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冗長的客套後,陳昑道:「微臣等為祝賀太皇太后壽辰,舉國貢獻、鄭重其事,唯恐禮物不隆重無法得到聖人的歡心。備好禮物後,臣等又不辭勞苦、跋山涉水地將臣國的心意奉上,為的只是能讓兩位聖人明白臣國的一片赤誠之心,忠誠之意。然而臣剛進臨安城就聽說,朝廷打算征討臣等鄙陋之國。臣萬分惶恐,不知所犯何罪,臣等對大宋一向奉為父母之國,不曾違背過聖意,更不曾侵犯過大宋。所以臣竊以為此事必為無稽流言,請兩位聖人為臣指點迷津。若臣果有不軌之舉,必討之罪,臣當上表請罪,任憑聖人處置。如果臣國等並無罪過,也請兩位聖人昭告天下,還臣國等的清白。」話音剛落,黑壓壓跪倒一片,有人還痛哭失聲,看起來委屈滿腹。
眾臣轉過臉,不敢看陳昑,心中都暗自慚愧。陳昑等如果聲色俱厲地質問也就罷了,偏偏他們跪地喊冤,而且說的非常有道理。滿殿的文武,誰也不知該如何對他們解釋。程越啊程越,無罪而伐乃不義之戰,必敗,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謝道清惶急,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望向程越。她想了半天,卻不敢開口說什麼,生怕自己隨便一句話便被眼前這些使者抓住話柄。程越既然來了,當然要統統交給程越去處理,自己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程越見謝道清一言不發,暗暗向她比出一個大拇指。這老太婆年老成精,安南人想占她的便宜可沒那麼簡單。
程越冷笑着站出半步。罵道:「虧你們是一國的使節。還有安南的太子。說這些話不虧心麼?你們說得好聽,什麼大宋是你們的父母之國,但你們真的有將大宋當作父母之國嗎?大宋從前些年開始就遭遇兵慌馬亂,與蒙古人連番大戰,損失慘重。你們這些兒子國為什麼不出兵助戰?我們打了那麼多年,你們的兵馬在哪裏?你們的貢獻在哪裏?有哪個兒子會眼睜睜看着父母滅亡卻置之不理的?朝廷對你們的恩賞少嗎?對你們不好嗎?有哪裏對不起你們?生死存亡之際,你們又做了什麼?就算一條狗,我養了它那麼久。當我與人交戰的時候,它也會衝上來叫幾聲吧?你們呢?比狗還不如嗎?」
程越聲色俱厲,義正辭嚴,把眾使節罵得體無完膚,張口結舌。被程越當面罵成豬狗不如,誰會願意?但程越說得句句在理,他們能怎麼辦?
殿中上下則被程越這番話說得頓時同仇敵愾起來,一臉厭憎地看着這些國家的使節。是啊,要錢要物的時候看得到你們,打仗的時候你們哪裏去了?真是豬狗不如!
謝道清聽得眉飛色舞。心中暢意,真想大呼幾聲痛快!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去想。被程越一講,對啊,這明明是你們有所虧欠於大宋,還有什麼好說的?討伐你們當然應該!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自己以前想不到?是不是對這些藩國太好了,只懂施恩不懂要回報?就如程越所說,憑什麼?
陳昑等人被程越罵得狼狽不堪。他身為太子,被人當着面罵連狗都不如,卻偏偏沒法反駁,連解釋都無從解釋,有心想說程越太過無禮也張不開口。本來以為自己理直氣壯,可以向宋朝問罪,逼得謝道清說幾句慰問之言,他們就大功告成。結果卻被程越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頓,說得連他自己都禁不住羞愧,坐實了自己豬狗不如的名聲。
現在天氣已經炎熱,陳國峻卻全身冰冷,雙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明白,只要程越這番言論傳出去,大宋上下全都會被因此激怒,以後不管他們怎麼做,都不會有多少人願意諒解他們,更不要說站在他們一邊反對程越出兵。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只是他們這些國家的人從來沒這麼想過。一向都是宋朝照顧他們,不斷獲得各種賞賜。他們只需稱臣,根本不需要對宋朝有任何回報。當宋朝與元軍血戰時,他們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如今看來,被程越罵成這樣純屬活該!
完了,全完了,程越出兵已是不可避免,馬上得派人回去通知國內備戰,謝道清的壽辰過後,他們也要儘快返國,儲備糧草,訓練士卒,修築關隘,等待他們的必將是一場血腥無比的戰爭,陳朝現在只傳了兩代帝王,而且開國君主還健在,會不會就此滅國?
不行,我要儘快回去,不能在這裏等着,回到迎賓館後馬上就向太子辭行,太子只怕是走不了了,我們能走多少算多少。陳國峻打定主意,咬緊牙關,決心忍辱負重,不能讓程越找藉口把他們留下扣為人質。
不只是陳國峻,所有的使臣都是這般想法。兩國交戰,雖不斬來使,但扣下作人質卻很平常。尤其陳昑還是太子,價值更大,程越怎麼可能放他走?
陳昑渾身大汗淋漓,想了幾個藉口都被自己給否定,什么小國寡民,什麼軍力薄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怎麼去說服別人?說來說去,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任何人。自己太小看程越了,這下子身陷險境,怎麼辦?
陳昑硬着頭皮磕頭道:「臣等有罪。元軍之前曾從雲南攻入我國,如果不是元軍水土不服,戰力巨減,我國險些因此而亡國。因害怕元軍勢大,自忖遠非對手,國內又要防備元軍再次來犯,所以實在無力北上助大宋一臂之力。請兩位聖人責罰,臣等領罪,不敢辯駁。」他深知不認罪只會給程越藉口,還不如先認下來。大宋南方的官員也很少有北上勤王的,都以自保為重,如果處罰他過重,南方官員就會與程越離心離德,對程越並沒有太大好處。
程越奏道:「聖人,既然他們已認罪,朝廷當寬大為懷,不為己甚。依臣看來,讓他們把歷年來從朝廷得到的賞賜連本帶利地退回來就行,沒付清之前誰也不許走。」
&麼?!」
滿朝大驚,使臣們更是驚慌失措。他們各自的國家都從對宋朝的朝貢中獲利甚豐,歷年下來是一筆極龐大的數字,早就花得一乾二淨,怎麼退?還要加上利息,利息是多少?這個程越根本就是不想放他們走!
還沒等他們想出要說什麼,程越看了使臣們一眼,道:「還有,在等待期間,你們在臨安的起居不能用我大宋百姓的血汗錢,你們這些人不配!必須自己付錢,付不出來就要去找活兒干養活自己,大宋不養閒人,白吃白住肯定不行。」
滿朝文武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們全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程越不但要扣留這些外國使節,還要他們自己找活兒干養活自己!這是什麼樣的古怪想法啊,偏偏被他講得好像很有道理,讓群臣無從辯駁。
陳昑強壓憤怒,恭敬地道:「大都督,臣國土地貧瘠,百姓窮困,多年來承蒙大宋恩賞才得以勉強度日,如何能還得出歷年的賞賜?況且已經說明是賞賜,賞賜也是可以要回去的麼?」
程越冷笑道:「這世上權利與義務是一體的,有權利就要有義務。你們只想享受權利不想承擔義務是不可能的。你不必說了,要麼就連本帶利退錢退物,要麼就留在臨安幹活兒還錢,沒有第三條路走。」
陳昑道:「不知大都督所說的連本帶利是多少?」
程越道:「現在市面上借貸的利息大概是一成五,我們少算點,就一成吧,加上每年的利滾利,你們至少也得還十幾倍,再給你們打個折,就十倍吧,不能再少了,大宋不能太吃虧。」
眾使節氣得險些要吐血,還十倍還說吃虧?你還要臉嗎?!
陳昑氣得頭上青筋直冒,咬着牙道:「大都督未免強人所難。從古至今,未聞要加十倍要回賞賜的,傳出去世人會如何看待大宋?大都督請三思。況且臣等是為朝賀太皇太后壽辰而來,卻從此被扣留在臨安,以後還有什麼國家再敢來大宋朝拜?大都督為小利而舍大義,竊為大都督不值。」
程越道:「什麼是大義?正義才是大義。你們作為大宋的子侄之國,坐視大宋兵禍連結而不救,當然要懲罰,這是攸關國體的大事。太皇太后的壽辰當然也是大事,但對於前者而言就沒那麼重要,你以為我說的對不對?如果我把你們放走,而且不對你們進行任何懲罰,何以面對國家?何以面對百姓?又何以面對兩位聖人?如果從此再沒有國家來大宋朝拜,那也沒什麼,只能說他們有負於大宋,而大宋並不欠他們什麼,問心無愧。你覺得我說的可對?」
陳昑語塞,頹然長嘆,施禮後退到一旁,不再說話。他們之前打的主意全部落空,再也沒辦法用布施百姓來牽製程越。這一役,他們敗得很慘,要回去想辦法,儘可能地多逃幾個人回去,不能讓這些大將白白空耗在臨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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