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洛陽宮,安祿山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萬象神殿!
這裏成了他吃喝拉撒睡的地方,也是他處理朝政的地方。
將神聖不可侵犯的萬象神殿睡在自己的身子下面,安祿山的這一令人不可思議的行徑,被嚴莊為首的群臣讚譽為敢於打破稱規舊俗的恢弘氣概!或者,更肉麻一,是傲視天下開創先河的一代聖主氣魄!
對這樣的讚譽,安祿山全盤接受。
不過,他的內心深處,卻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將萬象神殿變成他的寢宮,直接的原因,當然不是他要打破成規舊俗,而是因為,他的視力和體力嚴重下降,使得他根本無法離開萬象神殿!
安祿山體重超過三百斤,在進入洛陽之前,如此肥胖的身軀,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多的麻煩,儘管,已經沒有多少戰馬能夠馱得動他,但是,他仍然能夠行走自如。
然而,進入洛陽之後,安祿山的身體,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便衰敗了下來。
他的骨骼,似乎無法承擔他身上的肥肉!
他甚至常常聽到,身體內部發出骨骼不堪重負的咔嚓聲。
他的雙腿開始嚴重變形,他的雙腳發出陣陣刺痛,哪怕是邁出一步,都痛得他呲牙咧嘴。
更為糟糕的是,他的視力也隨着骨骼的羸弱,而嚴重下降。
剛進入洛陽宮的時候,他還能看到三丈開外。
隨後,他的眼睛日漸模糊。
到了現在,即便是臥榻邊的人和物,他也只能看見一個個模糊的影子。
體力和視力的雙重衰退,迫使安祿山只能躺在臥榻上。
也迫使他只能躺在萬象神殿裏!
因為,哪怕是從萬象神殿旁近在咫尺的寢宮走進大殿,都將耗盡他所有的精力!
安祿山感到難以抑制的憤怒!
他憤怒蒼天的不公!
在他行將走上人生峰的時刻,蒼天奪走了他的健康!
他的憤怒無處發泄。
在兩軍陣前,他可以用對敵人的殺戮,來派遣心中的憤懣。
然而,在洛陽宮沒有敵人!
他的憤懣只能發泄到身邊的人,那是跟隨他從戰火中一步步走過來的親密部屬!
安祿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
身體的羸弱和病痛,讓他變得異常暴戾。
在他身邊的侍者,隨時可能被拉出去,亂棍打死!
即便是跟隨他一路拼殺過來的文臣武將,也逃不過鞭打。
十天來,已經有二十個侍者被拉出萬象神殿亂棍打死。至少有八位文臣武將遭到鞭撻。
更為令人膽寒的是,安祿山六親不認到了極。
就連嚴莊也沒能逃脫被鞭打的下場。
就在今天白天,嚴莊入宮,向安祿山稟報,潼關哥舒翰率二十萬大軍殺奔陝郡,崔乾佑所部不敵哥舒翰,敗退三十里地。
嚴莊的稟報,只了一半,便被安祿山抓起身邊的硯台,劈頭蓋腦砸了過去。幸虧安祿山視力模糊,硯台沒有砸到嚴莊的腦門上。狂怒中的安祿山,不依不饒,命人將嚴莊拖出去,鞭打五十。
隨侍安祿山身邊的近侍李豬兒,為嚴莊求情,也被拉出去挨了二十鞭。
安祿山對嚴莊的憤恨,不僅僅是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事實上,他並不擔心唐軍,在他眼裏,即便是號稱天下精銳的安西軍,也不是范陽軍的對手!
他的憤怒是因為,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的身體狀況,似乎已經不能讓他坐上皇帝寶座,接受群臣的朝賀!
他開始後悔!
他並不後悔舉旗造反!
他後悔的是,不該聽嚴莊的話,在進入洛陽之後,等了一個多月,卻是無所作為!
他應該在進入萬象神殿之後,馬上登基稱帝!
男子漢大丈夫,能夠做一天皇帝,哪怕第二天就被屠滅九族,都值!
然而,登基大典的籌備事宜,還在按部就班不急不慢地進行,安祿山擔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登基大典如期進行,而登上皇位的,卻是另外一個人,比如安慶緒,這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安祿山從不為別人做嫁衣,哪裏是自己的兒子!
有着不想預感的安祿山,更加離不開萬象神殿。
如果,當真做不成皇帝,他能在這象徵天下最高權力的殿宇中多待一天,也是一種補償!
這座氣勢恢宏的大殿,是天底下最為雄偉的建築。
在白天,人們可以百里之外,看見萬象神殿高聳入雲的樓閣。
在夜間,萬象神殿的五光十色的燈火,可以照亮半個天空,讓人驚為人間仙境!
安祿山目不能視,但他可以發揮充分的想像,把自己想像成為這恢弘殿堂中唯一的主人!
這是他唯一的慰藉。
所以,每當夜色降臨,他就讓人將萬象神殿中所有的燈火全部燃。
他要讓世人看見這座五光十色的的殿宇,更要讓世人知道,這裏的主人是他雜胡安祿山,而不是大唐皇帝!
然而,這一切,都僅僅是想像而已。
今天晚上,萬象神殿的燈火,並沒有按照他的命令全部燃。
事實上,唯一燃的,只是臥榻旁的一盞油燈。
這座高大寬闊的殿宇里,只有一盞燈火,在黑暗中飄着幽幽的藍色火焰。
這孤獨而飄搖的火焰不僅沒有照亮殿宇,反倒讓整座大殿顯得愈發陰森,如同是地獄中的鬼火一般!
安祿山看不到這陰森的燈火,他仍然以為,他的周圍流光溢彩。
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一絲異樣。
大殿裏太過安靜!
安靜得讓他的後背發涼。
「李豬兒!」安祿山發出微弱的呼喊。
「皇上,奴才在!」宦官李豬兒忍着脊背上鞭傷的劇痛,陪着心應承。安祿山尚未正式登基稱帝,但是,在洛陽宮中,人們已經開始稱呼他皇上。
李豬兒後背的上的劇痛,是剛剛鞭撻留下的傷口。
事實上,李豬兒後背的傷口,不能算是新傷。
那是舊傷復新傷。
自從安祿山的眼睛出了問題,李豬兒幾乎是天天挨打。
可安祿山也怪,他殺了二十個近侍,偏偏對於這個李豬兒,只打不殺!
這讓李豬兒度日如年。
每天這樣挨打,還不如乾脆一,一刀了結來的痛快。
「燈了嗎?」安祿山的呼吸愈發沉重。
李豬兒心驚膽戰。
安祿山呼吸變得沉重,便是行將發怒!
一旦發怒,輕則鞭打,重則殺頭!
「奴才謹遵皇上吩咐,已然將萬象神殿所有的燈盞全部燃!」李豬兒望着臥榻前,那一星鬼火一般的油燈,咬牙道。
「你謊!」安祿山的喉嚨里,發出低吟。
「皇上聖明,奴才並未謊!」
「你敢欺君!」安祿山掙扎着要起身,卻是無力地癱軟下去。
「奴才不敢欺君!」
「我要殺了你!」安祿山的那一雙早已失明的眼睛裏,竟然透出兩道凶光。
李豬兒一個哆嗦,他知道,安祿山已然覺察出,這萬象神殿裏所謂的五光十色的燈火,並不存在!
因為,他看見,安祿山的眼睛,落到了床榻上方懸掛的「天極八柱」寶劍上!
「天極八柱」是安祿山的命根!
自從在常山,安祿山得到了這柄寶劍,便從不離身。即便是臥床不起,那柄寶劍,仍然懸掛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因為,「天極八柱」是唯一能夠證明安祿山登基稱帝的合法性的寶物!
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
天極八柱便是天下至寶!
那是上天降臨的,授予安祿山天子之權的象徵!
安祿山大概已經忘了,或者,他是有意忽略掉了一個事實——天極八柱,不是上天降臨的,而是一個名叫步雲飛的鐵匠鍛制的。
這位鐵匠用西方玄鐵打造了這柄寶劍,卻沒有打造劍鞘。
也許,天下根本就沒有一副劍鞘,能夠容納這鋒利無比的寶劍。
所以,不論何時,只要有燈火,「天極八柱」便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安祿山目不能視,但是,他殘存的那一視力,是可以感知到「天極八柱」劍刃上映射出的火光。
顯然,安祿山沒有感覺到「天極八柱」應該發出的璀璨燈火。
所以,他終於發現了,李豬兒在撒謊!
「來人啊!」安祿山發出一聲吼叫。
「奴才就在皇上身邊!」李豬兒戰戰兢兢,俯首道,聲音發顫。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安祿山聲嘶力竭。
「皇上息怒,奴才這就為皇上燃燈火!」李豬兒的聲音,突然平靜了下來。
安祿山的耳邊,響起一聲炸響。
緊接着,爆炸聲響成一片,空氣中,盪起濃濃的硝煙味。
「天極八柱」頓時發出璀璨的光芒。
「你們在幹什麼!」安祿山的身體在顫抖。
「按照達奚大人的策劃,洛陽宮中燃放煙花爆竹,慶賀皇上登基!」
「煙花爆竹!」安祿山的嘴角里,流露出一絲冷笑:「你們當我是傻子!」
「皇上何出此言?」
「煙花爆竹聲中,有兵馬廝殺之聲!」安祿山大叫:「發生了什麼?沒有我的將令,誰敢在洛陽宮中動兵!」
安祿山不愧是戎馬一生,他竟然能從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分辨出兵馬廝殺之聲!
他不愧是一代名將,即便是目不能視,也能聽風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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