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自達當真是動了心了, 想當年他便愛慕細皮嫩肉的月見,想破天去也不曾料到「他」竟是女扮男裝的女子——
那時候他還道自己是沾染上了龍陽之好, 只是自己卻對旁的男子毫無反應, 唯有對上月見, 心口的「噗通噗通」才愈發無法忽視。
直到了後來, 月見假扮男人代替大玥皇子為質子的事敗露開來, 羅自達才是真明白了自己的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他準備表白心意之際,恰是她香消玉殞之時。
此刻眼前這幾乎同月見帝姬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容貌震住了羅自達,他一改適才不屑的口吻, 見靖王不做聲,怕他並無將此女送與自己的意思,抑或有反悔之意,忙道:「靖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明人不講暗話,咱們認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羅某想着, 殿下今日至此, 絕不是會一會『老友』這般簡單。」
靖王的笑在林間稀疏的月華里顯出幾分朦朧,「我說了,此番成心結交,倘或過去有些許不愉快,當隨風而逝。」
&是是… …」羅自達一面應着,心思無法集中,難以自控之下不住打量起垂手立于靖王身畔的女子。
她實在是太像月見帝姬了,假如不是親眼所見,他定不能相信,也不敢信!自己今生還有機會得到「月見」,也算圓自己少年時一個夢,這是任何錢財高官厚祿也換不來的。
羅自達心念頻轉,其實有些話,真一五一十說得清了反倒沒必要。
靖王如今這般投他所好,甚至連同月見帝姬這樣相似的可人兒也肯拱手相讓,能叫他如此,想必是事關邊魚城,甚至於,他想藉機拉攏自己,將自己收入麾下。
是在大晉還是大殷,本質上於羅自達而言並無太大的差別,他並非晉人,也沒有誓死效忠的意思。
自然了,沒有值得反水投靠的待遇和誘惑,等閒幾乎無人能撼得動他。
&聖兄屈居於小小邊魚,實有大材小用之嫌。」靖王平和拋出了橄欖枝,望向樂容,啟唇道:「我也不賣關子,她是,月見的雙生妹妹,名喚樂容。」
&是如此… …」 有如此相像的容貌,就不足為奇了。
羅自達聽罷一臉的瞭然,眸光戀戀在樂容面上流連,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也是不問不快,便道:「羅某倘若不曾記錯,殿下昔年同月見帝姬>
他琢磨着不太露骨的表達方式,雖然羅自達不曉得月見的妹妹何以落在靖王手裏,但靖王捨得把人送給自己,難免古怪。
&某還記得,當初月見帝姬對靖王殿下卻是,有些許情誼在,而殿下亦然——」你得到了完美的代替品,怎麼肯送我?莫非有詐?
樹影搖晃,簌簌聲此起彼伏。
章路在暗處腹誹連連,心話說女人如衣服,他們殿下可不是會為了女子如何如何之人,更何況他如今早有所體悟,當年的事,是誰一廂情願,是誰懵懵懂懂,怎麼能說清?
說不清。
時過境遷,除了靖王本人,誰也不曉得他真正對月見帝姬抱以怎樣的情緒。
樂容一片麻木的臉這時也微有動容,她橫豎管不得姐姐在靖王心目中是何等地位了,自己才是真正毫無分量。
&下可曾替樂容考慮過?」
樂容面向靖王,聲音蚊蠅似的,微微有些顫抖,卻仍舊大着膽子道:「在樂容心裏,我早已是殿下的人,可殿下二話不說卻要將樂容轉手贈與他人,叫樂容如何接受?甚至,甚至是那位德曄帝姬… …」
樂容的柳葉眉緊緊皺了起來,「連她,怕也要重於樂容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縱然她行刺客之實,做不義之事… …」
&話太多了。」
他兀然開口,她一驚,止了聲音。
&無用的自尊心收起來。」靖王俯視着面前顫巍巍的女子,惑道:「被人物件一般送來孤身邊的是你。我若因月見對你生出額外的感情,你便當真願意麼。」
難道有人情願做旁人的替身。
&是——」樂容用力地咬住唇,心頭的話還是湧出了口,「可殿下自以為自己對姐姐是什麼感情?你倘若果真珍愛姐姐,卻為何見我第一面起便毫無異常,樣貌相似,難道不足以成為珍視的理由?」
靖王緘默片刻,唇畔竟奇異地浮現一抹笑,「那你該心滿意足,羅兄對月見之心,可昭日月。」
樂容咬碎一口銀牙,她努力過了,不管是先前告發澹臺雲卷還是現下最後的逼問,她再做更多,靖王心中也不會有自己容身之所。
既如此,倒不如跟着這個羅自達,至少他對月見有痴念。
自己稍加利用,必然如魚得水。
… …
同一時間,名字反覆在旁人口中提及的德曄帝姬打了個小噴嚏,猛地從錦被裏坐起身來。
她睡不着,這是完了,是害了病了,相思病莫不就是這個症狀?
德曄用被子捂着臉埋進臂彎,一閉眼,眼前便會反覆出現靖王受傷的一幕——
她是自己折磨自己,眼圈有些許發黑,不得安睡,畫紅拿着燭台在床畔坐下,「帝姬怎麼了,可是夢魘?」
&是。是更可怕的東西。」
夢魘算什麼,她於心難安,一把扣住了畫紅的手,痛得畫紅瞌睡都沒了,「帝姬做什麼… …怪嚇人的!」
德曄嘴裏低聲說了句什麼,叫人聽不分明,畫紅追問起來,她便面露急躁,須臾眼眶微熱,兩手蓋住了自己的臉,聲息嗡嗡傳出來,「我不成了,怕是害了相思病,好不了了。」
&思?相思病… …」這樣不着邊際的話,畫紅蹙起眉來,帝姬竟然說得這麼認真嚴肅。
&擔心他的傷勢,越是夜深人靜越是愁得厲害,你總是勸我,可我就是不能說服自己啊——」無論被怎樣勸說,她都邁不過心裏那道坎。
&會恨我麼?」
她的聲音更加低沉了,長發從背脊滑到身體兩側,無措地道:「我只要一想到他會恨我,我就恨不得那晚受傷的人是自己。」
帝姬難過淌眼淚,畫紅也不好受,她身為局外人,輕易能夠判斷怎樣的生活對帝姬才是最好的。
不是創造未來去尋找靖王,而是安分走腳下的路,晉太子有勇有謀,最要緊是待帝姬真心實意,這才是極好的歸宿。
&姬一個人在這裏傷心,怎麼知道靖王不是左擁右抱?」
畫紅想起靖王府里見過的樂容,勸道:「靖王那麼身強體壯的人,一劍不至於致命,他如今定然好好在府中修養,帝姬何須焦心?且如今同往日又是不同,帝姬一旦出現,怕是真不得活命。」
德曄一怔,也知道畫紅說得都有可能,她垂着眼,趕走畫紅自己躺下了。
翌日隅中,天色陰沉,昨夜裏天幕漆黑,一顆星子也無,這是風雨降至的徵兆。
德曄到底是不死心,她不想讓表兄失望,便也做不出不辭而別回去找靖王的事。只是鎮日悶在屋子裏,人都悶壞了,就穿上了一身讀書人的直裰,海藍的顏色,沒有目的地在街面上遊走。
&要幫助麼?」
德曄一抬頭,眼前赫然竟是文庭意,別看他年紀很輕,笑微微的,其實是位很有身份的侯爺。
&她左右掃了掃,「你如何認出了我,你跟蹤我麼?你怎麼知道我需要幫助?」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文庭意眉頭一挑,只是道:「我瞧你兩眼呆滯,面色不虞,一看便是遇上了難處。」
「… …是吧,」德曄摸摸臉,嘆了口氣,「我是啊,一臉的倒霉相。」
文庭意手中有把玉骨摺扇,此際倏然間展了開來,湊近了,半遮住臉笑眯眯地與她道:「帝姬想見之人,便在這條畫舫上。」
她順着看過去,河邊果然泊着一條精緻畫舫。看不大清晰,只有個坐在窗邊彈唱的歌女分外明顯,露了胳膊,胸脯肉也敞着些許,白茫茫的。
&爺怎麼知我要見誰,自作聰明。」德曄對這個背後插刀的文庭意沒什麼好氣,假如不是他,當時情況不會急轉直下到那般境地。
文庭意絲毫不介意,他笑意悠然,扇了扇風說:「信不信由你,今日是我約了他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德曄還要詢問更多,譬如,一個大晉的侯爺找大殷的王做什麼,通敵賣國?然而她來不及一一問出口,文庭意便走沒影了。
畫舫靠了岸,琴瑟之聲不絕於耳,煞是動聽優美。
德曄不及猶豫,慌三火四便上了畫舫,在一樓兜了兜,顯見的不會有裴若傾的身影,他若在,只會出現在二樓雅間。
她又反身上得樓來,爬樓梯的腳步都放得極輕,仿佛生怕驚擾了睡夢中的嬰孩,整個人都過於小心翼翼的。
餘光瞥見一個伎女打扮的女子抱着琵琶從左邊廂出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低低嘀咕着,「什麼人啊,一句話也不准說便趕人出來,都是出來玩找樂子的不是麼… …莫不是喜愛男風?怎不去相公館?」
德曄耳朵都豎了起來,莫名覺得左手邊便是靖王所在。
她等那伎女走了,自己邁步來在門邊,躊躇着,近鄉情更怯,正猶豫不決,門竟自己開了——一道伸長的人影籠上來,把她罩住了,嚴絲合縫。
&呢?」
靖王操着慵懶的聲線,這樣的他是她前所未見,不由紅了耳朵,「不、不是拿酒的… …」
他這才注意到她,身着直裰細小的她,裹在海藍的緞子裏,像朵含羞待放的藍雀。
&台,雲卷。」
裴若傾眯了眯眼,許是吃多了酒,醉意繚繞,他踅過身去坐回原處,不無諷刺道:「稀客啊。」
畫舫晃了晃,德曄一個沒站穩跌坐在他膝前,好在地上鋪着厚厚的氆氌毯,她揉揉手,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的一剎那便安心了,他怎樣對自己都無所謂的。
她向他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在你眼前晃悠,是路上,方才巧合下碰見文庭意,他說…說你在這裏… …」頓了頓,發現他全然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不是不挫敗的。
&的傷,可好些了?」
德曄算了算日子,靖王根本不該出現在此地,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喝酒傷身,何況你身上那麼重的傷,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肯保重自己身體——」
話說着,探頭探腦去看他的腰傷處。
他的大袖遮着,她便拿手一點一點撥開了,指尖細細顫抖起來。
裴若傾正要推開她,垂眸卻撞見德曄濕噠噠的眼睫,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也不敢用力,未幾,竟是背過身自己嚶嚶傷心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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