安祿山,攻滅曳落河。但是,若安祿山的精銳曳落河是被王承業的太原軍所滅,也的確是令人匪夷所思。
紫宸殿外,一個內監匆匆走了進來:「陛下,河西急報!」
「河西!」李隆基驚得一個哆嗦。
大殿裏的眾臣,也是驚得變了臉色。
安祿山叛軍攻破了洛陽,東京失守,雖然對大唐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不管怎樣,戰火還在僅限於河南境內。一連半個月,唐軍在洛陽一帶與叛軍對峙,雖然戰事被動,但還不至於全線潰敗,如今,河西突然發來急報,那就意味着,河西出事了!
河西一旦發生戰事,就意味着,唐軍在河南已然全線潰敗!
而河西是關中的屏障!
叛軍進入河西,很快就會抵達潼關!
而現在的潼關,是一座空城!
封常青率臨時招募的二十萬天武軍,全部在河南前線作戰,作戰目標是奪回洛陽,楊國忠根本就沒做固守潼關的準備!
「河西究竟怎麼了!」李隆基一把扔掉了几案上的茶杯。
內監嚇得撲通跪倒在地:「叛賊安祿山手下游擊將軍步雲飛、房若虛、拔野古、晁用之,率兩千兵馬,突入陝郡,一路燒殺劫掠,兵鋒直指陝郡!」
「哪個步雲飛?」李隆基喝道。
「就是曾經被安祿山任命為軍器局總管的行軍錄事步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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