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奉良年後是因為呼吸障礙才入院的,檢查結果顯示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肺部。程東所在的胸外科是南城甚至全國都排的上號的重點科室,大大小小的專家會診之後, 對他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 其實也就是已經到了藥石罔效的階段。
因為殷奉良曾經也是這裏的醫生,又有駱敬之這層關係在,科室也對他格外照顧。特別是程東, 叮囑值班的醫生一旦有什麼變化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他跟駱敬之趕到的時候,殷奉良已經被推入搶救室,而搶救就是跟死神賽跑,他們立馬也換上白大褂加入到隊伍中來。
然而程東最後還是把駱敬之往外推:「這裏交給我們吧,你不要管了, 趕快通知伯母和長安她們,這次要做最壞的打算。」
站在家屬的角度被醫生下達指令,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扭頭看向病床上的人,殷奉良還有意識,很艱難地表示:不,不要告訴長安。
駱敬之竟然看懂了,這麼多年的家人, 這麼多年的師徒, 也不是白做的。
&長安還在南城,讓她來看看你吧?」不然一旦生死永隔,將來她知道再也見不到至親的人了,該有多遺憾?
可殷奉良固執地搖頭,枯槁的手抓着他不肯放。
駱敬之沒有辦法,只能妥協:「那我讓媽先過來。」
然而初夏的南城這晚經歷了一場大雨,很多地方電力中斷,路面積水導致交通擁堵,陳玉姣開車過來卻被堵在路上,一個多小時才趕到醫院來。
而殷奉良沒有等到她來。
一輩子夫妻,走到最後才發現,原來這樣短暫。短到最後這一個小時,最後一面,都成了奢望。
夜間空蕩蕩的走道上,陳玉姣失聲痛哭。
程東和值班的醫生摘下口罩,從搶救室出來,拍了拍駱敬之的肩膀。他沒哭,只是一味看着窗外糟糕的天氣。
雨還沒有停,城裏很多窗口都沒有亮燈。
不知道長安這時候在哪裏,在做什麼。這樣的雨天她通常都很害怕一個人待着的,而今晚之後,有個世上最愛她的人永遠離開了,她卻還不知道。
…
其實長安不是無知無覺的,她剛在黑暗中打破了一隻玻璃杯,就已經感覺到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
齊妍連忙跑過來,把她跟碎玻璃拉開,關切道:「你沒事吧?」
大雨天遇上停電,諾大的屋子裏只能點蠟燭照明,到處黑漆漆的,不怪長安不小心,只要她沒受傷就好。
長安怔怔地看着她:「妍姐,我想給家裏打個電話。」
&我幫你撥。」齊妍把手機遞給她,「是不是想回家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這兩天長安住在她家裏,陳玉姣是知道的。她曾是長安的心理醫生,現在又是難得的好朋友,做父母的也希望她能幫忙多開導長安。
&想爸爸了。」長安說。
她也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為什麼,思念如洪潮傾瀉。那些小時候被父親抱在懷裏舉高高的畫面,父親握她的手一筆一划教她寫字認字的畫面,以及她結婚時父母欣慰微笑的畫面,都在腦海里匯聚成了連貫的電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家裏的電話和陳玉姣的手機都無人接聽,過了很久,陳玉姣才回電話給她,聲音嘶啞地說:「囡囡,明天回家裏來吧,有點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
左時在住處收拾行李,他其實本來就沒有太多東西,生活簡化到極致,一個行李箱好像就能囊括全部。
公寓裏擺出來的那些模型和子彈做成的擺件收起來之後,更顯得空蕩蕩的,仿佛從來就沒有人來住過。
外套的口袋裏掉出一顆糖,是之前長安給他的。他還記得那個甜到發苦的滋味,像她靠近時的呼吸,又像她哭泣時流下的眼淚。
他攥緊那粒糖,跪坐在行李箱旁的地板上出神。
江涵博就在這時候衝進公寓裏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你的仇人死了,殷長安的爸爸死了!」
最後一件衣服放入箱子,左時的動作停了停,沒有回頭,闔上行李箱後才淡淡地回應道:「是嗎?」
&麼是嗎,當然是啦!聽說走得很突然,家裏人都沒來得及趕去見最後一面。小雨當年走的時候你也沒能趕回來陪在她身邊,人就這麼沒了,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
左時沒接話,漠然地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拎到牆邊,轉身進廚房倒了一杯涼水。
江涵博搶過他手裏的水杯,還在嘚啵個沒完:「遺體告別就在明天,聽說他還留了遺囑,大概是怕死後小白……小姑娘被前夫欺負?你說他會不會順便提到了小雨那件事,要把當年遮掩的醜聞大白於天下?」
他設計咖啡館那場意外大火,逼駱敬之做選擇題,為的就是刺激殷奉良勃然大怒,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當年的事抖出來,毀了駱敬之的大好前程。
誰承想小兩口婚倒是離了,翁婿卻沒到翻臉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殷長安沒把細節全都講給二老聽。左時呢,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不僅沒照他給的劇本往下走,還把他胖揍了一頓,好像連復仇這件事也不想繼續了。
當初明明是左時問起有什麼捷徑能快刀斬亂麻的嘛,怎麼到頭來又成了他的不是了?他這簡直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啊!
不過現在殷奉良死了,又留有遺囑,說不定是老頭子腹黑,把大招留到最後呢?
江涵博暗搓搓地腦補了一大堆,直到左時擦着他的肩膀走過去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內心戲太多了。
&你別這樣嘛。」他追過去,「要不要去砸場子?其實像殷奉良這種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聲,現在人雖然不在了,你給他來個晚節不保,也算是給小雨報了仇了。」
左時坐在沙發上,灌下一杯涼水,回過頭看着他說:「你是讓我去遺體告別的地方鬧?」
&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涵博,中國人還有一句老話,叫死者為大。」
江涵博嘁了一聲:「那小雨的死就不是死了,當時有誰以她為大?」
他有點不滿左時現在這個狀態,好像喪失了鬥志一樣,整個人都沒什麼生氣。
&在又能改變什麼?殷奉良都死了,就算事情鬧得再大,小雨能復活嗎?」
長安曾經這樣問過他,沒什麼顧忌,因為她的世界很簡單。然而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很多人都要繞很大一個圈子才能明白。
&駱敬之呢,就這麼便宜他了?」
左時笑了笑:「他?他已經失去了這輩子能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只不過還沒意識到罷了。」
男人最珍貴的是什麼?金錢,名聲,權勢?恐怕都不是。
不管男人女人,這一生最珍貴的都是幸福的權利。
江涵博嘆了口氣:「這麼說你是不去了?我說左時,你到底什麼打算?」
左時朝牆邊的箱子努了努下巴:「你不是叫我早點回法國去嗎?東西都收拾好了,就差一張機票,隨時都可以走。」
&真的捨得嗎?」
他這樣的人,回來一趟不容易。家不成家,了無牽掛,只怕以後也很少會有機會再往這個傷心地來了。
左時抬頭看他一眼:「怎麼,你捨不得?」
&是不着急……」他低聲嘟囔着,「南城氣候這麼好,東西又好吃,多待幾天也沒關係啊。」
&你就在這兒待着吧,這公寓我還沒退租,你要想住,跟房東說一聲就行。對了,那個心理醫生的診所也離這兒不遠。」
左時知道他什麼心思,一邊說着往外走,一邊將公寓的鑰匙扔給他。
&你去哪兒啊…>
左時沒回答,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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