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明宮,紫宸殿。
京兆少尹崔光遠,面北跪伏在大殿中央,微微發抖。
今天一大早,高力士突然來到博陵府,召崔光遠速速入宮。身為京兆少尹,雖然與京兆尹崔園只有一個「少」字之差,可職權地位,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京兆尹是閣臣,有權參與軍國大事,而京兆少尹,只是個事務性官員,雖然皇宮中有事,招他入宮,也是常有的事,但也只是一些事務性的事,扯不上什麼軍國大事。
當然了,雖然是事,但涉及皇宮,即便是雞毛蒜皮,也是天大的事,所以,崔光遠不敢怠慢,跟着高力士匆匆進入大明宮。
按往常的經驗,他一個京兆少尹,能辦的不過是些吃喝拉撒修修補補之類的瑣事,所以,崔光遠入宮的目的地,應該是內侍監,或者宮掖局。
然而,高力士卻是一路將他帶進了紫宸殿。
對於大明宮的宮殿樓閣,崔光遠也算是輕車熟路,唯獨從未涉足過紫宸殿!
所以,當他跟着高力士走進這座陌生的宮殿的時,還以為是到了一個新的宮掖機構。
高力士只了一句「在這裏等着。」便退了出去,把崔光遠一個人留在大殿裏。
崔光遠雖然從未進過紫宸殿,卻也懂得大明宮的規制,一個人在大殿裏左顧右盼,終於發現,這座陌生的宮殿,竟然就是傳中的紫宸殿,頓時嚇得差背過氣去。
紫宸殿是大唐王朝的心臟!儘管,從名義上講,這不是大唐王朝發號施令的地方。
大唐朝廷昭告天下,發佈政令的地方,是在宣政殿。
紫宸殿是皇帝的寢宮!
紫宸被歷來被認為是帝星所在的星位,所以,紫宸殿只屬於一個人——皇帝。
但實際上,決定大唐帝國命運的大政方針,幾乎全部出於紫宸殿。
在這裏,帝國皇帝與少數幾個閣臣定下國策,然後,再在宣政殿上走一個形式而已。
有資格進入紫宸殿的,只有朝廷三品以上、手握實權的重臣,而且,須皇上特別召見,否則,即便是閣臣,也沒有資格進入這座大殿。
崔光遠身為京兆少尹,儘管也是時常出入大明宮,但他從未涉足過紫宸殿,不管是官階到資歷,崔光遠都沒有進入紫宸殿的資格,一個京兆少尹,白了,只是京兆尹的高級幕僚而已,他甚至沒有單獨面見皇帝的資格!
然而,今天,他竟然稀里糊塗走進了皇帝的寢宮!
擅入紫宸殿者,死!
崔光遠的第一反應,是高力士搞錯了,錯把他帶進了紫宸殿!拔腿就走,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來,已然進入紫宸殿的人,沒有皇帝的恩准,是走不出去的!
未經宣召走進紫宸殿的人,就是刺客!
如果他就這樣走出去,殿門外的武士會不問青紅皂白,立馬將他剁為肉泥!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見到皇上,向皇上面陳這一場誤會,或者,高力士的陰謀——到了現在,崔光遠嚴重懷疑,這是高力士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致他於死地,儘管,他也搞不明白,他和高力士有什麼血海深仇。
於是,崔書全回到了大殿中央,跪倒在地,誠惶誠恐。
如果皇上駕臨,他應該會相信,一個跪倒在地的人,不是來行刺的!
崔光遠不愧是賭徒出身,有着過硬的心理素質,要是換了別人,落到這等險境,早已是狗急跳牆。
這是一個死中求生的決斷!
大殿裏靜悄悄的,崔光遠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狂亂的心跳聲中,崔光遠看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的結局。
一個結局,是崔光遠還能看見今天的落日。
而另一個結局,卻是慘烈無比——崔氏一家滿門抄斬,那懸掛在府門前的匾額,在一把大火中灰飛煙滅!
兩個結局,在崔光遠的腦海中交替出現,以至於,陷入恍惚中的他,已然判斷不出,究竟哪一個結局才是合理的。
直到他的耳畔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你來了!」
崔光遠依舊沉浸在兩個結局的縱橫交錯中,不能自拔。
「崔光遠!難道你沒聽見朕在叫你嗎!」
崔光遠一個激靈,從恍惚中驚醒過來:「皇上,臣罪該萬死!臣受奸人蒙蔽,臣一時糊塗,臣並無謀害聖上之心,……」
「你也明白奸人蒙蔽!」李隆基的聲音陰冷。
「皇上,臣一時不查這才……」
「一時不查?」
「皇上,臣來到紫宸殿,實在是因為高力士……」
「你不要避重就輕!」
崔光遠一怔,李隆基的話,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避重就輕?還有比擅入紫宸殿更嚴重的事嗎?
擅入紫宸殿是行刺,比行刺皇上更重的,那就是謀朝篡位了!
崔光遠渾身冷汗淋漓:「臣對陛下赤膽忠心,天日可鑑……」
「步雲飛在你的府上住了十天!」李隆基的聲音提升了八度。
「這不可能!」崔光遠終於明白過來,並不存在擅入紫宸殿之罪,高力士招他入宮的目的地,就是紫宸殿!而且,的確是受皇上召喚。
但是,崔光遠不僅沒有感到輕鬆,反倒愈發緊張。
因為,皇上指責他的罪名,絲毫不比擅入紫宸殿輕!甚至,要嚴重十倍!
步雲飛是朝廷通緝的叛將!他是安祿山的游擊先鋒!
皇上指責他窩藏叛將,那就是,他與安祿山秘密勾結!
這個罪名,比謀刺皇上更為嚴重!
那是要推翻大唐皇帝的天下!那是要滅九族的!
「當着朕的面,你還敢嘴硬!」李隆基的聲音也提高了。
「臣冤枉,臣絕無窩藏叛將!」崔光遠突然變得強硬起來。
一向善於見風使舵左右逢源的崔光遠,被逼到了死地。
人到了死地,反倒來了勇氣。
窩藏叛將的罪名,絕對不能應承下來!
崔光遠的強硬,讓李隆基大為不快:「崔光遠!你太放肆了!」
「事關名節,臣不得不如此!」崔光遠咬牙道:「臣若是窩藏叛將步雲飛,請皇上斬臣的九族!」
「是嗎?」李隆基一聲冷笑:「十天前,你兒子回來了?」
崔光遠一陣絕望,崔書全應徵入伍,擅自逃離潼關,犯有逃兵之罪!朝廷早有諭旨,大唐官吏子弟,拒絕從軍或者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崔書全逃回長安,崔光遠一直提心弔膽,生怕走漏了風聲。現在可好,居然連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臣愛子心切,的確是將臣子藏在家中!」崔光遠嘆道:「臣有欺君之罪,請皇上降罪。但臣絕無反叛之心!」
「和你兒子一起回來,還有兩個人!」
崔光遠一陣戰慄,皇上果然聖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稟皇上,確有兩個軍卒遂臣子一併逃回長安,一名名叫寧忠良,一名名叫施瓦辛格,兩人與臣子崔書全一起在天武軍中效命!因為對臣子有救命之恩,臣不忍將他二人拒之門外,這才收留在府上。」
「寧忠良?施瓦辛格?」李隆基冷笑:「你抬起頭來。」
崔光遠抬起頭來,只見李隆基端坐在龍椅上,他的身前,掛着兩幅人物畫像。
「認識這畫像上的人嗎!」
畫像上,一個身着白色長袍的書生,一個虎背熊腰的胡人。
「皇上,這白衣書生正是寧忠良,這胡人就是施瓦辛格!」崔光遠慌忙道。
「你確定?」
「絕對確定,這些天,臣與他二人朝夕相處。」
「這就是了!」李隆基一聲冷笑:「看看這畫像上的題名。」
崔光遠頓時呆在了當場。
那白衣書生的題名,竟然是步雲飛!而那胡人,竟然是拔野古!
崔光遠剛才的信誓旦旦,正好證明了,他與叛將步雲飛、拔野古朝夕相處!
「你還有何話?」李隆基的聲音里,滿是嘲諷。
「臣一時不查,臣罪該萬死,臣被奸人蒙蔽……」
李隆基打斷了崔光遠的語無倫次:「誰是奸人?」
「步雲飛、拔野古冒充天武軍卒,蒙蔽臣子,混入長安,乃是大奸之人!」崔光遠絕望透。到了現在,他是恨透了這個步雲飛!
原以為,步雲飛帶回了他的寶貝兒子,又給他帶來官運,讓他當上了羽林大將軍,步雲飛乃是博陵府的福星。
現在看來,這哪裏是什麼福星,完全就是催命的災星!
到了現在,他就是跳進黃河也不清了。
叛將步雲飛、拔野古在他的府上住了十天,被他奉為座上客!任誰都不會相信,整整十天,他會一也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與叛將早有勾結!
這不怪皇上,就是換了他自己,也會下這個結論!
崔光遠渾身癱軟,再也不出話來。
「崔光遠聽旨!」李隆基的聲音恢復了常態。
崔光遠雙手撐地,勉強撐起了癱軟的身軀,跪正了身子。
「崔光遠為官清正,鐵面無私,善於謀劃,忠勇耿直,堪負大任!擢升崔光遠京兆尹之職,執掌京兆府,出入宮禁,參與內閣!」
崔光遠呆呆地跪在地上,半晌無語。
「崔光遠,你嫌朕給你的官職了嗎?」李隆基喝道。
「皇上,臣沒聽清楚。」崔光遠實在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
「放肆!朕金口玉言,豈能兩遍!」
「皇上不殺臣了?」
李隆基沒了耐心:「崔光遠,你該謝恩了!」
「臣領旨謝恩!」崔光遠匍匐在地,如墜雲霧!
大殿裏,又回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5s 3.85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