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想過了,尋找伊爾卡應該從她失蹤的地方開始。因此他又走了一遍那條路,並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他朝所有房子的後院裏張望着,卻總惹來房主的誤解,不是被呵斥一頓就是被威脅說要報警。
警察,麥克苦澀地想,只要他們試過就會知道他們並不是隨叫隨到的了。他知道,他之前對那個警長的態度很不公平,從他的提問就能看出,他不僅聰明,而且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他省略了麥克本以為必須面對的一堆廉價而又無趣的套話。
但麥克希望能早點開始找人,每多浪費一分鐘就代表着伊爾卡可能要多受一分鐘的苦。那些畫面,他無法將它們從腦中驅散伊爾卡的手腳被牢牢地捆縛着,在某個陰暗、潮shi的地下室里。也許她還受傷了,也許他們打她了,或者甚至……
麥克加快了腳步,他不能再瞎想這些可怕的畫面了,這樣對伊爾卡根本沒有幫助,他必須保持頭腦清醒,他得相信她不會出事。他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了:到底會發生什麼?伊爾卡可能被綁架了?(但為什麼呢?她家裏雖然不窮,但也絕沒有富裕到可以支付贖金。)也許她出了什麼事故,現在失去了記憶?(但是怎樣的事故呢?而且為什麼沒有人見過她呢?)可能有人撞了她,然後開車逃跑了?(但那樣的話他們應該早就找到她了。)
如果她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呢?
他逼着自己繼續想下去。自殺?伊爾卡從未有過任何想要自殺的表現,相反,她還答應過和他一起共度整個晚上。「好。」她是那樣回答他的,三次,就像聖彼得那樣,不同的是她沒有出賣他。
謀殺?
麥克憤怒地踢飛了行人路上的石子兒,看着它撞到牆上,又越過馬路。一名司機按響了喇叭,還惱怒地拍着腦門,對此,麥克卻絲毫沒有反應。
在這兒瞎逛能有什麼用呢?他必須有更明確的目標,也許應該帶張照片,問問這兒的人,肯定有人見過伊爾卡的。
很快他又鼓起了勇氣,他所需要的,是一項具體的計劃。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天色已經黑了。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向家趕去,只有他,徘徊在慘澹的燈光下就像絕望的殭屍。他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身後一個離他很近的女人不小心撞到了他。
「對不起。」她的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讓他想起了拉娜·恩格勒。他突然知道自己第一步該做什麼了。
貝爾特喜歡在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家了的時候獨自坐在辦公室里,這時不會有電話鈴聲打斷他的思維,也不會有同事拿着問題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甚至連背景的聲音也變了,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清潔工人過來打掃,帶來了另一種噪音,但那不會影響到他。他會暫時離開辦公室一陣子,可以讓她們儘快打掃完,對他來說,她們越早離開越好。
當最終所有令他分心的事物都消失後,他會關掉頂燈,然後旋開自己辦公桌上的枱燈,黑暗中凝聚成一點的燈光有助於他集中精神。
雖然現在還並不是那麼安靜,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還有人在大聲笑着,但貝爾特並不在意。他打算再重新看一下伊爾卡·赫爾姆巴赫那樁案子的筆記,並整理一下思路現在它已經真正成為一樁案子了而這得花點時間。
他給瑪戈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會晚點回去。
「好,」她只冷冷地說,「那我們就不必等你吃飯了。」
她冰冷的態度讓他有些惱火,他已經習慣了她的抱怨、責備或者大聲斥罵。在這十二年的婚姻生活中,她總是能不斷給他「驚喜」,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能確定她到底在想什麼。要是某天他發現她在外面有了情人會是什麼感覺?
貝爾特站起身來,他需要一杯咖啡。戒煙後他就開始大量地喝咖啡,也許他只是把對尼古丁的依賴轉移到了咖啡因上吧。
這就和吸毒一樣,他想,然後拉開了書桌的抽屜,他在一個小盒子裏存了很多五十分的硬幣。但其實他這樣還並不嚴重吧,他本可能會變成酒鬼或迷上吸毒。
他能戒煙得多虧他的醫生,同時也是一起打網球的夥伴、他最好的朋友,納坦。他現在也已經有些體重超重了,那麼還有什麼能更傷身體呢?
納坦卻對這些考慮並不買賬。「你這樣只是在為重新吸煙找藉口罷了,」不久前他還說過,「因為理由很充分啊,還這麼無懈可擊。」
有時貝爾特確實會很想重新吸一根,那樣的youhuo通常只會持續幾秒,但也足夠讓他難受得額頭沁出汗來了。
他來到走廊上,將一枚硬幣投進咖啡機中,選擇了他想要的口味。這兒的咖啡真是美味極了,連卡布奇諾和牛.奶咖啡都很好喝。隨着「咔嚓」一聲,一隻棕色的塑料杯掉了出來,然後便是新鮮滾燙的咖啡淌進杯中,空氣里充滿了濃郁的香味。
周圍一片寂靜,但清潔工們隨時可能會過來。其實,本質上她們與污漬的鬥爭和他們與犯罪的鬥爭並無區別,你總是得一次又一次地從頭開始,卻從來無法取勝。
貝爾特將咖啡端進辦公室,打開筆記本,開始整理他的思路。
伊爾卡的房間異常整潔。
「她剛剛打掃過嗎?」他問她的阿姨。
「不是的,」她慈愛地笑了,「這兒一直都是這樣。」
貝爾特知道,有時人們保持房間的整潔是為了驅走內心的煩亂。但有時雜亂還是會佔據上風,這時,人們就會開始慌張,然後做出一些驚人的事來:砸東西,辭職,或者甚至離婚。
「愛好整潔」,他寫到。
窗台上擺着兩盆盆栽,一盆葉緣為白色的常春藤和一盆開紅花的木槿,常春藤間還放着一隻陶製的小青蛙。
「伊爾卡喜歡青蛙,」瑪萊·塔斯納說,她一直跟隨着他的目光,「夏天的時候她會在池塘邊蹲上好幾個小時,就為了觀察它們,她覺得它們很有意思。有時我在想,也許她對生物學很有一手呢。」
對生物學很有一手,很少有人這樣說。那麼,她的話語中含有抱怨的口氣嗎?
「喜歡青蛙」,貝爾特寫着,「熱愛自然」。
伊爾卡房間的窗前掛着不同形狀的水晶玻璃,在上升的暖氣流中緩緩地轉動;花盆旁堆着一些石子兒,大部分是白色或黑色的鵝卵石,已被打磨得非常圓潤;其間放着幾隻彩色的玻璃杯,都裝着蠟燭;窗框上釘着兩張明信片,其中一張描繪的是一片薰衣草田間一座簡單的小房子,另一張則是一整片向日葵的海洋。貝爾特沒有動那些卡片,也許以後他會那樣做,但現在還沒有必要過分侵入那個女孩的私隱。
「很有創意」,他寫到,「很有美感」。
書桌上也和整個房間裏一樣整潔: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台打印機,一盞枱燈,一隻陶杯,裏面是伊爾卡的筆,還有一摞信,用一大塊水晶壓着。
「務實?」貝爾特寫到,「或者只是努力在控制自己?」
一個五斗櫥,一個柜子,紅色的沙發前放了一張小桌子,光這些東西就已經充滿了整個房間。五斗櫥上放着一面三折的鏡子,鑲了金色的邊框,給人一種寬廣的錯覺。鏡子前是一個四方形的裝着水和石頭的玻璃花瓶,和它鏡中的影像交相輝映。桌子上雜亂地堆着些書,如果一定要這麼說的話,那這兒就是房間裏唯一不整齊的地方了。
「和諧」,貝爾特又記了下來,「書」。
貝爾特瞥了一眼書架就發現大部分都是偵探小說,其中包括很多伊慕可·塔爾海姆的書,這不禁令他心跳加快了許多。但伊爾卡同時也喜歡心理學。在一本參考書旁邊,貝爾特找到了一些學術論文和很多科普文章,其中一本是關於精神分裂症的,寫得很有水平。這不禁令貝爾特起了疑惑,為什麼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會對心理學感興趣?她現在就看這麼難的專業書,已經比她的同齡人超前了多少啊?
「喜歡心理學,」他繼續寫着,「聰明,與精神分裂症有關?」
事實上伊爾卡確實有很多這方面的書,有些書上還做了筆記,貝爾特看到不少地方都畫了嘆號。
「您外甥女為什麼會喜歡心理學呢?」他問,「這很不尋常啊。」
瑪萊·塔斯納聳了聳肩:「因為她受到的創傷吧,我想,也許她想在書里找到答案。」
「那她為什麼對精神分裂症特別感興趣?」
瑪萊·塔斯納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神情看着他。「我總是在想我姐姐對她丈夫的死的反應,包括伊爾卡對那次事故以及它後續事情的處理方式都有點……太極端了。」
「您是覺得,您的家族很可能……比較容易受到精神問題的困擾?」做了這麼多年警察,貝爾特已經學會該怎樣小心講話了,還懂得何時該謹慎地停頓一下。
瑪萊·塔斯納不安地揉nie着她的手指,貝爾特知道,他已經觸到令她恐懼的部分了。她點點頭,眼中蓄滿了淚水,然後她眨了眨眼,以免自己忍不住哭出來,眼淚倏地滑過面頰,她匆忙用手指將它們抹去。
貝爾特知道她正在掙扎,他注意到自責正深深地折磨着她,她本有機會問問伊爾卡,本可以固執地尋根究底,但那些機會都被她浪費了。
「我們想讓孩子自由地成長,」她說,「可是有一天他們已經跑得太遠,我們再也趕不上他們了。」
她的話觸到了他心中某個rou軟的地方。他總覺得,他的孩子正在不知不覺地脫離他,有時他甚至害怕,也許某天晚上當他站在chuang前時會認不出他們來吧。
他將一張紙巾遞給瑪萊·塔斯納,他身上總是帶着一包。通常他自己很少用,但今天他也抽出一張,大聲地擤了一下鼻涕。
一個小時後瑪萊·塔斯納將他領到了門前,他終於鬆了口氣,向她道別,然後鑽進車中,離開了那個地方。
周圍安靜極了,他關掉頂燈,打開了桌上的枱燈。窗外的車聲夾雜着憤怒的喇叭聲已經充斥了一整天,現在也終於漸漸退去。嘆了口氣,貝爾特又沉浸到了他的筆記中。對這件事,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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