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匹高頭大馬疾馳而來,在園陣前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明光甲的將軍,長須飄飄,身形消瘦,看着不像是個統領騎兵的將軍,倒像是個身帶武職的文臣。那將軍一手拉着韁繩,一手執着馬鞭,舉過頭。
向前推進的隴右軍,在距離步雲飛兄弟四人還有十步遠的地方,齊刷刷停了下來。陣中,居然發出一陣輕嘆,這些嗜血的隴右士卒,因為得到了停止攻擊的命令而大大鬆了一口氣,對於這次進攻,他們完全沒有信心。
馬背上的將軍向步雲飛拱手道:「四位壯士,王思禮有禮了!」
步雲飛心頭大為詫異。
來將竟然是潼關副帥王思禮!
步雲飛知道王思禮的大名,乃是來自史籍。
這位因為安史之亂而成就名聲的大唐中興將領,在潼關被攻破之前,幾乎是毫無名氣。
這不是因為王思禮他才學淺薄,更不是因為他生不逢時。
王思禮與哥舒翰同為隴右軍出身,兩人曾經一同在王忠嗣手下擔任押衙之職,所謂押衙,就是低級幕僚,相當於是節度使的家奴,從來都不會拋頭露面。
十年後,哥舒翰飛黃騰達,接替王忠嗣擔任隴右節度使,而王思禮依舊只是一個押衙,只不過,他從王忠嗣的幕僚,變成了哥舒翰的幕僚。
兩人曾經同為押衙,現在,一個成為一方霸主,而另一個,卻成為了前者的奴才。
如此巨大的反差,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已是心理失衡,即便是極有修養,嘴上不,也該是另謀高就,遠離隴右這傷心之地。
而王思禮卻是安安心心呆在哥舒翰的身邊,毫無二心!
在大唐官場中,一個人十年沒有升遷,卻能夠安心伺候昔日的同僚、現在的上司,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這個人尸位素餐,無才無德,只能跟着昔日的同僚混口飯吃。
然而,王思禮不是這樣的人!
正好相反,王思禮才華出眾,尤其長於謀略,用現在的話,就是一個偉大的戰略家。
哥舒翰為人嚴酷,性格倨傲,對於手下兵將,一向是「嚴而不恤」。唯獨對於王思禮,禮敬有加,言聽計從。
事實上,哥舒翰執掌隴右軍後,在對吐蕃作戰中,取得一個又一個戰爭奇蹟,其幕後策劃者,就是王思禮!
突厥出身的哥舒翰性格強悍,好戰鬥勇,戰場上是一把好手,但是,畢竟只是一介武夫。如果沒有王思禮,隴右軍當真會變成封常清所的「突厥義從」,那是一群嗜血而缺乏約束的狼。
是王思禮,一手將隴右軍這群狼,打造成了紀律嚴明、進退有度、生死與共,銅牆鐵壁的虎狼之師!
所以,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王思禮雖然只是一個幕僚,但是,他其實是隴右軍真正的軍魂!
隴右鎮的一號人物是身為節度使的哥舒翰,二號人物是節度副使。但是,實際上的二號人物,卻是身為幕僚的王思禮!
但是,王思禮為人極為低調,他甚至有些怕羞,總是隱藏在幕後,從不拋頭露面。
他甚至謝絕了哥舒翰的一次次提拔推薦,甘於做一個隱於幕後的幕僚。
所以,隴右將士,幾乎無人知道王思禮的名字。
他們還以為,哥舒翰率領他們戰無不勝,是因為,哥舒翰是個天縱奇才。
王思禮最終成名,不是在哥舒翰的手下,而是在哥舒翰死後。
而現在的王思禮,才剛剛從一個隱藏在幕後的幕僚,走上了前台。
哥舒翰以病廢之身執掌潼關大軍,他再也不能讓王思禮隱居幕後了,他任命王思禮為潼關馬軍都將。潼關騎兵,乃是哥舒翰的身家性命,除了王思禮,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史書記載,王思禮統帥潼關騎兵,與統帥步兵的李承光,同為哥舒翰的左右手。而實際上,王思禮的身份地位遠高於李承光。他其實是潼關的副統帥,哥舒翰現在是個病廢之人,軍機大事,全部委託王思禮。
步雲飛熟讀史籍,他知道這一段公案。
只是,他一直搞不明白,王思禮的才華謀略,遠在哥舒翰之上,他為什麼甘於屈居哥舒翰之下!
如今,身為潼關副帥的王思禮突然出現在了這個山丘之上,這讓步雲飛大感詫異!
緝拿潰兵這種事,哪裏用得着王思禮出面!
「王將軍身為潼關馬軍都將,身體力行,親自前來緝拿潰兵,令人佩服!」步雲飛拱手道。
王思禮聽見步雲飛話中有話,卻是微微一笑:「請四位隨王某走一趟。」
「我等四人乃是潰兵,若是遂王將軍而去,按照哥舒大帥的將令,必死!」步雲飛站着沒動。在這山丘之上,即便是雙方動手,也有脫身的機會,若是跟着王思禮下了山,進了軍營,要想脫身就難了。
「四位若是呆在這山丘上,才是必死!」王思禮笑道:「以四位的勇力,這百十人的隴右軍的確是奈何不得四位,不過,四位別忘了,潼關還有二十萬大軍!」
山丘周圍的叢林中,人影瞳瞳,王思禮不是一個人來的。
「王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我四人?」步雲飛問道。
「談不上處置,只是想與四位交個朋友。」
「王將軍要違抗哥舒翰的將令?」
哥舒翰軍法如山,違抗將令者,必死!剛才那百十個隴右軍,明知敵不過步雲飛四人,也不肯後退,就是這個原因。王思禮雖然位高權重,但他也是哥舒翰的手下,哥舒翰用法嚴峻,不會因為王思禮是他的副帥,就心慈手軟。
「四位並不是天武軍潰兵!並不在斬殺之列!」王思禮笑道:「而且,王某也知道,四位不是安祿山叛軍的奸細。請四位放心,王某絕不會跟四位過不去!」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你們別無生路!」王思禮厲聲喝道,一擺手,周圍叢林中,火光四起。
火光中,至少有三千兵馬,已然將山丘圍成了鐵桶一般。
步雲飛淡淡一笑:「以三千精銳圍困區區四人,王將軍也太抬舉我等了!」
「常山步雲飛,步先生非比常人,王某不得不謹慎!」
步雲飛大吃一驚,那王思禮竟然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步先生全殲曳落河,斬殺天下第一勇將阿史那鐵勒,威名遠揚!雖然如此,可步先生也難從三千隴右鐵壁中全身而退。王某並不願與步先生為敵,難道步先生還看不出王某的誠意?」
王思禮手握三千雄兵,只要輕輕一擺手,這三千兵馬就可將步雲飛兄弟四人剁為肉泥。他根本用不着跟步雲飛多費口舌。
步雲飛道:「步某隻是一介吏,豈敢叨擾西平王府。」
那王思禮身為馬軍都將,卻也是哥舒翰的幕僚,這一去,有可能是帶着步雲飛進入哥舒翰的王府。要是進了西平王府,要想脫身就難了。
王思禮卻是笑道:「步先生太高看王某了!王某本是隴右軍中一個的書吏,豈能隨便進出西平王府!王某隻是想在下榻之處,與步先生促膝而談,並不敢驚擾他人!況且,步先生乃是貴客,若是王某在這荒山野地招待貴客,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一定會王某不懂待客之禮!」
步雲飛笑道:「既然如此,步某兄弟四人願隨王將軍走一遭!」
王思禮大笑,翻身下馬,來到步雲飛面前:「步先生請!」
那王思禮走到了步雲飛面前,這等於是把自己交到了步雲飛兄弟四人的手裏。
步雲飛徹底放下心來,看來,至少在現在,這個王思禮並不想要他們的命。
四人跟着王思禮,向山下走去。
山坡上,佈滿了隴右軍兵。這些士卒完全不同於天武軍,軍紀肅然,三千人馬悄無聲息,只有手中的火把,在夜風中靜靜地燃燒,把一座山丘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步雲飛心中詫異,如此精銳的士卒,面對潼關外的安祿山叛軍,卻是毫無作為,不知道那哥舒翰心裏在想什麼。
眾人下了山丘,來到大路上,大路兩旁,每隔三五里地,便是一處軍營,營寨十分齊整,旗幡招展,營門處戒備森嚴。
王思禮與步雲飛並排而行,他的親兵衛隊卻是走在十步開外,並不靠近,反倒是晁用之、拔野古、崔書全把王思禮圍在了中央。王思禮卻是神情坦然,一路上笑笑,向步雲飛介紹沿途各營的兵馬,完全沒把步雲飛當外人,那樣子,反倒是把步雲飛當做是視察軍營的朝廷大員。
步雲飛這才知道,已經有五萬隴右軍已經抵達潼關,新到達的隴右軍尚未進城,全部在潼津城以西安營紮寨,潼津城裏,仍然是安西軍為主。
向東走出十幾里地,前面出現了一座大營,營壘森嚴,轅門高大,轅門上一面帥旗在夜風中招展,嘩啦啦作響。
「這裏便是王某的下榻之處了,步先生請!」王思禮話得十分客氣。
步雲飛暗暗稱奇,這其實是潼關騎兵的中軍大帳,可王思禮卻是口口聲聲「下榻之處」,很是輕描淡寫。看來,這個王思禮對這個馬軍都將的職位,並未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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