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永和坊,夜色來臨,華燈初上。
永和坊乃是寄寓流離之徒的聚集地,街巷狹窄破敗,兩旁的建築低矮寒酸,房屋多是土牆草,稍稍好一的,也不過是青磚瓦,大多破舊不堪,四面透風。
街巷深處一間草屋裏,一盞油燈在牆角處吐着微弱的火苗,映照在破舊的黃土夯就的土牆上,顯得很是陰暗。
這間草屋,從外表上看,與永和坊里的民居並無二致,一樣的低矮寒酸,一樣的破敗。
但不同的是,草屋四壁嚴絲合縫,並不像其他草屋那樣,牆壁上留着殘破的縫隙。
顯然,這間草屋是精心修葺過的。
牆壁上因為年久失修而而形成的縫隙缺口,全都被封堵。所以,屋外的寒風並沒有吹進屋裏,屋裏雖然破敗,卻透着濃濃的暖意。
馬遂斜靠在牆角處的一張靠椅上閉目養神,李日越則是在屋裏來回踱步,顯得煩躁不堪。
兩人都是身着棉布皂衣,頭戴氈帽,與永和坊里那些街市流民的裝束並無二致,李日越長者一副遼東胡人的黃須,卻也並不打眼,長安是個國際化大都會,東南西北的胡人多如牛毛,永和坊也不例外,即便是一個金髮碧眼的胡人,也不會引起人們多看他兩眼。
李日越煩終於停下了煩躁的步伐,斜眼瞧了一眼馬遂,道:「馬大人,已經十天了,咱們要藏到什麼時候?」
馬遂依舊是閉着眼睛,對李日越的抱怨,不聞不問。
「韋見素完蛋了,顏泉盈被抓進了大牢!我李日越的冤屈,何日得伸!」
馬遂依舊閉着眼睛,嘴裏吐出一句話:「你還活着!顏杲卿已經死了,他的冤屈,何日得伸!」
「步雲飛那個王八蛋,他居然投靠了安祿山!投降也就罷了,他居然還敢公然帶着人馬殺到了陝郡!」李日越狠狠罵道:「他這是把咱們給賣了!」
馬遂睜眼看了看李日越,又閉上了眼睛。
李日越見馬遂不言不語,卻是無可奈何,吐了口塗抹,繼續他那漫步邊際地踱步。
當日,馬遂和李日越,帶着顏泉盈,離開了蒼岩山,前往長安。
這一路上,三人行止尾隨在安祿山叛軍之後,晝伏夜行,十分心,雖然是千辛萬苦,好在馬遂行事機警,李日越頗有勇力,遇到些被打散的散兵游勇,卻也是有驚無險,每次都能夠逢凶化吉,三人順利混進了潼關,趕到了長安。
馬遂在長安有自己的住處,但行事極為謹慎,他知道,顏泉盈現在的身份是叛臣子女,李日越的身份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安祿山的誣陷,他成了反叛大唐的同羅王。兩人若是露了行藏,只怕鳴冤不成,反倒遭害。所以,馬遂沒有將顏泉盈、李日越安排到自己的住處,而是找了一個客棧,先安頓下來,對外就是遼東客商,因為安祿山造反,無法回遼東,只能滯留在長安城裏。
馬遂安頓好顏泉盈、李日越,這才悄悄前往高力士府上,打算面見高力士。
馬遂知道,高力士位高權重,權謀極深。顏杲卿蒙冤,高力士是否願意出手,馬遂並無十分把握,道理很簡單,高力士行事的出發,並不考慮所謂道義,而是自身利益。若是為顏杲卿翻案符合高力士的利益,用不着旁人多,高力士自然會出手,若是不符合他的利益,你就是破了天,也沒用!
不過,馬遂還是打算試一試。
因為,顏杲卿之事,牽涉到楊國忠,從這個意義上講,為顏杲卿翻案,符合高力士的利益!馬遂不敢肯定的是,高力士願不願意與楊國忠公然翻臉!畢竟,楊家勢大,高力士此時出手,要冒極大的風險。
何況,高力士的身份是皇帝的奴才,以高力士的做派,即便是要出手為顏杲卿鳴冤,也不會直接出面,而是要在朝中找一個代言人。在高力士沒有找到代言人之前,李日越和顏泉盈,絕不能輕易暴露身份。
然而,馬遂並沒能見到高力士。
高力士拒絕與馬遂直接見面,只是派人傳過話來,讓馬遂將顏泉盈送到御史中丞韋見素的府上,同時,讓人帶着馬遂和李日越去了永和坊一個秘密所在暫住。
對於這一結果,馬遂並不感到意外。相反,還感到欣慰——這明,高力士打算出手了!
他了解高力士的為人。這是高力士的一貫做派。越是事關重大,高力士越不會與當事人直接見面。
當初,高力士謀劃刺殺安祿山,所有過程,高力士都沒有與馬遂直接見面。
如今,高力士又是如此安排,不用高力士解釋,馬遂也明白,高力士已然下決心,要用顏杲卿的事,布一局大棋——他要徹底顛覆楊國忠一手把持的朝廷!
如此大事,豈能草率。
至於李日越的事,屬於枝節,他是被安祿山栽贓陷害,如今安祿山已反,李日越平反昭雪的日子,不會太遠,只是,現在朝廷暫時顧不上他而已。
只要顏杲卿的案子翻過來,楊國忠垮台,李日越所謂的謀反案,也就是高力士一句話而已。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高力士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暫時壓下了李日越的事,專心對付楊國忠。
對此,李日越雖然心中怏怏,卻也只能接受。
按照高力士的吩咐,馬遂將顏泉盈送到了韋見素的府上。他自己和李日越,則是藏進了永和坊。
永和坊是長安城裏三不管的地區,乃是江洋大盜、市井無賴雜居之地。地方官府也拿這個地方沒奈何,在百姓眼裏,永和坊就是一個犯罪天堂。任誰也想不到,堂堂大唐的驃騎將軍、皇上身邊第一紅人高力士,卻在這個魚龍混雜之地建有一個秘密據。
當然,人們也想不到,安家父子的秘密據也在永和坊,這大概是英雄所見略同吧。
馬遂和李日越的藏身之地,是永和坊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從外面看進去,與周圍民居並無二致,土坯院牆,房屋破舊,四面透風,唯一不同的是,那土坯院牆雖然成色老舊,卻是齊整,並無殘缺。馬遂和李日越在這座四合院裏,一呆就是十五天,這十五天裏,兩人深居簡出,靜候韋見素那邊的消息。
高力士的計劃十分嚴密,也十分宏大——以韋見素為先鋒,以顏杲卿為突破口,在朝堂上彈劾太原尹王承業業。王承業是楊國忠的親信,一旦王承業倒台,將對楊國忠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這不僅是斷其臂膀,而且,必然會引起一向多疑的唐明皇對楊國忠的猜忌。到這個時候,馬遂和李日越才可以出面,由高力士引薦,在朝堂上指證楊國忠與王承業內外勾結,從而將戰火燒到楊國忠頭上。
唐明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朝臣與領軍將領的勾結,這將直接威脅到大唐的一統江山!
所以,馬遂和李日越出面,是最為關鍵的一擊,但這一擊要打得巧,打得狠!力求一擊致命!
高力士的謀劃,環環相扣,卻是不急不躁,十分穩妥。
如果按照這個計劃進行下去,應該是穩操勝券。
然而,萬萬沒想到,第一步棋就超出了高力士的操控範圍,誰也沒想到,韋見素竟然出師不利。
在朝堂上,韋見素幾乎就要成功了。楊國忠的確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韋見素咄咄逼人的攻擊下,節節敗退。韋見素以確鑿的證據和嚴密的推理,幾乎已經讓唐明皇李隆基相信,太原尹王承業,不可能在安祿山叛軍之前,率軍趕到常山設伏。那麼,在常山謀劃一舉殲滅曳落河的,只能是常山太守顏杲卿和行軍錄事步雲飛。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天武軍統帥封常清從陝郡發來奏報,步雲飛率叛軍先鋒攻入陝郡!
這個消息,讓幾乎已經取勝的韋見素大敗虧輸。
因為步雲飛以安祿山先鋒游擊的名義,攻入陝郡,李隆基當堂翻臉,以私通叛軍的罪名,將韋見素押入御史台獄。
原打算打楊國忠的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打狼不成反被狼咬!
步雲飛突然出現在陝郡,成了安祿山的先鋒大將,馬遂雖然迷惑不解,卻是寧可信其有!
因為,馬遂離開土門的時候,他知道,步雲飛將率部前往蒼岩山躲避蔡希德的圍攻。對於安祿山手下的第一謀將蔡希德,馬遂還是有所了解,他知道,這個蔡希德不好對付,步雲飛率區區三百士卒,要想從蔡希德的包圍圈中突出來,並非易事。而且,馬遂也知道,蒼岩山雖然易守難攻,但也是畫地為牢,若是不能突出包圍圈,步雲飛便是凶多吉少。
一旦徹底陷入絕境,一個人的選擇就有了變數。
忠誠還是背叛,其實只在一念間。
馬遂知道,步雲飛是個異類,他原本就沒有大唐士大夫那種忠君思想。何況,即便是世受皇恩的大唐官吏,事到臨頭,降敵保命者,比比皆是,何況一個與大唐朝廷毫無關係的步雲飛,他何必要為大唐朝廷盡忠。
如果步雲飛真的投敵,事情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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