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見到殷奉良,他由護工推着,在花園散步。涼亭里有幾個孩子趴在長椅上分享玩具,一個小姑娘就在他的輪椅邊拍球,他看得出神。
長安跑過來叫了聲爸,他才回過神來,高興地說:「乖囡囡,吃飯了沒有?」
她說吃了,趴在他膝頭皺了皺眉:「爸爸,你身上好大的藥味。」
不止是這樣,還很瘦,比上回見到的時候更瘦了,臉色也發灰,聲音像提不起勁兒來。而且他為什麼坐輪椅呢?很難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長安隱約感覺到難過,又摸了摸他頭上的帽子:「爸爸你很冷嗎?戴帽子了……」
家裏最怕冷的人向來是她,可今年她的帽子都還沒拿出來呢。
殷奉良笑笑:「哎,年紀大了,掉頭髮了,不想被人看見了笑話,就戴了帽子。」
駱敬之站在旁邊,沉聲道:「化療的效果好像還可以。」
&不可以也就是這一年的事兒。」殷奉良感慨道,「這病就是人受罪,拖半年還是一年,其實差別也沒有那麼大。」
長安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仰起頭道:「爸爸……」
&過要是有一年的時間,說不定我還能看着你們的孩子出生……」殷奉良自言自語般說着,扭頭看了看那幾個兀自玩得開心的小孩,又摸着長安的頭,慈藹道:「長安啊,爸爸老了,你也大了。有沒有想過生個孩子,自己當媽媽呀?」
這話讓站在一旁的駱敬之狠狠一震,而長安眼裏只是多了幾分懵懂:「可是生寶寶,不是很疼嗎?」
她是厘不清父親的病和要她生孩子之間這因果關係的,關注點歪到了別處。
新婚時,她也想過要生寶寶。她住的小區裏有很多年輕夫妻,小孩子也多,一到傍晚,都由爺爺奶奶或者保姆帶到院子裏來玩。那么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手腳都像麵粉捏成的糰子,有的嘴裏還叼着奶嘴,咿咿呀呀地說着唱着,邁着還不夠力氣的小腿想要走和跑,光看都覺得可愛極了。
她想抱抱他們,跟他們玩,可是俯身逗逗他們或是伸過手去,人家就警惕地避開了,甚至有時她遠遠地多看一會兒,護崽心切的大人們都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推着童車走開。
她不會傷害小孩子的,就算要抱,也一定會很小心,不至於摔到他們。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誰也不想讓孩子跟她這小白痴接觸,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傷心極了,難免的,就想如果我自己有個寶寶,一定會很疼他,會像天底下所有媽媽那樣盡全力去照顧他。但駱敬之不同意,說她沒做好當媽媽的準備,而且生孩子會很疼。她向媽媽求證,陳玉姣沉沉嘆口氣,似乎也同意敬之的看法,告訴她說:「生孩子真的很疼,等你再大一點,更耐得住疼的時候,再說吧。」
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三年。現在爸爸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經又長大了些,準備好可以做一個媽媽了呢?
回去的路上,她悄悄用眼角去瞥駱敬之。初見她就知道他生得好看,溫柔而斯文的長相,卻不女氣,如果他們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希望長得像爸爸。
可是駱敬之一直沒有說話,唇抿成直線,心裏像在想什麼,卻遙不可及。
回到家,她試着跟他開口:「敬之,我們……」
他卻打斷她:「時間不早了,你去洗完澡就早點睡,我還有些文獻要看。」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索性在她沒開口時就掐滅這個話題。
但上了心的事,長安沒那麼容易放下。她想不明白的事在心裏像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壓得她動作也變得慢吞吞。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卻發現忘了拿乾淨的浴巾和換洗的衣裳,只得在浴室里一聲聲叫敬之。
駱敬之擱下筆,推開面前的電腦,回身望着浴室門內那一片暈黃的燈光。那個熟悉而稚氣的聲音,像悶悶的錘子一樣敲打在他胸口。
他拿着浴巾敲門,門開了,長安大半身藏在門後,頭髮隨意地抓了一把束在頭頂,白皙皮膚上還沾着水汽,微微顫抖着朝他伸手。
他看到她這個樣子,我見猶憐,心底卻在冷笑——是什麼人教她用這種方式逼他就範的,也是她爸媽嗎?
他將浴室門推得大開,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出來,順勢把浴巾搭在她身上裹住她。
&床上去換衣服,小心感冒。」他故意忽略她耳後躥起的盈盈香氣,也不去看她胸前乍泄的春光。
她無知無覺,沒有故意誘惑的意思,只是感激地看他一眼,眼睛濕漉漉的,還是像某種小動物。
他不為所動,趿拉着拖鞋回到書房,繼續他剛才沒做完的事。
他曾經跟長安交代過,他工作的時候,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書房,都不允許她去打擾。所以她很乖,自己換好了睡衣,就窩在被子裏等他。
中途她悄悄拉開了床頭櫃抽屜,駱敬之把什麼都收拾得很整齊,連保險套都統一放在一個白色的拉鏈小包里,每次用的時候都不忘取出來。
長安其實也是婚後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明白,敬之跟她做的那種事就是可以生孩子的,她一直都沒懷孕,可能是因為她還沒有長大,不夠資格耐受疼痛,做小寶寶的媽媽。
那麼今晚過後是不是就可以了?只要他像往常那樣……雖然也有點疼,但過後她就會懷孕的吧?
她拿了出一個小小的鋁簿包握在手裏,她並不是很懂這個東西的用途,但知道每次做都要用到的。有時他親過她,揉得她身體都要融化了,才起身去翻找,動作急切,臉上好像還很痛苦的樣子,她就想幫他,所以今天先準備好了,等着他來。
屋裏有地暖,暖意升騰起來,人就容易犯困。她窩在被子裏很快就睡着了,駱敬之洗完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抱膝蜷在床角的模樣。
他明明已經叫她先睡不要等他,她居然還這樣坐着睡着,也不怕着涼。
他傾身去扶她,想讓她躺下來,她扭了一下,似乎不太樂意,握緊的手鬆開了,手心裏的東西就落在了他的手裏。
鋁簿已經被她捂得微熱,薄薄的一片,沒什麼分量,此時此刻擺在眼前卻成了一個莫大的諷刺。
駱敬之不自覺地笑了一聲,長安醒了,努力地睜了睜眼,還是有些惺忪:「敬之,你要睡了嗎?」
他捏着手裏的東西在她眼前揚了揚:「你拿着這個幹什麼?想做?」
長安有點羞澀,看到他逼視的目光又有點發怵:「爸爸說我已經長大了,我……我想跟你生寶寶,就算疼……我也不怕的。」
駱敬之臉上嘲諷的笑意在擴大:「所以呢,你就準備了這個,以為像平時那樣,就能生的出孩子了?」
長安的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難道不是嗎?還是她又理解錯了,夫妻間不僅是做這件事就可以有孩子的,或許還有別的……可是別的是什麼呢?
駱敬之仔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發覺她是真的不懂,也沒弄明白過這個小道具在他們之間起什麼作用。
她跟他的隔膜,或許比想像的還要深。
他的手指攥緊,又慢慢鬆開,這樣不遺餘力地跟一個傻子置氣,他自己可能會變成瘋子。
他把東西扔在被褥間,斂起笑意,冷冰冰地向她宣佈:「我們不能有孩子,我也沒打算生。你爸媽要是再提這件事,你大可以告訴他們是我說的,如果他們有意見,非要你生,那我們可以離婚。」
長安剛醒,又被這番話震得暈頭轉向:「離婚……敬之,為什麼說這個?我只是想生寶寶,我不要離婚。」
她在電視上看到過,也聽人說起過,離了婚的兩個人今後就不能一起生活了,甚至不會再見面。她沒想過要跟駱敬之分開,如果他們之間不能有寶寶,還要失去他,那她還有什麼呢?
她慌了,眼淚漫上來打濕了眼睫,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要跟他分開似的,不讓他走。
他正在氣頭上,她力氣再大也不及他,三下兩下就甩開了,只見她的眼淚撲稜稜落在被子上。
他的婚姻算什麼?他的人生又算什麼?已經認命了,妥協了,甘當一個笑話,苟且地這樣生活着,現在又要生一個孩子來跟他共同承擔嗎?
不,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是他底線中的底線。
他抱起被子和枕頭睡到書房的沙發去,王嫂不在,他跟長安難得回小家一趟,只有兩個人的房子空蕩蕩的。不想跟她生孩子,他只要不碰她就行了,夫妻同一屋檐下分居,也沒人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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