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確實光怪陸離。】
隋東庭一注意到這個少年出現,就知道他肯定和自己以及西原試鏡的是同一個角色——吉祥,主角謝鼎臣的書童。
這個角色其實不難演,本來書童吉祥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少年,少年演員只要自然展現平日裏的模樣就可以了,無非是看誰在鏡頭下誰能自然地展現出稚氣未脫的樣子。
隋東庭方才表演的片段算是劇本里很難的一幕了。
謝鼎臣在官場初顯崢嶸,卻因太過剛正不阿,被賣官鬻爵的權臣請上鴻門宴暗賜毒酒時,是吉祥挺身而出搶先喝下了毒酒。
在強調人人平等甚至人人自私的現代,這樣性命以待的忠誠怕是再難一見,對於演技青澀又沒有類似生驗的少年演員,如何成功地飾演這一幕是相當有難度的。
隋東庭確定在他表演結束後,總是不露聲色的徐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的。
家境普通的隋東庭,比同齡人更早拋棄不諳世事的幼稚與天真,也以遠超同齡人的勤奮和決心紮根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在得到這次試鏡機會後,無所依持的他深知,自己的背景已經被隊友西原碾壓,唯有靠無可爭議的優秀表演才有搏得機會的可能,更是下了苦心在準備。
因為他知道,只要能出演穆清主演的電視劇,哪怕只是個配角,他都不再是毫無代表作的偶像團體「網紅」,而能真正被大眾所認識。
原本已經十拿九穩的隋東庭,現在卻因為眾人的反應忐忑了。
背對着陸離的隋東庭,只看到面對所有試鏡演員都是冷靜考量的徐導忽然表情變了,甚至大幅度地調整了坐姿,定定地看向台前的少年。
自打出現就談笑自如的蘇宸面上也頓住了,蘇宸身邊那個陌生的胖叔叔卻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笑容。
有什麼事發生了,有什麼事發生在了這個隋東庭並不認識的少年身上。
隋東庭抿住了嘴角,思忖着要不要繞道前面去看那少年的正面。
很快他就打住了心思,因為他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原本身姿挺拔的少年,背影原來已經不一樣了。
背脊佝僂了起來,雙肩向前蜷縮,脖頸帶着頭顱無力地輕微晃動,大腿……那是在顫抖嗎?膝蓋無規律地頻繁向前落,卻又被小腿吃力地帶住,腳跟勉強地貼回地面。
這是一個怎樣孱弱的背影啊,明明是少年身姿,卻仿佛風燭殘年。
這是隋東庭能夠感受到、卻仍超出他理解的,可怕的肢體控制力,出現在一個和他同齡的未成年小孩身上。
而在他還在怔楞時,迅雷倏忽之間,眼前虛弱的背影猛地向前倒去——
房間裏響起了好幾聲急促的呼吸聲,距離陸離最近的工作人員甚至下意識站起來身想上前扶人。
每個人同時都聽到了一聲突兀撕裂的嘶叫。
那是個讓人難受至極的聲音,仿佛從缺損的喉嚨里生生擦着血擠出口腔的聲音,沙啞,凌厲,支離破碎。
這讓人難受至極的聲音慢慢低沉了下去,直至微不可聞,仿佛渺茫的哀泣。
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隋東庭,在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了這個少年表演的是劇本的哪裏了。
是吉祥在喝下毒酒之後,重症不治,被毒啞了嗓子,垂死掙扎的時候!
他竟然敢演這一幕!他竟然敢演一個將死之人!
隋東庭再也控制不住,連忙繞到前面,去看這個少年的正面。
他只看到這個少年搖搖欲墜的抬起手臂,那兩條臂膀痙攣般劇烈顫動,隋東庭甚至分明看到,少年白嫩的手背上突起了青筋!
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在做什麼?
他是要行禮……向誰行禮?
是臨死的吉祥,還想向他的主人,他仰仗了短暫一生的謝鼎臣行禮……
那無力低下的頭顱,那不屈掙扎的臂膀,是不舍,亦是告別。
隋東庭說不上此刻的內心感受,除了震撼之外那些複雜的情緒。
但他清楚地知道,吉祥這個角色和他沒有關係了。
他現在只想知道這個憑空出現的怪物般的少年究竟是誰。
他終於看到這個少年抬起了頭。
一張平靜如水的精緻的臉。
這少年又重新恢復了挺拔的站姿,舒展的四肢和筆直的背脊構成了說不出的意味,就是不像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他的聲音也很穩,仿佛靜謐的湖泊。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視這個少年。
少年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關注及其帶來的壓力,他只是微笑着說:「我的表演完畢,謝謝。」
「我的表演完畢,謝謝。」
少年稚嫩的話音一落,畫面停止,少年的微笑凝固在了屏幕上。
蘇宸啪地按了一下退出,關掉了屏幕。
他有些坐不住,乾脆站起了晃悠,繞着坐在座椅上的穆清晃了半圈又晃了回來。
「穆清啊穆清,你可真是捉摸不透啊」,蘇宸簡直碎碎念了起來,「沒錯,你以前是跟我提過陸離,是你媽閨蜜的兒子,就是那個誰李靜什麼總之也是個星二代。」
「但你當時的語氣神態基本都是在暗示那是個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年啊!」蘇宸簡直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激動地指了指漆黑的屏幕,「你特麼逗我玩呢,一個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年能有這樣的表演?你這是從哪找出來跟你一樣的妖孽啊?這孩子才15歲啊,他這是要鬧哪樣啊?」
「……蘇宸。」穆清竟也順着蘇宸地手指看了眼關閉的屏幕,回過頭來,好脾氣地叫了聲好友的名字。
「……哼。」蘇宸不滿地回應道。
穆清卻沒理會對面男人莫名的清哼,只是斯條慢理地說道:「我可從來都沒有親口說過,陸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年。」
還附贈一個「我原諒你對我的過度解讀和污衊」的寬容眼神。
蘇宸被穆清「你無理取鬧」的言下之意引爆了洪荒之力,那自然要是一陣文武齊上的控訴。
穆清卻想得遠了。
他忽然記起,方才錄影中表現驚艷到讓人驚詫的少年,上次見面也是一個月以前了,在他家中父親為他安排搭建的弓道館裏。
大汗淋漓舉着弓的少年,仿佛崖壁上將將展開羽翼的雛鷹,脆弱,稚嫩,卻已對天空野心勃勃。
他記得最深的,是少年回過頭時的眼神,難得有人有那樣的眼神,少年裏更是寥如晨星。
鎮靜,篤定,從容,泰然,不驕不躁,無喜無悲。
明明應該毫無經驗,卻有老辣遠超資深演員的演技;顯然肌肉未經鍛煉,卻有姿勢標準的弓道表現。
陸離。
確實光怪陸離。
穆清很快脫離了思緒,沉靜如水的目光跨過蘇宸,看向坐在一旁仍盯着漆黑屏幕若有所思的徐正明。
「那徐導,吉祥就確定由陸離飾演了?」
這個盛名全國的資深導演迅速回過神,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他對着穆清說:「這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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