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恨你呀!」
她答得太乾脆,天真,又毫無心機, 讓左時覺得自己像一個拿糖果誘拐小孩的惡棍。
雖然就像他說的, 每個人活着都有目的,但長安跟他們還是不太一樣。
兩人的手還交握着沒有鬆開,倒是長安察覺了, 有點害羞:「左大哥,你的手心好燙。」
他這才鬆手, 另起一個話題,對她說:「物業有沒有聯絡過你?樓上的花店歇業了, 他們來問我們要不要把二樓的店面也租下來。」
咖啡店旁邊就是一個商場, 由於內部業態比較老舊,生意一直不是太好。二樓的商鋪是商場突出的露台改建而成, 跟長安這個小店只要一部樓梯就可以連通,如果能改造成咖啡館的一部分,對他們擴張規模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長安之前完全沒想過這麼快就可以擴張,她想的一直都是自己這爿小店到底可以撐多久。
&們的客人有那麼多了嗎?」需要另外一層樓面來容納嗎?
&左時點頭, 神色很放鬆, 「你大概不知道你做的東西有多好吃,咖啡的味道也很好。」
他不擅長奉承女人,對長安說的話卻大多是真心的,少有誇張的成分。
長安信任他:「你覺得好就好,我都聽你的。新年,等過完新年,你來做店長好不好呀?」
左時只是笑笑:「我只是兼職打份工,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
&是你什麼都會呀,連米婭他們也說,只要你在店裏他們就很安心。」
&能因為我比較凶,遇到今天這樣的事當然就該我出馬。」
見長安的笑容淡下去,他沉聲道:「等把二樓開起來,要再招一位廚師,兩個服務生,到時候你就專心做咖啡,應付吧枱的事就好,今天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長安心頭的暖說不出來,只是一味盯着他看。
他輕咳一聲:「怎麼這麼看我?」
她笑笑:「以前敬之也總說不讓我做這些事,可是跟你說的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她微微低頭:「我也說不好,但我願意聽你的。」
左時站起來,居高臨下摸了摸她的頭:「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讓物業的人來談,然後簽合同。」
長安點頭,又想起過年的事來,就問他:「你過年要回家嗎?」
&回。」
&用回去陪爸爸媽媽嗎?」問完她才想起來,曾經問過他家裏的情況,他說父母都不在了,「啊……對不起,我忘記了,他們都去世了對不對?」
左時點頭:「我已經忘了最後一次跟他們過年是什麼時候,一直是我帶着妹妹一起過。後來她也不在了。」
他語氣淡淡的,沒有大喜大悲的情緒,可長安卻仿佛有感同身受的痛苦,眼眶都紅了。
左時笑道:「你別這樣,我不想要人同情。」
&什麼?」
&為同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
長安不是完全能聽懂,但大致也有些類似的感覺。小時候被父母牽出去聽到的都是「好可愛」「像洋娃娃」「又乖又聰明」之類的讚美之詞,到她生病燒壞腦子之後情形就全不一樣了,更多的是惋惜和關切,每一句話里都帶着同情。然而這些同情沒有讓她覺得更開心,只是讓她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害怕被這世界拋棄,也更渴望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人真正地愛她。
她沒想到左時也會這樣,他是無所不能的,竟然也會覺得自己可憐。
&你到我家來過年好不好?爸爸媽媽一定很歡迎你。」
已經開始把駱敬之剔除在外了嗎?左時問:「那駱敬之呢?我是男人,你帶一個陌生的男人回家過年,他會不高興。」
會嗎?像她見到高醫生跟他在一起時那種酸酸的低落的情緒他也會有嗎?長安不能確定,他甚至至今都不肯相信左時在巴黎救過她。
左時見她不吭聲,說:「難道他又值班,不能陪你過年?」
長安沒聽出他語氣里的嘲諷,垂着眼睫說:「我不知道,他說了會回來的,但是……我也不知道。」
左時站直了身子,雙手插在褲兜:「過年總要跟家人在一起的,你別太擔心。我一個人習慣了,等你把樓上盤下來,我就趁着過年把裏面的裝修和格局改一改,有事情做,也不至於孤單的。」
長安瞠大眼睛:「裝修……你一個人做?」
&上去看過,以前的裝潢還很新,都是木質材料,跟現在一樓店裏的風格也很搭調,不用大改,收拾一下,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來年就可以直接用。」
過年也找不到工人來開工,不如自己動手。
長安是沒意見,但一想到過年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他要一個人守在這裏,心裏怎麼都過意不去。
…
陳玉姣本來的打算是接殷奉良出院之後,一家人到附近的山裏去度假,地方空曠,空氣也好,畢竟家裏有位危重病人要去遠的地方也很困難了。然而殷奉良實際的身體狀況比想像中還要更糟糕,要是把路途上堵車之類的狀況算上,他恐怕也撐不過去,最後不得不放棄了舉家出遊過年的計劃,還是留在家裏。
不能出去玩,長安不像以往那樣感到失望和遺憾,心裏反而有一絲慶幸。
她留在南城,可以給左時送點好吃的過去,這樣他至少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年了。
駱敬之大年三十跟長安一起去醫院接殷奉良回家,然後就進了廚房,跟陳玉姣一起張羅年夜飯。他原本也不太會做菜,工作的性質就決定了他一年到頭難得沾一回陽春水,甚至在家吃飯的次數都比一般人少很多。但每年年關,王嫂回鄉下老家了,沒有讓老人家做飯自己旁觀的道理,於是也跟着陳玉姣學了幾手。
他很聰明,動手能力強,學會的東西很快融會貫通,很久都不會忘。殷奉良是他的老師,成為一家人後這是第三個團圓年,很有可能也是最後一個。
他圍着圍裙煎魚,從廚房的移門看出去,能看到殷奉良坐在躺椅上,長安正伏在他膝頭,父女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他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但偶爾能聽到笑聲。大概是聞到了香味兒,長安扭過頭來,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低下頭去看油鍋,忽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看過她笑了。
殷家的新年很有年味兒,因為長安像孩子一樣,還要討紅包,放鞭炮,零食和糖果盒子一定要塞得滿滿的擺在客廳的桌子上。她心智不全,詩詞歌賦總記不下來,卻練了一手好毛筆字,從五歲開始,練了將近二十年,平時是用不上,過年的時候卻可以提筆寫寫福字,照着找好的對子寫副春聯。
駱敬之幫她把寫好的春聯貼在門上,一家人才坐下來吃年夜飯。
由於化療的關係,殷奉良的頭髮幾乎掉光了,在屋子裏也戴着帽子,酒杯也舉不高:「來來來,新的一年萬事如意,祝我們囡囡的店生意紅火,財源廣進。跟敬之好好的,早點順利當上爸爸媽媽啊!」
唯獨不提身體健康,大概因為他自己做不到了。
駱敬之心頭一緊,轉過臉看長安,怕她繃不住委屈,先亂了陣腳。
長安臉上露出難過的神色,但還算鎮靜:「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要爸爸好起來。」
這或許是她的心聲,父母親在她的生命里實在太重要了,她很難承受失去其中之一。
晚上二老在客廳看春晚,長安陪着他們看到很晚才回房間。駱敬之坐在床邊百~萬\小!說,見她來了,讓出床上另一邊的位置。
長安卻抱起枕頭說:「我去跟媽媽睡。」
父親生病,獨自住客房才能休息好,她正好跟媽媽睡主臥室。
駱敬之蹙了蹙眉:「為什麼?」
長安這才像想起什麼來,小心翼翼地從床頭抽屜里拿出文件遞給他,聲音輕輕的:「這個,我簽好了。」
他接過來,原來是那紙離婚協議。
他看也沒看那張紙上的簽名,只問她:「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跟你說過,這件事要暫時瞞着你爸媽?大過年的,我也在這裏,她要問起來你怎麼說?」
其實長安也沒想好,平時跟媽媽睡,撒個嬌就好了,哪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但今天他在這裏,她確實是應該粘着他才對。
她猶豫着,枕頭卻抱在懷裏不肯放,像抱着唯一可以護身的武器,把桌上薄薄的文件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收起來吧。」
他有點明白了,她是因為這份協議,在心裏劃下了楚河漢界。他知道她的認知很簡單,離婚對她來說可能就是兩個人不再同床共枕地過日子,可是看她的樣子,明明還有其他芥蒂。
&婚的事晚點再談。」他抽掉她擋在身前的枕頭放到旁邊,「現在太晚了,先上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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