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皇圖 第二十章 火光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來到出現在小溪邊,借着大樹遮掩身形,先是看了看對岸的竹樓,又抬頭瞥了眼高出竹樓的斷崖,以及被崖頭遮住半邊的皎潔彎月,眉頭微微皺起。

    連日來均為陰蒙蒙的天氣,晝不見日,夜不見月,不曾想今夜竟忽然放晴,皎月當空,為諸多夜行客添了不少麻煩,猶其是這種被別有用心之人矚目的地方。

    當然,憑他的武功,也僅是稍稍有點兒麻煩罷了。

    趁着天際一朵烏雲遊過,遮住月光的一瞬,他倏地一閃而逝,再出現時,已到了竹樓之下,無聲無息穿窗而入……

    ……

    矮榻上,雷哲和衣而眠,實則全無睡意,初時一直默運心法,可惜怎麼也無法進入定境,心知不能強求,旋即作罷,只是暗自保持警惕。

    若他所料不差,明日伯父和堂兄的死訊至乎屍體便會被送回族裏,那時他即一躍而成族長第一繼承人,全族矚目,更會獲得族長直屬勢力及一些投機族人的全力庇護,儘管族長父子雙雙暴斃必然會使族長一脈的聲勢一落千丈。

    換言之,今夜就是雷冗殺他的最後機會,也是他此生以來最危險、最煎熬的一夜!

    這讓他多少有些心浮氣躁,以致未能再像之前那般靈覺敏銳,也就沒有第一時間現穿窗而入的不之客,直到來者無聲無息逼近床頭丈許之內,他才後知後覺,被窩裏的雙手分別扣住了一柄青銅飛刀。

    說起來,這一手飛刀技法,還是小時候堂兄雷駿傳予他的。

    「阿哲,是我!」

    來者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下語氣中一如既往的堅定沉穩。

    「是髯叔麼?」

    雷哲睜開雙眼,悄然把青銅飛刀收入袖筒,這才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是我!」來者正是雷髯,但見他眉頭一皺,「阿哲,你的警惕太差了,今時不同往日,你可得小心再小心,即使睡覺,最好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怎麼了髯叔?」

    雷哲明知故問,眼睛漸漸適應了屋裏的黑暗,略帶疑惑地看着雷髯那包圍着濃密鬍鬚的古銅色方正面龐,下床走向桌子。

    「不可點燈!」雷髯低聲喝止了雷哲的意向,「不能讓人知道我來過你家裏……」

    黑暗中,雷髯的瞳孔綻放着微弱奇光,像是定在空中的兩隻螢火蟲。

    雷哲眼底閃過羨慕和渴望的色彩,知道這是功力持續運集的現象——雷髯身在屋內,卻在分心監察着竹樓附近的一切動靜,顯然謹慎非常。

    不同於雷哲自己精修靜定功夫所得的時靈時不靈的微妙靈覺,髯叔憑藉一身渾厚真氣,一旦全力運功加持耳目感官,方圓數十丈的任何動靜頓時無有遺漏。

    「看雷髯這般凝重模樣,多半也猜到族長父子凶多吉少,雷冗蓄勢待,而他自己一步落後,步步落後,如今看似風光如昔,實則處境微妙,若無遠慮,必有近憂!」

    對於「大哲」察言觀色的揣摩結論,雷哲深表贊同,「他夤夜來此,不就是來挽回先機的嗎?多半想通過我推動族長一脈跟雷冗死斗……呵呵!」

    果然,雷髯語氣沉重:「阿哲,你伯父和堂兄遲遲未歸,族中人心浮動,不乏居心叵測者欲對你不利……」

    「對我不利?」雷哲眨了眨眼,「髯叔多慮了……」

    雷髯聞言皺了皺眉,隱隱感到不對,從上次刺死山甲的表現,還有獨自一人安然歸來來看,這小子絕不該如此木訥、遲鈍啊?

    於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阿哲,你要相信髯叔的閱歷和眼力,若真有人對你不利,憑你的武藝如何能夠抵擋?」

    「為防不測,你便聽我的,先隨我去我家避避……」

    「髯叔的好意,小子心領了……」雷哲一臉無所畏懼,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然則族規嚴明,誰敢在族地對我痛下殺手?」

    託庇於雷髯羽翼之下,他固然可以安然度過今夜之危,然而明日族長父子的死訊傳來,此事必會成為他與雷髯受人懷疑的口實,更會因此而失去族長一脈部分死忠的擁護之心。

    而且,萬一雷髯鋌而走險,殺了他然後把他的屍體栽贓給雷冗的屬下,那他豈不嗚呼哀哉?

    雷髯暗嘆一聲,終於反應過來,雷哲這是信不過自己,越勉強越令雷哲生疑,偏偏現下雷冗一脈大勢漸成,自己一脈已與雷哲繼承的族長一脈若不唇齒相依,必將會給雷冗各個擊破,因此自己絕不能與雷哲生出嫌隙。

    為今之計,只盼這小子能夠見機行事,保住小命。

    於是鄭重道:「阿哲,那你自己小心防備!」

    「髯叔關懷,小子銘記。」雷哲作出感激之色,躬身一禮,「髯叔慢走!」

    輕嗯一聲,雷髯驀地化為一溜殘影,箭矢般射出窗外。

    雷哲呆坐一會兒,摘下床頭牆壁上的帶鞘鐵劍,這是今秋月圓之時落英所贈。

    「鏘!」

    兩抹兒白刃乍現,寒光流轉,中間夾着三指寬的黑漆漆劍身。

    「一個武者,與其相信他人,不如相信自己手中之劍……」


    輕輕撫摸着劍脊,指尖冰涼的觸感讓雷哲心頭一清,迅冷靜下來,一時間眸光沉凝,只可惜,愈冷靜,他愈明白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單憑手中之劍,他保護不了自己!

    「雷冗會怎麼做呢……悄無聲息地殺了我,留下一個無頭懸案?還是,殺了我栽贓給雷髯?亦或是,殺了我栽贓給族長一脈?」

    雷哲忽然笑了笑,隨手把鐵劍丟在榻上,把肚皮拍得砰砰響,「罷了!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先大魚大肉一頓……」說着走向房梁下懸着的一排排肉乾、魚乾。

    近日來內氣修行初見端倪,令他一身純凝氣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對食物的需求亦隨之再增,幸好他不缺存貨。

    肉乾下方的牆角擺放着三口大缸,缸里都是他日復一日以獸肉充當食補,所積存的各類油脂。

    ……

    「篤篤篤!」

    敲門聲傳來,盤膝調息的雷冗睜開眼來,銳芒一閃而逝,「進!」

    來者快步近前,正是他的心腹部屬之一,「百長,夜已深了,依然不見雷髯的人出現在竹樓周邊……」

    雷冗聞言默然不語,臉色凝重。

    「百長」即為「百夫長」,是他在族中部曲里的正式頭銜,數百年幾經變遷,雷氏一族的部曲曾採用過各種編制,但最終仍用回這最原始的「伍長」、「什長」、「百長」三***級軍階,並固定下來。

    「百夫長」的多寡根據族中部曲數量的變化而增減,一般在三至五名,已是僅次於族長的實權派。

    近年來除了族長本人,他和雷髯便是唯二的百夫長,說是「百夫長」,實際上直屬部下沾親帶故,再加長久經營,他們各自所能調動的人手遠百人,因能與族長分庭抗禮。

    然而大丈夫寧為雞,不為鳳尾,他怎甘心止步於與族長分庭抗禮?

    為了完成父親未竟之志,亦為了自己一展抱負,他苦心孤詣,佈局三年,眼看着到了收官環節,不料卻在最不起眼的一環出了岔子——露兮竟失手了!那小子活着回來了!!!

    露兮的死活還在其次,他若不能及時除去那小子,那他此前一系列佈局及襲殺族長之舉,都將為那小子做了嫁衣。

    原本,今夜最好由他親自出手襲殺那小子,再栽贓給雷髯的人,可惜族長的臨死反擊給他造成的內傷至今未愈,若他行動時給雷髯截個正着,雷髯定然不介意趁機除去他。

    此時看來,雷髯早有防備,自己更不能隨意出手。

    理清利害,雷冗肅然道:「罷了……你們動手吧!待我登位族長,雷錚你這『十夫長』的位子也該升一升了!」

    雷錚聞言一喜,「百長放心,我等必定做得尾乾淨!」

    言畢昂揚而去。

    雷冗瞧着他的背影,雙眼眯起,意味莫名。

    ……

    「百夫長……」

    疾潛行中,雷錚默默叨念。

    他在十夫長這位子上熬了十來年,苦勞多多,儼然已是僅次於雷冗、雷髯的強手之一,可惜族長並不願再多一位百夫長分權,雷冗、雷冗又不會輕易挪位子,即使他再不甘又能如何?

    而今更進一步的機會就在眼前,他需要做的,只是無聲無息地解決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罷了,憑他的武功還不簡單?

    不多時,雷錚便到了緊挨着竹樓的斷崖上,與一直在此監視的弟弟雷銳匯合,「如何了?那小子是否有異動?」

    雷銳輕輕冷笑:「異動?那傻小子整個一酒囊飯袋,大半夜還起來煮肉吃……你聞聞,油膩味都傳到崖上來了!」

    雷錚抽了抽鼻子,同時俯瞰下方的竹樓,果然燈火通明,而且隱約可見一個身影啃着肉塊從窗邊經過,不由很是無語。

    傻小子死到臨頭,可憐他自己還懵然無知!

    「小子,不要怨我心狠!」

    雷錚眼露寒光,「下輩子……別再托生在嫡脈!」

    正要蒙上面巾,卻聽弟弟雷銳一聲驚呼:「似乎着火了……兄長快看,為何着火了?」

    雷錚一怔,連忙看向窗口,只見竹樓里一片火舌搖曳,正飛快探出窗口,向外蔓延……

    「兄長,還動手嗎?」

    「且等等!」雷錚眉頭皺起,眼神疑忌重重,「情況不對,萬一是個陷阱,我們一下去豈不恰好給人逮個正着?」

    「快撤!」

    二人疾遠去,回一看,熊熊大火已經吞噬整個竹樓,更在呼呼北風的推波助瀾下越燒越烈,火蛇亂竄。

    耀眼火光沖天而起,山上山下遠近可見。

    不一會兒,本已陷入黑暗的族人住宅先後亮起燈光,零零星星的族人向着燃燒的竹樓飛快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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