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從第一天學藝,便被爺爺耳提面命地叮囑,這世上沒有誰的本事註定是獨一無二。
不管武藝、兵法還是戰陣。
既然你會,就肯定有別人會。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只有你一個人會其他人都不會,那肯定是這東西本身有問題,否則怎麼也會流傳開。
這世上確實存在所謂傳子不傳女的秘術,但是這種秘術最多是保證最關鍵的部分不為外人所知,拿到外面展示出來的東西,當你呈現於人眼前的那一刻,就註定會被人仿冒。
可以說不得點撥學不到神髓,但是要說連皮毛都學不去,那也是未免有點過於自負。
就像徐家的騎兵牆陣,既然有馬踏四方的威力,自然少不了有人覬覦或是學習。
只不過牆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陣型擺放,更多的是指揮調度以及士兵之間的配合,不是說看到就能學會。
或者說你學着方陣樣子擺出來當然可以,可是到了戰場上怎麼讓它動起來且能發揮作用,那就是另一回事。
沒有徐家的人點撥教授,沒有合格的主帥指揮,光是讓騎兵靠在一起前進,根本就發揮不出威力來,只能算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不但不能克敵制勝,還會自討苦吃。
是以徐樂知道世上有人想要學習牆陣,但也知道他們肯定學不會。
如果苑四隻是說薛舉的陣法像自己或是模仿自己,徐樂都不會驚訝。
自己的玄甲騎打了那麼多勝仗,如果算上祖輩的戰功,騎兵牆陣早已經成為一個響亮代表,象徵着騎兵的巔峰,有人學是正常的。
可是苑四說得是差不多,這就指的不是單純形似,而是說威力上足以比擬。
要知道苑君瑋雖然手段一般,可終歸是老軍伍,眼光還是有的。
他看東西不會錯,他如果說差不多就肯定是差不多。
具體威力上會有差距,但是大方向上不會差出一天一地。
這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自家這個陣法屬於祖傳,薛舉從哪學來的?
難道他也是徐家子弟,不是姓薛而是姓徐?
又或者是機緣巧合,得到過徐家人點撥?
可是徐家一脈單傳,並沒有分支旁系,更不會有人去點撥外人軍陣,這就有點想不明白了。
苑君瑋看出徐樂的疑惑,大剌剌說道:「你那怪模怪樣的陣法,我也是問過的。
別看咱不會擺,可是咱會看不是?
薛舉若不是有你這麼個陣法,也不會把李家二郎打得那麼慘。
後來趁他喝得興起阿爺在旁詢問,總算得了隻言片語。
他家祖上曾經追隨過前朝大燕戰神慕容垂,這戰法就是從那學來的。
只不過他們得的也有限,後來幾代人努力補全,勉勉強強成了軍陣,就是不知道和你的比,到底誰厲害些。」
原來如此麼?
徐樂並沒聽爺爺提過自家軍陣的來歷,不過自己也明白,軍陣這東西不會憑空出現,更不會是隨隨便便一拍腦袋就能想出來,肯定是有個源頭在。
從這個源頭處開始,再一點點摸索探究,才能有現在這個陣法。
只不過這個源頭是什麼沒聽爺爺說過,自己也沒去關注。
回憶一下,爺爺提到當年亂世中各路梟雄的時候,對於鮮卑慕容氏那絕代雙驕言語間極為推崇。
甚至可以暫時忘卻對方鮮卑身份,把他們視為不世出的豪傑英雄。
對照一下,大概就能猜出,或許自家的陣法就是從慕容氏那天下無敵的鮮卑鐵騎戰法中學來的。
至於這個學習方法是教學相長,還是通過搏殺拿命換回來的秘籍就無從知曉。
前塵往事和今人無關,不過這一點想通,也就不難理解薛舉為何會和自己一樣的陣法,也相信苑君瑋沒有說謊。
其實之前徐樂就在懷疑,李世民麾下精兵強將那麼多,更有自己操練的玄甲騎,怎麼就被打成這樣?
哪怕是說薛舉突然出現打了個冷不防,也不至於敗得這麼慘。
如今這一說就明白了,玄甲騎得力軍將都隨自己去戰瓦崗,留下的倒不是無能之輩,可是手段總歸差一些。
李世民又不是他們的軍主,指揮上多多少少會遭遇問題。
這種小問題如果對上普通敵人還不至於有失,可是當敵人擺出和自己一樣的軍陣時,這幫人不慌才怪。
遭遇突襲在先,軍心動搖不知所措於後,具體負責軍將又不是那些善戰精銳,吃敗仗也在情理之中。
並不能證明玄甲騎戰力不濟,只能說這次遇到的對手遠超想像,更不是尋常人所能頡頏的狠角色。
其實這也能看出來,苑君瑋嘴巴硬,其實心裏還是有自己算計。
他並非愚頑之人,更不會無心說錯話。
把這些說給自己聽,就是給自己提醒。
否則沙場遭遇,如果薛舉突然擺出那麼個陣仗,說不定自己這邊也會慌亂或是遲疑。
有了他的話打底,再遇到薛舉兵陣結果就會好得多。
這種人情不需要說,只要一個眼神,大家知道怎麼回事就夠了。
苑君瑋又說道:「這次薛舉肯出兵,更親自帶兵前來,主要還是兩件事。
第一,就是突厥那位大汗的命令。
我說的可不是執必家那老貨,而是阿史那大汗!別看我,咱們現在都這麼叫,阿爺也得跟着叫,否則容易挨嘴巴。
薛舉一個金城土棍,何以能鬧出那麼大聲勢?
還不是背後有阿史那大汗給他撐腰?
拿了人家好處,就要受人家差派,更何況阿史那的好處又哪是那麼好拿的?
至於第二麼,則是因為你。」
徐樂一愣:「我和他還有什麼糾葛不成?」
「那是沒有,不過誰讓你名氣太大呢?
這就是最大的罪過。
薛舉人品就那麼回事,可是武藝着實厲害。
他這人又最愛自誇武勇,最聽不得的就是誰比他本事大武藝高,要不是道路阻隔,他都想去會一會宇文承基。
聽說你是大唐第一斗將,出世以來未逢一敗,他氣不過就特意來尋你廝並。
按他說得,用兵謀略勝過他薛舉的不知多少,但是單打獨鬥他薛舉就是無敵。
誰敢說自己本事好,他就要找誰較量。
突厥人裏面的勇士也被他打了不知多少,但是突厥人尚武崇力,加上知道他的脾氣,沒人因為這事怪他,所以打了也就白打。
反倒是因為這個,對他另眼相看。
等你在戰場上遇到他的時候可要仔細着,他怕是什麼都不顧,也要找你分高下。」
「哦?
這麼個莽夫也能做一路諸侯?
他手下的文武也肯服他?」
「這世道什麼人不能當頭領?
咱劉鷹擊的武藝算了不說了,我們不還是服他?
至於薛舉,他手下的人都是和他一樣的脾氣,一根筋!主帥是個不要命的,手下也是一班亡命徒。
聽到金鼓兩眼放光,說聲開打比誰都歡喜,都是這麼一群貨色。
也就是薛舉這樣的頭領,才能管住這麼一幫部下。
他要真是個穩當主,怕是反倒坐不穩帥位。」
徐樂看看苑君瑋:「你這話倒是沒錯,兵隨將轉,什麼樣的主將帶什麼樣的兵。
不過劉鷹擊的為人,你想必也看出來了,你在他手下還能待多久?
遠的不說就說眼下,你出使不成又被我擒了,劉鷹擊能不能放過你?」
「想要勸降?」
苑君瑋眼睛一瞪:「你要是敢說出這兩字,就算滿口牙都留不住,我也得罵你八輩祖宗!」
「不是勸降,是想為你謀個後路,總不能真看着你去死。」
「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命是阿爺自己的,死活不用你操心!你有那個閒心,還是想想自己的出路。
你的事情我也有耳聞,真沒想到神武縣的窮小子,居然還有這麼一門闊親戚。
早知道這個,當初阿爺哪怕給你倒夜壺,也要攀你這棵大樹和李家結善緣。
不過話說回來,多年不走動,實在親戚也生分了何況就是個老交情?
聽說你在李家最大的靠山不是李淵而是李二郎?
俺尋思着,一家子幾個兄弟,未必就都像我和我家老大那麼親厚。
你既然和二郎交好,和其他人說不定就差着些。
倘若二郎有個好歹,你這日子怕是也不好過吧?」
說話間苑君瑋看看徐樂又看看韓約:「你們現如今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可越是這樣的人死的就越快。
朝里沒有自己的人,人家李家憑什麼信你?
若是自家主帥不信,你戰功越高兵權越重死的就越快。
是不是這麼個事?
有空想我,不如想想你們自己的腦袋還能不能安穩!」
徐樂一愣,裴寂只說李世民兵敗,可沒說其他。
苑君瑋這話里的意思,怎麼好像是李世民本人有什麼危險?
他連忙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我們和李二是仇家,他的情形我其實也不是太清楚。
只不過那天打仗的時候場面亂得很,事後聽薛舉吹牛,說他差一點就要了李二的命。
又說就算不死,也夠他受的。
這話真假我也不知道,興許是他信口胡吹大氣。
不過姓薛的為人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從不見他說過假話。
劉鷹擊也派了斥候去探李二的生死,不過軍營防範森嚴什麼也查不明白。
具體情形如何,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徐樂的臉色微微變化,猛然間起身說道:「集合隊伍準備開拔!」
韓約也不多言連忙轉身出去,徐樂又對苑君瑋道:「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殺你也不放你,你只說是殺了看守奪了戰馬逃走的就是,至於劉鷹擊信不信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日後沙場相見」「生死各安天命!」
酒罈重重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一如舊日交情,碎了就是碎了再也補不回來。
所謂故人終成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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