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碎 6.第六章

    長安一驚:「爸爸又生病了?不是好了嗎?」

    去年殷奉良有過一次輕度中風,及時治療之後沒有大礙,休息一段時間之後甚至又回到醫院繼續上班,所以長安以為他已經完全康復了。沒想到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就又生病入院。

    陳玉姣帶長安到醫院探病。病房外的走廊空寂整潔,護士長親自為殷奉良扎針,調好點滴的快慢,確認他沒有什麼不舒服,才開門退出來,正好遇上她們母女。

    &長剛睡醒,針水大概要兩個小時打完,你們正好進去陪他說說話。」

    &謝謝。」

    殷奉良做了一輩子醫生,中年時從公立醫院跳槽到當時尚不算發達的民營醫療機構,從科室副主任一路做到了副院長、院長,這家私立醫院也在他手裏成為南城最好的醫療機構之一,儘管診療費用不菲,但南城很多名流、明星都願意到這裏來看病。

    駱敬之最初是他帶過的學生,後來跟隨他一起到這個醫院任職,今年才剛剛又回到公立三甲醫院。

    殷奉良可以享有最好的醫療資源,但長安還是覺得他明顯消瘦了,在病床邊叫了一聲爸爸,眼睛就紅了。

    她有很久沒回家嗎?上個月見面時,他還好好的啊!

    殷奉良最疼惜的就是女兒,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哭什麼,爸爸這不是好好的嗎?」

    &有好好的,您瘦了這麼多……」長安難過,抓着他的手問,「爸爸,您得了什麼病,醫生怎麼說?」

    &安啊,爸爸自己就是醫生,最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了。你別擔心,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長安點頭。

    &之呢,沒跟你一起來?」

    &昨天有病人,晚上值班,不是故意丟下我一個人的,爸爸你別怪他。」

    殷奉良笑笑:「你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這麼維護他。」頓了一下,又感嘆似的說:「也好啊,你們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長安沒聽出他這話背後的深意,見他該吃藥了,就忙着幫他倒水,又乖巧地剝了橘子餵給他吃,順便聊聊她剛開的小店的情況。

    下午時分,駱敬之來了,比起長安,他像是早就知道殷奉良生病住院的事,一點也不驚訝。

    &之,你怎麼來了,下班了嗎?」

    長安跑過去,這回他沒有掙脫她的手,嗯了一聲,轉頭問殷奉良道:「爸,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好,坐吧。」

    殷奉良朝妻子使了個眼色,陳玉姣就拉住長安道:「走,我們再去給爸爸買點水果,免得他等會兒嘴饞了沒得吃。」

    長安看看駱敬之,又看看病床上的父親,隱約覺得他們有話要不想當着她說,就說:「敬之來了,我跟敬之一起去好嗎?」

    殷奉良說:「長安乖,我跟敬之有點話要單獨說,你跟媽媽先去幫我買點水果吧。」他像是知道女兒的心思,又安慰道:「放心,我不會批評他什麼的。」

    長安這才願意跟着媽媽走,臨出門前還有點不安地看了駱敬之一眼。

    &說女生外向,我這個傻囡囡啊,現在一心都撲在你身上,生怕我跟她媽媽欺負你似的。」殷奉良笑道,「不過你們感情好是好事,聽說你們昨晚還去看電影了?」

    &是打算去,醫院有事耽誤了。」

    &人以事業為重是對的,我相信你有分寸。就是長安情況特殊,始終是需要人多付出一些,要麻煩你多費點心。這樣我們做父母地就算先走,也可以放心了。」

    駱敬之擰眉:「檢查有結果了嗎?能確診嗎?」

    殷奉良點頭,將放在床頭的x光片遞給他:「你看看吧,確診是肝癌,不知道還有沒有手術的必要。」

    駱敬之手指捏着那幾張薄薄的片子,看了又看,神色肅穆。

    他曾是殷奉良的學生,沒有必要在老師面前說任何模稜兩可的話。

    &經到處都是病灶,而且您的血壓不好,手術只是增加風險。」

    殷奉良道:「是吧,連你也這麼說,看來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了。」

    醫生是人不是神,駱敬之就算已是腫瘤科的青年專家,年紀輕輕背負盛名,也救不回親人的一條命。

    &依你看,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駱敬之沉默了幾秒,說:「三到六個月。」

    殷奉良仰頭長吁一口氣:「時間過得真快,還以為一輩子很長,一轉眼就只剩這麼一點了……」

    駱敬之不知該說什麼,即使做了那麼久醫者,他仍不擅長安慰別人。

    &的病情先不要告訴長安,這孩子重感情,我不想讓她太難過。」

    &

    殷奉良轉過頭來:「敬之,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長安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我這樣安排……你怪不怪我?」

    駱敬之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情緒有些複雜,面上卻平靜無波:「不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晚上回去,長安悄悄問駱敬之爸爸跟他說了什麼,確認沒有責備他什麼之後才歡快起來,跑進廚房幫王嫂把要送去醫院的飯菜裝進保溫飯盒。

    夜裏他們就在長安家住下,儘管已經另外有了小家庭,但殷氏夫婦仍然保留着她的房間,甚至為了讓小兩口回來住的舒適些,還換了新的大床和衣櫥。

    長安已經完全忘了前一天沒能一起看電影產生的不快,只關切地問駱敬之:「昨天你搶救的病人好了嗎?」

    &有。今天早上十點半,死於消化道大出血。」他語調平靜,甚至有些冷淡,像在敘述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事實上他們三個醫生,加上護士和手術室的其他人,搶救了整晚,耗盡心力,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病人最後是由他宣佈死亡的,而他手下管理的病人像這種程度的還有好幾個,在生命的尾巴上苦苦掙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因為一次感染、一次出血,撒手人寰。

    生命就是這麼殘酷,生離死別每天都在醫院裏上演。然而長安不懂這些,她被保護得太好,永遠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因此他的抱負,他的重擔,都無法說給她聽。

    長安臉上露出震驚和惋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個悲劇結尾的童話故事。

    她最終還是會經歷這一切的,沒人能縮在角落裏,永遠做個孩子。

    駱敬之躺下去,背對着她說:「這段時間我會比較忙,你爸爸又住院,你晚上就回家來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長安有點意外:「真的嗎?我可以到這邊來過夜?」

    他回頭看她一眼,眉頭攏得老高:「我從來沒說過不讓你回這邊過夜。」

    &謝你,敬之。我以為……」

    &很累了,睡覺。」

    長安點點頭,拉起被子剛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麼,輕輕地說:「我們昨天沒看成電影,改天可以再去嗎?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結果下雨都弄髒了,好可惜……不過我下次會重新換一套,還會記得帶傘,不會再弄髒了。還有牛肉漢堡,我下次也會記得帶,昨天都準備好了的……」

    說起漢堡和傘,她又想起昨天那個黑衣男人。理應是要好好感謝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從來就不相信有這麼一個人真實存在,她要怎麼跟他說才好呢?

    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再輕聲叫敬之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趕到父親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長安為他掖好被子,在他臉頰上輕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着他的後背入眠。

    …

    推出西式簡餐之後,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領過來吃飯,順便帶一杯飲料回辦公室。

    長安一直希望那個黑衣男人再度光顧,這回她不會認不出來了,然而那人一直沒再出現過。

    倒是齊妍來了,點一杯美式和一份草莓鬆餅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長安終於有空坐下來陪她閒聊幾句。

    &錯啊!」齊妍稱讚道,「空間比我想像的要大,很有情調,東西也很好吃。」

    不是奉承,她是真沒想到心智不全如長安也能做出味道這麼好的點心和咖啡。

    長安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你喜歡就好,不收你錢。」

    &怎麼行,打開門做生意,不收錢怎麼維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錢還是要付的。」

    見長安愣了一下,她傾身問她:「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長安搖頭:「齊醫生,我見到那個人了,就是……在巴黎救過我的那個人。」

    他那天也說過跟齊妍差不多的話,所以這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她把那天遇見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齊妍說了一遍。多麼難得,齊妍不僅了解她那段經歷,而且相信有這個人存在,她終於可以傾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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