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畢玄的質問,李欽右手戰斧輕抬,單手握柄,斧刃遙指畢玄。他屏息而立,氣息流轉,身化黑洞,悠然旋轉,霎時間天地間的殺氣似被盡收斧內。戰斧繃得筆直,斧身紋絲不動,但斧鋒發出勁氣破空的嘶嘶鳴響。
李欽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眼裏蘊含着不屈和笑意:「我若非凝練五行陰陽,自成太極,今趟必死無疑。但事情沒有如果,如今我五行輪轉,陰陽混元令我有比聖者更能抗傷和延續的能力。正如聖者自以為能壓得下我,卻不知我的實力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成長,事實擺在面前,說明聖者錯了。」
畢玄立時雙目眯起,瞳孔收縮。
「是嗎?「李欽言語宛如輕薄的利刃,終於在畢玄本來無隙可尋的心靈打開一道縫隙,氣機牽引下,畢玄宛如高山一半不可動搖的氣勢,顫抖起來。李欽抓住機會,一聲長嘯,手中裂地斧頓時揮擊向前,破空擊去。
此時,畢玄還遠在三丈過外,可是李欽卻似能透過手中戰斧,一絲不誤的掌握畢玄最細微的動靜反應。
霎那間,裂地斧再非裂地斧,李欽亦非李欽,人和戰斧在瞬間合為一體,升華成另一層次的存在,自戰斧激發的蒙蒙黃光將戰斧和李欽包裹在一起,感知無限的擴大,無限的精細起來。一時間,他化為戰斧,融入了天地。
在這一刻,他甚至感應到畢玄心底的震駭。但這樣的感知只是短暫的一瞬,之後,然後他再感應不到畢玄。
畢玄變了。
他仍站在那裏,可是李欽再不能掌握着他。能溶鐵化鍋的灼熱風暴,又從畢玄一方滾卷而步,襲打他面向畢玄身體每一寸的肌膚,如此可怕的氣場,比之天魔氣場,又是另一番夢魘般的情景。
「這是?這才是他真正的實力?」李欽驚詫。如果說原先的畢玄給予李欽是看得到摸得着的強,那現在的畢玄給李欽的感覺卻是強,強得過分。伸手可及的天花板在這一個瞬息之間變成一碧如洗的天空。李欽感覺得到他的強大,卻再無追上他的可能。
「難道?他剛才只是逗我玩的?」李欽心中掠過這一瞬間的驚疑。
但這樣的驚疑很快就被李欽否認了:「怎麼可能……如果他跟我的差距真有那麼大的話,那他豈不是能夠吊打宋缺、石之軒?這不對勁……」
李欽提斧,咬牙向前。在他向前的過程中刀勢和鬥志不斷受到衝擊,宛如煉獄一般的炙熱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烤熟了。但依舊向前,一步一步的,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心靈變得剛強。他堅信自己判斷,執着的認為畢玄也就是那個樣子。
一步,兩步,三步,李欽靠近了畢玄,倏地立定,手中戰斧高高抬起,於頭頂如旋風般旋轉起來,在畢玄那很有些差異的目光中,狠狠地劈下。
「裂虛空!」
李欽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裂地斧之上。隨着斧刃向下划過虛空,去勢由快轉緩,高度的精神匯集,令他徹底駕御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當日宋缺決戰寧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個動作均是上一個動作的重覆。
瞬息之間,他終於明白宋缺當時的境界。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身前的畢玄,忘記了從正面狂卷而來的驚人氣場勁道,至乎忘記勝和敗,他的心靈徹底與天地幻化冥合為一,得一如宋缺所言「刀然後忘刀」一般,他這一刻也是得斧而忘斧了。
這一刻,體內真氣澎瞬狂涌,無有窮盡,就像天地的沒有極限。
一聲長嘯,李欽劈到半途的戰斧,猛然轉變的方向橫斧狂掃。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應,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發。
「蓬!」
裂地斧呼嘯着帶起一道弧光狠狠砍中畢玄不知何時而突兀而至的全力一拳。
勁力碰撞,兩人都無法站立當場穩住身形。
畢玄往後飄退五尺,李欽挫退兩步,橫斧立定,哈哈笑道:「果然,你是比我強,但比我強也強得有限。畢玄,你在我眼裏也就是那個樣子了。你要要殺我豈是那麼容易的。」
氣場消去。
一切回復原狀,李欽也從忘卻一切的境界中回復現實,他悠然站在畢玄的面前,四月的春色再次充斥他的眼中。他意識到這是春天,自己是出於擁有無盡美景的龍門山下,而非在方才的感知中身處大漠。
這一個回合算是過去了。
畢玄雙手負後,仰天笑應道:「要殺陛下當然不容易,否則何須我畢玄出手!陛下招法之神奇,為我平生僅見,令我不由生出愛才之念。陛下若肯放棄洛陽,返回江寧,不再過問的事,我可以作主讓少帥安然離開。」
李欽微笑道:「我差點忘記聖者是可為處羅大汗拿主意的人,順口多問一句,聖者想要放了我,是否得到李唐、慈航靜齋、寧道奇他們同意麼?」
畢玄雙目精芒爆閃,淡淡道:「陛下現在自顧不暇,還有興趣理會這些枝節嗎?」
「嗡!」
李欽的手輕輕的按在戰斧的斧刃之上,只是一撫,斧刃便發出一陣轟鳴。聆聽這樣的轟鳴,李欽面帶微笑,好整以暇的道:「聖者做出這樣的回答,想必真的沒有把握。慈航靜齋和李唐都不是與易之輩,聖者如此相問,怕也是擔心他們反悔。
不過,對於聖者的問題,我倒是能夠給予解答。我是中原人,看多了中原分裂所引起的痛苦,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退守江南,偏安一隅的。
要不我一統天下,要不我就將基業送與他人。天下之大,必有統一,這是必然的事情。任何想阻擋我的,都是我的敵人!」
「你……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畢玄雙目殺機大盛,語氣卻仍保持着一種能令人心顫的莫名平靜,柔聲道:「我先前出手,意在測試陛下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襲獵物前,必先擾敵亂敵以達到知敵的目標。現在陛下的長處缺點盡在我畢玄掌握之內,再度出手將不容陛下有喘息的機會,陛下請小心。」
李欽心中大懍、如畢玄所言屬實,那他勢將凶多吉少,因為剛才他已施盡渾身解數,仍險險落敗,占不到絲毫上風,卻已差不多把壓箱底的本領全祭出來,接下來情況之劣,可想而知。畢玄是大宗師的身份,該不會在這事上誆他。
雖明知如此,李欽仍毫無懼意,收攝心神,夷然抱拳施禮道:「聖者不用留手,請!」
「好!」畢玄點頭,命人將自己的兵器抬上來,執拿於手目視李欽:「我手上的矛重九十九斤,矛名『阿古施華亞』,是突厥古語,意即月夜之狼。
這杆長矛陪伴我多年,年輕時我仗之衝鋒陷陣,縱橫草原從無敵手,出道之際我已被譽為『沒有人能把他從馬背擊下來的對手』。
後來我武功日強,漸漸無人能迫得我使用長矛,六十歲之後我將封印,不再用它,卻想不到今天不但披甲上陣,且重用此根狼矛。」
說着畢玄提矛上前,緩步漫行,一步一個腳印,發出頗具韻味的腳步聲。
李欽微微的眯眼,聽着這富有節奏的步伐聲,瞧着朝他不斷接近的畢玄,他哈哈大笑:「原來聖者的壓箱底本領竟是一枝重鋼矛,失敬失敬!」
畢玄不為所動,神態從容冷靜,至乎沒有任何人類應有的喜怨哀樂、貪嗔痴懼的情緒,雙目冷酷如惡狼凝望獵物,忽然他縱身躍起,長矛往地上一撐,整個人飄忽向後,直接迎上了踏步向前的戰馬。
他端坐馬上,一扯韁繩,戰馬人立而起。月狼槍斜指藍色的蒼穹,長嘯一聲,尖銳狼吼立化為他身後眾人猶如雷動的喝采吶喊,倍添其不可一世的大宗師氣概!
望着重新上到馬背的畢玄,李欽有些驚疑:「你這是要和我來一場馬戰麼?」
「你不敢嗎?要知道我們突厥人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有了戰馬我們才是最強的!」畢玄冷聲說道:「長生天在上,沒有人能擊敗馬背上的我們!」
「那也未必!」李欽朝自己身後的人打了一個手勢,他所乘的戰馬此時也蹭蹭的漫步向前。李欽有學有樣的與畢玄一般從地面上撐着向後分腿而跨,一下子就落到了朝自己坐騎的背上。
「若你要玩,那我就捨命陪君子一方。來吧,讓我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事!」李欽說着抬斧振臂。
「嗡」
黝黑而沉重的裂地斧再一次發出沉悶的轟鳴聲。
當畢玄戰馬前蹄觸地,畢玄一夾馬腹,戰馬箭矢般射出。月狼矛在天空劃空盤旋,敵我雙方均感到每一盤旋,月狼矛的勁道添加一重勁道,到與李欽正面馬上交鋒的一刻,矛勁將達致嶺峰的狀態。
「快!快上啊!」
突厥方面人人眼睛瞪得大老大,他們興奮的吶喊起來,喊得聲嘶力竭,都十分期待畢玄一矛克敵,把李欽掃下馬背。
而與之相對的李欽則在對面歡呼聲響起的第一時間,眯起眼睛,他在握戰斧在手的一瞬間,心思在剎那間變得空明起來,一切疑慮、憂心、勝敗、生死全給拋在九天雲外。
不論此戰如何重要,如何關乎到中土的安危,不理畢玄的名氣有多大,實力有多橫,他的心仍不滯於任何事物,突厥戰士為對手的吶喊助威,對他沒有絲亳影響!
他的觸感從手上裂地斧的鋒尖,延伸至胯下座騎,再擴展住延綿無盡的大地,覆蓋大地的春天的藍天白雲!
無勝無敗、忘人忘斧!
李欽哈哈一笑,夾馬朝畢玄迎去。兩騎不住接近,速度漸增!
「聖者,加油!」突厥方面人人如痴如醉,喊聲搖撼大地!
而李欽麾下的眾人則是等得是提心弔膽。雖然他們未必有多少眼力,可只看畢玄出手便用盡全力,可知畢玄欲求在數擊之內與李欽分出勝負,且不論畢玄有超過一甲子的功力,以硬撼硬,壓倒李欽威力十足的戰斧!
「接下來就是局部戰了!」旁觀的李欽與畢玄爭鬥的徐子陵,暗自想道。這一刻,只有徐子陵清楚掌握到李欽掣刀在手的一刻,成功晉入巔峰狀態,最微妙驚人處,是馬速雖不住提升,井中月的去勢卻是愈去愈慢,快慢成為鮮明的對比,似乎李欽巳捕捉到天地間某種密藏的玄理,而徐子陵偏曉得李欽的慢,恰可克制畢玄的快!而他更曉得李欽亦應如他般,明白畢玄犯上嚴重的錯誤。
在畢玄上方旋舞的長矛,由緩而快的變成一股旋風,發出「霍霍霍」鎮懾全場的破空呼嘯!
若照兩騎接近的連度,眼力高明者可看出畢玄精捏時間,可把勁道提升至最高峰的一矛贈送李欽!
李欽這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失聲起來:「不好!」
徐子陵神色亦變得無比凝重,不過他臉上依舊平靜:「別擔心,師父還有絕招!」
話猶未已,離畢玄只餘三丈距離的李欽出乎雙方並包括畢玄在內所有人意料之外地連人帶馬騰空而起,躍上丈許高處,凌空直撲畢玄,人馬如一。
對陣驀地靜至啞然無聲,人人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眼前目睹正發生的事。
李欽不但盡展人馬如一術的玄奇,更進一步把逆轉真氣的獨家秘法用於馬兒身上,造出神奇的變化!
畢玄的戰馬首先受驚,本能地往一側閃開,而畢玄尚差少許才蓄滿勁道的一矛,卻不得不功虧一簣的迎擊李欽照頭劈至的一斧頭。
李欽的戰斧仍保持自起始以來的緩慢勢子,可是因戰馬凌空撲下的高速,極慢的一斧頭,反因加上馬速而像變得有如閃電般急劇。
畢玄的戰馬繼續往側錯開的當兒,月狼矛由看不清楚的旋風化回矛形斜挑往前,迎擊李欽玄異神奇至極點的斧頭。
在兩方屏息靜氣注視下,矛斧交擊,火花迸濺,發出震人耳鼓的激響。
畢玄的戰馬在原地連打兩個轉,接着四蹄發軟,先是前蹄跪地,接着悲嘶一聲,住側傾頹,顯是畢玄未能盡化李欽的螺旋氣勁,禍及座騎。
李欽則如天神下凡,控騎落住畢玄人馬後方,在千萬對眼睛睜睜注視下,沖前十餘步後,戰馬一聲不響的住前軟跌,頭先着地,接着馬體磨擦草地,前沖近丈始止!
畢玄躍離傾頹的馬背,人隨矛走,矛鋒直取李欽背心,突厥方又爆起打氣聲,卻遠不如先前的激烈和信心十足,因為表面看去,李欽至少能和畢玄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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