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雩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上次見冀明鶴還好好的, 昨晚夫妻夜話, 冀臨霄說年三十要和義父一起過,夏舞雩便想着給冀明鶴選匹好布料做新衣服。這怎麼突然之間, 冀明鶴就不行了?
夏舞雩下意識問道:「冀祥, 義父是遭遇了什麼?」
&謀殺……巧巧也差點被弄死了!」
果然是遭了毒手!夏舞雩眼神一沉,忙沖了出去。冀祥看着她從旁邊跑過, 一愣, 卻沒時間多問,沖冀臨霄喊道:「霄哥快走吧,晚了怕是義父就撐不住了!」
冀臨霄身體微顫,強自鎮定, 對沐沉音施禮, 「敬王,請恕臨霄家中突變, 無法招待了。」
沐沉音想說什麼, 卻欲言又止,他起身道:「御史大人快去吧, 千萬莫耽誤。」
冀臨霄露出歉意的表情,同冀祥匆匆而去。
臨上車前, 夏舞雩追了過來,原是去臥房提了她的老榆木箱子。她提着箱子擠進馬車, 自然而然握住冀臨霄的手, 將他蜷縮顫抖的十指慢慢撫平。
車夫快馬加鞭, 抄近道衝到了冀明鶴的宅院後門。
冀臨霄攜着夏舞雩快速跑進去。
他們先撞見冀夫人, 冀夫人兩眼通紅,臉頰上掛着淚珠,一看見他們倆,頓時淚如泉湧,說道:「臨霄你可來了,你義父一直在念叨你,就怕沒來得及把想說的事說給你。你快、快和我來!」
冀臨霄忙跟上冀夫人,勸道:「義母,別太悲痛,義父他……會逢凶化吉。」
冀夫人哭着搖頭,「我也想你義父能逢凶化吉啊,可他是胸口正中一刀,郎中說回天乏術,能多撐一刻都是閻王爺手下留情……」
冀臨霄和夏舞雩齊齊一驚。
義父是被利器所傷!
&底是哪個天殺的啊,挑在天亮前動手!刺了你義父後被巧巧撞見,又給了巧巧一刀!還好巧巧傷的不在要害,只是也如去了半條命啊!」
冀臨霄緊握拳頭,心口直冒寒意,他匆匆趕到冀明鶴的房間,當看清楚義父的樣子時,寒意侵佔了全身。
冀明鶴躺在床上,乾淨的臉白的像雪,嘴唇已經淺淡的快要沒有顏色。
他胸口的利器已經去拔.去,打着厚厚的繃帶,全是血,染紅了被子和床褥。
仿佛是知道冀臨霄來了,冀明鶴半抬起眼皮,唇角艱難的扯開慈祥的笑容,「臨霄,你來了……」
&父!」冀臨霄大步上前,頭也不回的問冀夫人和冀祥,「為義父拔刀的郎中呢?為何不留在這裏?」
冀明鶴說:「是我讓他走的……他是帝京有名的郎中,都說回天乏術,我也不奢求什麼了,就讓他去巧巧那兒了……」
冀臨霄壓抑着聲音里的顫抖,喚道:「冀祥,去請太醫來!」
&必……」冀明鶴說着,開始掙扎,像是要抬起手。
冀祥已轉身出去,冀臨霄怕冀明鶴扯動傷口,忙握住他的手放下來,說道:「義父,孩兒不走,就在這兒陪着你,等太醫過來,你定會逢凶化吉。」
冀明鶴嘆了口氣,無光的眼底卻萬般清明,他喃喃:「從前……你爹就說,生死有命,壽數天定,誰也不能逆天而為……義父今日若是死了,那就是命,若是僥倖沒死,也就這樣吧……重要的是,現在還有點力氣,能和你講講你爹娘的事。臨霄,義父知道,你心裏始終有個疙瘩,怨恨他們……」
&父,請靜養!」
&必了,這麼多年,也該告訴你了,本想着就讓你糊塗下去也好,因為知道了那些,你就會面臨危險……」冀明鶴緩緩將臉轉向冀臨霄,「但是,義父在被捅了一刀後,突然覺得,還是得把真相告訴你……即便你會因此而陷入危險之地……你也有權知道,你有一個好父親和一個好母親……」
&父……」
&霄,你不小了,現在的你有能力了,能保住自己,不用義父再提心弔膽。」冀明鶴欣慰的一笑,「靠近點,我怕待會兒就沒力氣了。還有,你們……」看向冀夫人和夏舞雩,「你們出去吧。」
夏舞雩卻道:「義父等等。」
她走到桌子旁,打開老榆木箱子,從裏面取出一塊香餅,放置在床頭的香爐中引燃。
&父,這香餅有凝血提神的作用,對你會有些幫助。」
她說罷,收了東西,跟在冀夫人後面出去,關上了門。隨着門板發出合上的響聲,夏舞雩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佈滿了冷汗。
她問冀夫人:「義母,到底是誰襲擊了義父?」
冀夫人說:「你義父懷疑,是以前在宮裏當值時候惹得哪個眼紅的,買兇來報復。」
夏舞雩關心的問:「那兇手可有抓到?」
冀夫人抹着眼淚嘆氣:「那人刺了巧巧之後就跑掉了,我讓護院們都去追也沒個結果,唉,快過年了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
夏舞雩沉吟片刻,說:「我去看看巧巧。」
房內,香餅的氣息已經充斥了整間屋子,冀明鶴竟覺得神思輕快起來,胸口的傷也不是那麼痛了。他有些吃驚夏舞雩這香餅的厲害,欣慰的一笑,對冀臨霄道:「你娶了個好妻子啊……」
&父……」冀臨霄心如刀絞望着他。
&露出這種表情,難得義父對你爹食言,非要把真相告訴你,你該慶幸才對啊……」
冀臨霄實在無法做出慶幸的表情。
冀明鶴望着他,又緩緩偏移的目光,看向打着冰凌的窗花。他像是透過斑駁的歲月,看着他的故人。
&國公叛變,不過是被人當刀使了……真正坐收漁翁之利之人,整個家族步步高升,到今時今日,已如日中天,無人能撼動……」
冀臨霄一驚,那場叛亂的始作俑者鄭國公,竟然只是被人利用的?
冀明鶴的語調變冷,「不光是鄭國公叛變,還有另一件事……蓬萊……實際也都是出自那人的策劃。」
&人……是誰?」冀臨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敢相信。
他幾乎是咬着字眼問:「是聖上?」
&是他也不為過,縱然這些事並非他出謀劃策,但卻是為了他能將惠宗取而代之。」
是了,惠宗是聖上的兄長,膝下卻有子嗣,即便突然倒台,第一繼承人也輪不到當今聖上。若謀害惠宗,強行逼宮,哪怕成功也只會留下罵名,聖上仁德又注重美名,想要奪得皇位,必是要做的隱秘。
冀臨霄從不懷疑皇子們對皇位的渴望,而聖上身邊給他出謀劃策的人,自然是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人,這樣的人,無外乎外戚。
而當今外戚,又有哪個比得過柳國公一家如日中天?
冀臨霄的心一寸寸寒下來。
柳國公的兄弟和兒子們在朝中均是要員,把控半個朝政,他的女兒柳瑩前些年成了最受寵的淑媛,王小阮又不知怎麼變成了柳良娣,大有成為太子妃的勢頭。而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當今皇后是柳國公的表妹,因父母早逝,從小被養在柳家,當年皇后出嫁,柳家是以嫁女的禮節和儀式來辦的,皇后也基本可以說是柳家的人了。
冀臨霄沉然問道:「這些與我爹娘有關?」
冀明鶴冷笑,像是冬日裏吹過殘葉的一縷風,「如煙是病死的,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冀臨霄從前也是這般聽說的,此刻心中驀地一顫。
冀明鶴說:「她是被害死的。」
冀臨霄的一隻手驀然緊握成拳,眼底怒意浮現,「是誰?」
&一任的柳國公,大概,還有上一任的……他們父子合謀。」
冀臨霄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冀明鶴緩了口氣,說道:「季樘是個受人愛戴的好官,不但醫術超凡,統管都察院也是兢兢業業。有一次,他去青樓捉拿當時戶部的尚書,那尚書正在為難如煙,季樘順手替如煙解圍……如煙是個剛烈又柔情的女子,打定了主意的事,就九匹馬也拉不回來……她看上季樘了,不顧自己青樓女子的出身,主動去找季樘。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從季樘家,到都察院,甚至這路上,總有她的身影,季樘躲都躲不掉她。」
&那時候在司禮監,總能碰上季樘,我們二人大概性格合得來,私底下聊得多了,就成了兄弟……季樘沒少和我抱怨如煙,說他不想兒女私情,卻偏被糾纏得這麼緊……至於如煙,她嫉惡如仇的性子就和你這樣,在她眼裏,季樘這種正義道德的人,簡直好到天上有地下無,她不僅和季樘說非他不嫁,還要季樘必須只娶她一個……」
&樘到底是個男人,耐不住如煙百般糾纏撩.撥,最後啊,還是教如煙把心勾去了,歡歡喜喜將她娶進門,一年之後就有了你,夫妻兩個也越發痴情……」
明明是親生爹娘的事,可冀臨霄卻是第一次聽說這些,恍然間覺得不像是個真實的故事。
他隱約記得,從自己開始記事起,爹娘對他還是很好的,他早已不記得娘的樣子,卻記得一雙溫柔的手,總是將他抱在懷裏。
可是沒過多久,娘就不知道去了哪裏,爹也一日日煩躁不安,對他越發冷淡,最後竟將他打得半死不活,掃地出門。
&霄啊,你知道你爹為什麼把你逐出家門嗎?」冀明鶴靜靜的看着冀臨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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