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道:「這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一遍,不過我可以再回答你一遍。就是那根本不重要。真的需要我做,我就做。如果有更好的人選,我也並不稀罕。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事情要一步步來。我說的那種君主立憲的制度,遲早是可以實現的,但不是現在,總要有個過程。我還是那句話,一切以國家為先,個人利益不重要。」
李庭芝又道:「如果以大都督所言,那麼以趙氏作為君主立憲的不是也很好嗎?我大宋皇帝一直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封駁聖旨,廷議而決的事情還少嗎?」
程越道:「這也是一個選項,但前提是他們願意放棄權力。如果他們不願意,遲早又會禍亂國家。所以我說,誰當皇帝不重要,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李庭芝又道:「真如大都督所言,豈不是沒有了忠誠?」
程越正色道:「你錯了。這樣才會有真正的忠誠。不向一家一姓效忠,而向國家效忠,向人民效忠,才有真正的忠誠可言。否則天下興亡,與我何干?你老趙家的天下換別人來坐又怎麼樣了?這樣的話百姓怎麼可能對國家有什麼真正的忠誠?記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只有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社會,才是最穩固的,才是難以戰勝的。」
李庭芝不由自主地重複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眾人也都讚嘆起來。
謝枋得道:「大都督,您的想法與聖人之說多有牴觸,而聖人之說已行之幾千年,如何能夠實現?」
程越讚賞地道:「問得好。孔子出生的年代已相當久遠,而且當時社會的形態很落後,國家分裂已經幾百年,所以他有那些想法不足為奇。甚至在當時而言,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但其中的謬誤也甚多。比如如果君主就是不聽臣子的忠言,要怎麼辦?就算導致國家衰落卻又不至於滅亡你要怎麼辦?國家僅靠道德就能治理得好嗎?」
&性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過得比別人好。有差異就有衝突,有衝突就有矛盾和戰爭,這些要如何解決?一味提倡賢人治理,可是誰是賢人呢?兩個人意見不同,但又都是賢人的話聽誰的?找不到足以經天緯地的賢人怎麼辦?國家不治理了?短期利益與長期利益如何調節?君王的利益如果與人民的利益對立起來了要怎麼辦?簡單地把人分成君子和小人真的可以嗎?王莽算君子還是小人?曹操呢?宋太祖呢?秦檜和賈似道也做出了許多有貢獻的事情,他們算什麼?能不能用?這些都不是一句近君子遠小人就可以總結的。」
&子如果真的那麼超凡入聖,為什麼卻被人輕易拔除?他殺少正卯真的對嗎?少正卯不同意他的意見就要被殺,那麼大宋的皇帝為什麼不這麼做?到底誰是對的?孔子只是個普通人,提出了一些學說,他不是聖人,更犯過無數的錯誤。但起碼他還肯承認三人行,必有我師。但我們做了什麼?我們把他推到聖人的位置上,不許任何人置疑他。到底是我們蠢,還是孔子說得不對?」
&個國家、一個民族,只有不斷自我反省,自我批評,自我檢討,才能不斷更正自己的錯誤,才能不斷前進,讓自己變得更強。如果只知道死抱着幾千年前的幾句話不許任何人挑戰,不顧世事變遷,人事皆非。甚至把他提到了宗教的地位上,那麼再美好再正確的人與事也會走向反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正是我們所追求的嗎?孔子有沒有超越老子?如果沒超越,我們是不是應該聽老子的,來一個小國寡民如何?如果不敢超越先賢,我們要怎麼進步?不敢質疑他,如何超越他?換句話說,我們對先賢們的態度,就決定了我們的未來。」
程越一口氣講了這麼多,現場眾人都聽得目眩神迷,只覺得程越的見識深刻得可怕,很多他們之前連想都不敢想一直奉為圭臬的事情被程越輕輕一下就給捅破了假面具。聖人的說法被質疑,原來也不過如此。程越這番話,把他們從小建立起來的整個人生觀都顛覆殆盡,卻又是顛覆得無比痛快。只覺得眼界從未如此開闊,很多不理解的事情卻忽然明白了。
帳中安靜得出奇,謝枋得等都如痴如醉地反覆想着程越剛才所說的這段話。越想就越有道理,越想越覺得回味悠長。而且程越似乎還有未盡之言,只是不方便講出來。
李庭芝閉目想了許久,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嘆道:「聽君一席話,果然勝讀十年書。誠哉斯言,誠哉斯言。」張開眼睛,很誠懇地深施一禮道:「本官心服口服,請大都督吩咐。」
程越走過來握住他的手笑道:「不敢言吩咐二字,能得李大人相助,我的擔子也可以輕一點。你的幾位老友都吩着你能幫幫他們呢。」
又對李芾道:「李大人,那套書還得給這位李大人一套。我知道你工作太多,之後還有更多的工作,現在可以找他來分擔。我打算另立商業司,就請李庭芝大人來做這些事。不過暫時而言,這工業司的事情,我就交給兩位李大人了。」
眾人都上來恭喜,李庭芝也與姜才互作一揖,握手言和。
轉眼與元軍約定的七天之期已到,這天早上,張弘范與孟祺又聯袂而至,柴椿與崔斌卻是已經回去復命了。
程越照樣把他們迎進來,含笑見過禮。張弘范道:「恭喜大都督要成為大汗的附馬,必將成為一段佳話啊。」
程越笑笑道:「你也別恭喜我,我看你們的大汗沒那麼簡單,說不定正想什麼主意折騰我呢。我這個人從來都是先悲觀再樂觀的。」
孟祺聞言笑道:「大都督言重了。大汗這麼欣賞大都督,怎麼可能難為您?倒是大都督要儘快去大都,不要讓兩位公主望眼欲穿了才好。」
張弘范也道:「也不知多少蒙古男兒要羨慕大都督的福氣了。當年的高麗世子,現在的高麗忠麗王王諶可是求了幾次婚才總算得償所願。現在大汗居然直接賜婚,這真是難得的恩典。」
程越目光閃動,也不知在想什麼,然後道:「先不提這個,兩位今天來有什麼指教?」
張弘范道:「我大軍正整裝北還,伯顏丞相已以常州留下大批糧草,相信足夠大都督召集民眾,請貴軍吃完午飯就去接收。另外,伯顏丞相想請大都督在江上見一面,雙方各自乘一小船,不帶任何武器,坐下來聊聊天,如何?」
程越道:「也好,伯顏有這個雅興,我可以奉陪。但地點由我指定。你們可放心?」
張弘范道:「丞相素知大都督光明磊落,不然怎麼會敢於單槍匹馬地見大都督?至於地點,不如這樣。伯顏丞相只管坐船前行,大都督什麼時候追上來,我們就在那裏會面,如何?」
程越笑道:「就屬你的主意多,也好。我還有一件事要你記住。」
張弘范道:「請大都督吩咐。」
程越道:「等我要到大都的消息傳到你那裏的時候,你要上奏忽必烈大汗,要他召荊湘的廉希憲和雲南的賽音諤德齊回大都,我要給他們看病。這兩個人我一向欣賞,如果讓他們就這麼死於疾病,我不會開心。」其實,如果按歷史正常的進程,張弘范幾年後也會因為南方的瘴氣而病死,程越阻止了元軍南下,也救了張弘范一命。
&都督可是當真?」張弘范聞言大喜。廉希憲的病幾乎成了大汗的心病,一直也不見好轉,只能半死不活地拖着。而賽音諤德齊自從去了雲南,也傳出身體不適。
為了讓像他們這樣的國之棟樑恢復健康,忽必烈想了許多辦法,找了許多名醫也是束手無策,地方上卻又需要他們去治理。如果真能治好他們,對元朝而言,真是一件大喜事。
別人說這種大話,張弘范肯定一笑置之,不過程越如果這麼說,雖然張弘范從來沒聽說過程越以醫術聞名,但他依然升起無窮的希望。
張弘范似乎對程越抱有一種特別的信心,總覺得再麻煩的事情程越都能解決。
但這個對於程越有什麼好處呢?雲南離兩廣那麼近,從背後可以威脅程越。而荊湘之地,更是天下的咽喉,如果程越要與元朝爭奪天下,則必取襄樊,廉希憲若是死了,豈不對他大大有利?難道他要藉機突襲兩地?不可能,他要去大都,如何突襲?更何況兩面作戰,還要越過四川?那麼,程越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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