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曄安然躲過一劫,待回到與昇平帝姬同住的營帳里,果然昇平和畫紅都對着她上下掃視,畫紅更是誇張,對她「上下其手」一番,唯恐她缺胳膊少腿兒了。
等檢查完了一遭,畫紅見帝姬只有額頭纏着繃帶,其餘安然無恙便忍不住發起了脾氣,「帝姬怎麼這樣大膽!擅自離開不說,離開前卻也不與我通通氣的麼?這靖王派人來問話,嚇得我肝膽俱裂,更是擔心您的安危——」
她邊給德曄倒水,邊拿眼瞟向昇平帝姬,嘟囔說:「就為了您,昇平帝姬又是哭了兩天,這會子眼睛還腫着呢。」折身為昇平換敷眼睛的帕子,「我們是操碎了心,您可千萬別有下回了。」
德曄此際腰酸背痛的,沒想對她們訴苦,任由畫紅蚊子似的在自己耳邊聒噪,直接呈大字狀在氈毯上躺下了。
頭上是白色的帳頂,林風吹時嘩嘩作響,可她的眼前沉沉浮浮卻是靖王給自己額頭上藥的模樣,她傻傻地去摸自己的腦門,不僅不覺得疼,竟然還有點兒開心… …
&妹笑什麼?」昇平止了淚,望着德曄的一雙美目眨了眨,秋水明眸里滿是不解。
德曄咬了咬唇,忽然坐起身來,兩根手指繞着胸前的長髮一遍遍打着捲兒。她也知道自己的思想很危險,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甚至覺得自己清晰記起了靖王年少時清俊出塵的容貌,怪不得小時候會砸他呢… …小孩子哪裏懂怎麼和人家親近,也許欺負他才能被他記住吧。
那倒是做到了。
德曄抱着兩膝看昇平,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忍不住問:「姐姐有想過麼,會不會有一天,你就真心喜歡上大殷的陛下了?」
這是昇平想都不敢想的,殺父之仇,滅國之恨,她不能手刃他們已是無可奈何,而今還要委身於殷帝,戰戰噤噤,何來的喜歡?
昇平帝姬緩緩搖頭,眉間籠上一抹憂愁,「似你我這般的身份,怎麼敢去喜歡旁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君王之心難測,如今不過走一步是一步罷了。」
她這麼說,德曄便住了口。
自己那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或許永遠沒有表露的時候。裴若傾是大寧的敵人,她在一日,便永遠同他站在對立面。
翌日,軍隊繼續向大殷出發。
德曄沒有再被特殊對待,靖王不把她綁在馬車後徒步行走了,也不傳召她了,就仿佛沒有她這個人一般。
坐在馬車裏,抬手摸索着紗布,德曄有些神魂游離。她也會迷瞪瞪地想,自己是不是病了?他那樣對她,可是…只要他稍稍對她好一點,她就忍不住打起他的主意來… …
文能上馬安天下,武能提筆定乾坤,這麼好的人,錯過了,今後怕再也遇不見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德曄十六歲了,若不是寧帝有意阻撓,保不齊她已經是莊王府的世子妃。如今自己有了可心的人,只可惜,他是不可觸及的存在,或許她註定在姻緣上坎坷。
眼下昇平帝姬在前一輛馬車上,這裏只有德曄與畫紅兩人。過去了一上午,德曄莫名焦躁起來,畫紅還道帝姬是身體不適,不住為她打着扇兒,矮聲勸道:「好歹再忍忍,現下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動靜招致靖王的注意——」
她的話戳中了她的心思,她不明白,裴若傾怎麼不來找自己麻煩了,不覺喃喃出聲,「這傷便是拜他所賜,我都這樣了,也不來看看,真是無情。」
畫紅從小和帝姬一同長大,她想什麼,她很快就能感覺到,面上一愕,不可置信道:「帝姬莫不是瘋了!您道那是誰?那是尋常的王孫公子麼?是宮裏陪您說話解悶兒的小太監麼?他幾乎滅了寧氏皇族滿門,這般心狠手辣之人,怎可託付終生?」
更多不中聽的畫紅覷着她的面色便不曾再說下去,興許帝姬見過的男人太少了,方以為靖王是驚才絕艷,天下無雙,需知天下大好男兒有的是。
&多早晚說要託付終生?你也未免想太多。」德曄摸摸鼻子,她還沒想那麼長遠。車裏悶的厲害,便打開車門想着透透氣。
畫紅一怔,只當帝姬是要跳下馬車生事,從帝姬撇下她獨自逃跑後她對她的信任便急劇下降,急忙攬住她半邊身子往後拖,慌亂里口不擇言道:「帝姬莫要鬧,莫非以為靖王還會抱你去他車上不成!」
此言一出,兩下里兩個人都愣住了。
畫紅是說漏了嘴,其實這事她也才從昇平帝姬那裏聽了來,原來那一日靖王雖責令帝姬跟在馬車後行走,但是在帝姬暈倒後,靖王竟是親自趕到,並把她直接攬在了懷中抱回自己的馬車。
這委實匪夷所思,說罰人的是你,要一杯毒酒送上西天的也是你,救人的還是你,究竟想做什麼?
畫紅因怕帝姬多想,就打算隱瞞下來,沒成想今日一急說漏了嘴,見跟前帝姬忽然變得柔軟的表情,她毀得腸子都青了。
德曄心咚咚跳,這是不是代表,裴若傾一直都在嚇唬自己… …
為這事她還向曹佳墨道過謝,真沒想到,看着白淨斯文的人,居然是個騙子!害得她一直不曉得原來那一日自己貼着的舒服懷抱是靖王。
從小到大,德曄並不曾對任何事物表現出強烈的,哪怕是她想要皇叔死,也沒積極採取行動,直到裴若傾砍了寧帝頭顱高掛城頭,才算為她報了仇。
這就是緣分吧。
她托着兩腮冥想,這世間有數不盡的人,她偏偏就認識了他。
數日後,殷軍即將進入大殷境內,接連趕了幾天的路,晚上便宿在了驛站。
大殷連失三座城池的消息此時早已不是秘密。終究還是開戰了。然而,軍中卻悄然流傳出靖王將要砍下德曄帝姬右手以威嚇大晉的消息——
這消息傳進德曄耳朵里時她正在琢磨乾緣緣和裴若傾的婚事,即便要完婚,那也是裴若傾回去以後的事了。
她真希望乾緣緣和凌玉乾脆私奔了算了,這呆秀才也是死腦筋不知變通,這會兒不知吊死沒… …她沒有詛咒的意思,巴不得他生龍活虎直接帶郡主遠走高飛才好。
傳來的剁手小道消息委實滲人,德曄在大夏天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還尋思呢,怪道裴若傾這麼些日子不找自己麻煩,原來是憋着大的。
剁手麼?做個殘缺的人人生了無意趣,她還是寧願完整地死去。
咽咽唾沫,這個當口什麼兒女情長都化作灰燼了,德曄思前想後,實在是坐不住。到了二更天的光景,她趁着畫紅睡着了,替她趕了趕蚊子,便躡手躡腳貓腰出了房。
靖王的客房位於二樓正當中,很好找是真的,很難進也是真的。
門口立着兩位精神爍爍的侍衛,德曄縮着袖子躲在柱子後觀察了一會兒,見他們沒有任何要換崗離開的意思,不禁很是挫敗。
冒昧打攪本就是不妥,只是白日裏靖王身邊更是重重的人,只有在此時這樣他將睡未睡的時候,她才決定來見他一面。
窗戶紙上透出蒙蒙的燭光,門前侍衛互相打了個眼色,悄悄道:「這幾日眼見着殿下似消瘦了,你說眼下晉殷交戰,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宮裏頭那位急召咱們殿下回去,會不會還要派去前線?」
&我說那位也真好意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殿下從晉國回來他何曾讓自己弟弟過過一天安生日子?知道的是為國為民,若有那心思狹窄的,怕還只當作是君上不能容人,恨不得弟弟在外戰死呢… …」
&點聲吧!這話咱們私底下說說也就是了,可千萬別叫旁人聽了去。」他叮囑完,一抬臉,跟前冷不丁站了個人。
兩人俱是一慌,待看清來人身份又有些鬆懈,「德曄帝姬?帝姬這是——」
德曄看了看緊閉的門,再把視線放在侍衛身上,聲音微有些拘謹,「冒昧前來打攪,二位可否幫我入內通傳?德曄有要事要與靖王殿下相商。」
侍衛露出猶豫的神情,靖王一個人時不喜人打攪,他們在外面說話都不敢大聲,更別提進去了。
德曄很失望,抬腳正欲離開,不想房門出其不意自裏頭打開了。靖王穿着素色襴衫,頭髮整齊地梳攏着,羊脂玉冠在暖光的襯托下愈顯柔和,連他的眉眼仿佛都不那麼冰冷。
這麼晚了,他從髮絲到腳底板卻同白日無二致,一樣的一絲不苟。廊上搖曳的宮燈在他身上投下深淺不一的暗影,德曄低了頭,「靖王殿下… …」
裴若傾徐徐踏出來,高大的身體投下陰影半罩住了她,聲氣沉穩,聽不出什麼情緒,「你此時來尋我,意欲何為。」
房內當中的熏籠里燃着香料,裊裊煙塵迴旋上升,清俊的白檀香絲絲縷縷順着他的衣袖爬向門外人。
德曄深吸一口,頓了頓,擔憂地對他道:「只是偶然聽說了一件事,夜不能寐,茶飯不思… …」
她不曾發覺,他一直看着她的額角,她受傷的地方竟然真留下了一條細小痕跡,月牙兒一般。
裴若傾攏眉,忽而道:「我派人給你送了上好的膏藥,應當是不會留下疤痕的。」
她怔了怔,自然知道他的意有所指。袖攏里此時還放着他派人送來的傷藥瓶子,涼涼的觸感在這夏日夜晚別樣熨貼。
&點小傷而已,我有碎發遮着,等閒一般人看不出來。」德曄攪了攪手指,看靖王是不打算請自己入內的樣子,不由泄氣,訥訥道:「近來所有人都在傳,說靖王您要剁我一隻手,送去大晉主帥的營帳… …不曉得您聽過不曾?」
&是這事。」
裴若傾側過身靠在門框上,雲淡風輕瞟了她眼,眼波流轉,「不必介懷,這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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