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面而立,雖無殺機,氣氛卻有些尷尬。方才楊千葉被他壓着,感覺着陌生的男人氣息,心慌意亂,一時也未思及太多,此時才省起他方才對自己似乎表白了情意。
「武家於我恩,我對姑娘有情,恩情兩難間……」
楊千葉小姑娘縱然是天潢貴胄,縱然是尊貴公主,可也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年輕的、未曾嘗過愛情滋味的女人。
而一個正常的女人,隨着成長,隨着身心成熟,自然而然對愛情會有所渴望。可她根本沒有這種機會。環繞在她身邊的,是四個太監,陰氣比她這個女人還重,對她有那麼點意思的,早被四個陰人驅成了路人。
紇干承基等江湖豪傑倒是既陽剛又威武,可是在這些人面前,她得端着,仿佛女神、仿佛女帝,為了招攬人家為其所用,她得恩威並施,她得表現出極有魄力的領袖風範,如此一來,還怎麼可能產生「化學作用!」
而今,李魚一番話,實是千葉公主生平以來頭一回聽到,頭一回聽到有個男人深情款款地對她說:我喜歡你!
千葉公主那顆小心臟啊,此刻就像一頭眼看小夥伴們全都出了欄,只有它自己還困在圈裏的小牝鹿。跳啊!跳啊!跳啊跳……
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想着心事,情形頗顯詭異。
楊千葉在想她自己的心事,李魚卻在考慮自己方才一番話,究竟是否能打消她對自己的殺意。
兩人對峙半晌,楊千葉依舊眼波游離,神思不屬,李魚可按捺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千葉姑娘……」
「沒可能的!」楊千葉心慌慌的,馬上出言拒絕。她身負大任,怎麼可以受兒女私情羈絆,必須得揮慧劍,斬情絲!
楊千葉慌張地道:「我和你,決不可能!」語氣說的堅決,卻不知道她是在試圖說服自己放棄這難得的、生平以來唯一一次的求愛,還是在拒絕李魚。
李魚呆了一呆,心道:「廢話!我還喜歡伊萬卡呢,我還喜歡大甜甜呢,喜歡歸喜歡,我瘋了才會想去追人家。」心裏這麼想着,臉上卻是迅速做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微微垂下了眼帘。
楊千葉見了心兒一軟,不免生出些歉疚之意。
若擱在現代,其實每個漂亮女孩都有過被無數人追求、甚至同時被好多人追求的經歷,「拒絕」、「學會拒絕」、「習慣拒絕」,這是必修課,可第一次拒絕的時候,總是難免會有些歉意。
似乎人家喜歡自己,就是欠了人家的情,拒絕起來心裏很是過意不去。更何況楊千葉對李魚也有一些懵懂的情愫。此時一瞧李魚的模樣,就更加的覺得對他不住了。
心中過意不去,又不能接受,楊千葉就想到了「逃」,她慌裏慌張地道:「我……我逃上山的時候,他們還在追趕,你最好不要沿路返回,我看任怨,還不甘心!」楊千葉說罷,轉身就走。幾個起落間,已經掠入林中不見。
李魚怔了半晌,怎麼也想不到兩人乍然相逢的結局竟然是這樣。李魚一轉身,發現楊千葉走的匆忙,那口劍居然還插在地上,不禁失笑,上前提起劍,卻又有些惘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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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車無馬!逃不掉的!給我搜!漫山遍野地搜!」一處山坳中,任怨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方大石上發號施令。一隊隊不良人在不良帥的統領下,按照任怨的吩咐向山上進發。
任怨旁邊,一個老郎中半跪着正給他的耳朵敷藥。
任怨調動不了折衝府的兵,但普通的治安力量卻在他的管轄之下,整個利州府的不良人幾乎全部被他調動了過來,這些武裝力量就相當於民團、民壯。
李魚受了楊千葉的提醒,辨別了方向後,果然沒有沿原路返回,他換了條道路,原想着山林莽莽,此一去必可順利脫險,卻不想快到大路上時,竟然與一隊上山搜捕的不良人隊伍碰個正着。
個人武功再高明,也是無法同一隊訓練有素的隊伍正面對抗的。否則古往今來欲奪天下者,多招攬幾個武林高手足矣。何況李魚技擊之術雖然高明,也比不了傳說中的高武境界。
不過,換做常人,這樣迎面碰個正着,對方人數遠超於你,體力又充沛,逃都逃不了。而李魚一身功夫卻也不是白練的,他跟一隻兔子似的,一沾即走,逃之夭夭,待那隊不良人大呼小叫地追殺過來時,李魚早不知溜到哪兒去了。
半個時辰後,那隊不良人還在不棄不舍地搜索一片山的時候,李魚已經在四座山頭之外,仰面倒在一片草地上,又跟半死之人差不多了。
「他……他娘的,用不用這麼追啊,這個任老魔,還真是不死心吶!」
李魚氣喘吁吁地罵着,卻不想想,任怨堂堂太守,屢屢受他折磨,心中怨毒何等深厚。現在終於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抓他,又豈肯放過這個機會。
李魚心想,荊王受了重傷,一時半晌是無法行動的,袁天罡勢必不會再與荊王同行。而袁天罡終究是要回長安的,那樣的話,老娘和吉祥必然也會被他帶去長安,這樣看來自己終究是要來一遭「長安行」了。
可是眼下任怨封了山路,四下搜捕。看他不死不休的模樣,至少三五天內都是不會收兵的,自己在這荒野之間,只靠山珍野果,能捱上四五天麼?再說,如果他收兵之後發出海捕文書,由此去長安,依舊險阻重重。
這樣一想,李魚只能選擇他之前決定離開利州時,第一個被他否決的方向了:西邊。
西邊地域寬廣,地廣人稀,而且那邊民風彪悍,官府的勢力不出府城,地方上都各成勢力,簡直是犯罪逃亡者的天堂。
選擇這條路,才能避過官府搜捕,順利繞道去長安。等他到了長安,恐怕風聲早就過去,再去尋老娘和吉祥就容易多了。
老娘和吉祥跟着袁天罡,李魚是絕對放心的。而原本不想西行,也是因為擔心那邊治安不好,吉祥又是貌美年輕女子,恐怕會出意外,現如今他單身一人,就不必有此顧慮了。
打定主意,李魚立即啟程向西而去。此時的他已飢腸轆轆,他可不想重複從長安來利州途中穿越群山時的艱苦,得儘量搶在日落前尋一戶山里人家,弄點吃食,有個落腳之處才行。
相比李魚,倒是從小養尊處優的楊千葉很順利地回到了她設在城郊的一處秘密據點。墨白焰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到一處,必設兩三處以防萬一的所在,做為他們聚攏、避難處。
此時,秘密據點只有一個太監照料墨白焰和馮二止,他叫葉天明,另一個叫葉齊,雖然都姓葉,倒不是兄弟倆,而是他們倆在大隋宮裏時,拜的同一個乾爹,姓也隨了乾爹的姓氏。
墨白焰和馮二止都敷了藥,此時正在昏睡,楊千葉阻止葉天明喚醒他們,疲憊之極且又好潔的她先去沐浴了一下,也稍躺了會兒歇養精神。
大約一個時辰後,葉齊匆匆趕回來,帶回三個不利的消息:
一:武士彠已派出兵馬,要封鎖大小要道,用不了多久,再離開將變得非常困難。
二:武士彠和任怨各自發動了所能調動的全部力量,正在到處搜捕。武士彠是在搜捕他們,任怨的人雖是在搜捕李魚,卻難保不會發現他們,畢竟這裏也不是絕對的安全所在。
三:紇干承基和李宏傑逃脫了,不過他們帶去的好手,盡皆折在了都督府。紇干承基似乎也知道接下來朝廷必重兵打擊他,所以今日一早,就有消息稱山中賊盡數西去,似乎有遁入大西北的跡象。
聽了這些消息,楊千葉深感棘手,此地不可久留,但墨白焰和馮二止的傷沒個十天半月是無法再行動的,更不要說動手過招了。而拖的越久,官府部署的越嚴密,外逃也就愈發地困難。
同時,楊千葉有錢無兵,這是她舉事復國最大的困難,所以她才不遺餘力地接觸、拉攏紇干承基,可是如今與紇干承基的關係也行將破裂。最糟糕的是,紇干承基已經逃往大西北,不管是想修復關係還是怎樣,在這裏都無從談起。
楊千葉痛定思痛,沉聲說道:「本想以利州為根基,起事造反!如今不但事敗,而且引起朝廷警惕,可以預料的是,朝廷必然加強對利州的控制,和對紇干承基的打擊,這裏已非善地了。」
葉天明憂心忡忡地道:「殿下,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楊千葉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唯有選擇朝廷勢力薄弱之地,我們才能生存,也只有那種地方,我們才有機會發展勢力!」
葉齊忙道:「殿下是說……」
楊千葉道:「西邊!頡利可汗兵敗被俘,但他的部下並未全部歸降,許多游兵散勇成了馬賊,縱橫西北,驍勇異常!我與頡利可汗有舊,要招攬他的舊部也容易些。而且紇干承基也去了西北,他還有利用價值,不能放棄!」
葉天明道:「殿下所言有理。那咱們等墨總管和馮總管的傷好了就走?」
楊千葉搖頭:「時不我待,只爭旦夕!趁着武士彠的天羅地網還未張開,我現在就走。」
葉齊急道:「那我們呢?」
楊千葉道:「你們兩個也不要在這裏待了,馬上帶墨師和二止進山,小心避過搜捕,等傷勢養好,再來尋我!」
葉天明道:「殿下一人成行,如何使得?」
楊千葉道:「憑我武功,哪裏去不得?」
葉天明二人還待勸阻,楊千葉臉色一板,道:「這是命令,不得違抗!」
墨白焰和馮二止尚在昏睡當中,葉天明和葉齊一向在楊千葉面前俯首聽命,不敢違抗,一聽她語氣重了,登時不敢再作言語。
當下,楊千葉匆匆收拾包裹,撿些乾糧,又尋了把軟劍纏在腰上,便匆匆踏上了西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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