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中堂。
常劍南正和喬大梁說着話兒,所說的內容已經轉到了西市的經營上面。
諸如西市出現了一夥大老千,專門坑從大食、波斯等遙遠異域來到長安的商賈,這些人手尾乾淨,手段高明,相關重要人證常常在事後逃之夭夭,官府無法取得有力證據,害得那些異域人求告無門。
諸如晉陽大商賈常舒心近來勾搭上了隴右第一皮貨商人龍傲天,想壟斷長安的皮貨生意,東市已經同意由其負責提供皮貨,也就是說他成了東市皮貨來源的總經銷,他給西市也開出了很優渥的合作條件,要不要答應。
類似的許多事情,其實喬向榮都有權處斷,只需在事後行文呈報常劍南備案。如果常劍南覺得有所不妥,及時下令改正就是。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四梁就相當於常劍南的文官集團,八柱則是他的麾下猛將,而常劍南的確就是一個地下王國的皇帝,批閱奏章,處斷國事,駕御着他的商業帝國。
如今既然正好來了,有些正要決定的事情且先問問,處理起來也就更有把握。
常劍南隨口評斷着:「由着這等人作惡,口碑傳揚開來,還有人敢自萬里之外,跋涉辛苦,來此經商麼?這樣的蛀蟲務必得找出來,官府需要證據,我不需要,一旦確定,立即除掉,殺一儆佰。不能讓這樣一群蠹蟲,毀了西市這座容納萬國商賈的基業。」
「常舒心……這個人我知道。晉陽常家昔年也算是一方大商賈了,富可敵國。可惜了,押錯了注,保了太子李建成,結果當今皇上繼承大統,常家一落千丈,幸虧了這常舒心,上下勾通,四方奔走,常家才漸漸恢復了元氣。」
「是!我擔心的就是,如果我們與常家過從太密……」
常劍南擺了擺手,不以為然:你以為,東市張二魚是個白痴?東市只賣奢侈之物,與王侯將相交往更密切,耳目消息更靈通,如果與晉陽常家過從甚密會觸怒今上,你以為張二魚會點頭?」
常劍南呷了口茶,又道:「還有聶歡。這小子,控制着東西兩市之外的一切,包括關中地區所有的商帛運輸。老常要打通關節,第一個就得拜他的碼頭,東市既然已經同意了,那麼,就說明聶歡那兒他也打通了。我西市怕什麼?」
喬大梁欣然道:「老大說的是,我本來還想再琢磨一下,如今有了您的指示,那我儘快與他取得聯繫便是了。」
常劍南道:「今上是何等胸襟,豈會與人商賈一般見識?晉陽常家當初站隊於太子,其實當時天下間站隊於太子的又何止他一個?太子嘛,誰都以為將來坐天下的必定是他啊。
結果秦王上位,這些人走了眼,趕緊重新改換門庭就是,又不是什麼心腹大患,你以為皇上已坐擁四海,會有閒功夫跟他們計較?太子麾下魏徵,屢屢進言太子,說秦王威脅甚大,應予除掉,結果秦王登基後,還不是對他百般招納,引為己用?哎……」
常劍南想起自己在道德坊勾欄院裏隨口一句玩笑,就被饒耿鬧出那許多事來,不禁深有感觸地道:「常家倒霉過一陣子,我想,皇上當時縱有略施懲誡的意思,也沒有打壓得常家再不能復起的念頭。最可怕的就是,每一個大人物身邊,總有一些自作聰明的蠢貨,揣摩上意,胡亂行事,上面的人不知情,下面人的以為正合上面的意,於是更加的變本加厲……」
他剛說到這兒,四女兩男六個人就進了中堂。
四女是良辰美景,深深靜靜。兩男則是李魚和陳飛揚。
李魚是被四女拎了雙手雙腳給抬進來的。
良辰美景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好像剛喝了酒,又像是塗了淡淡的胭脂,模樣份外好看。二人進了中堂,馬上把手一松,站在後面抬腳的深深和靜靜還來不及放下,李魚卟嗵一聲,又摔在了榻上。把深深和靜靜心疼的不得了,卻敢怒而不敢言。
常劍南愕然向他看了看,瞧他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目芒不由一厲:「果然是他?」
李魚已被打成這副模樣,不問可知,良辰美景必是確定了他的身份,這才出手。不料常劍南一問,良辰和美景臉上卻滿是尷尬,美景瞟了一眼良辰,良辰硬着頭皮道:「我二人也懷疑是他,可是沒有任何證據,實也無法確定是他。」
常劍南指了指李魚,奇怪地道:「無法確定,為何把他打成這般模樣?」
這一問,良辰登時脹.紅了小臉,憤憤然道:「他欠打啊!」
美景附合道:「打他都是輕的!」
常劍南茫然道:「這是為何?」
良辰美景異口同聲:「因為他犯賤啊!」
常劍南無奈地扶住了額頭:「你們兩個,就不能給我一個更叫人明白的理由麼?」
良辰美景哪能說出真正的理由,羞也羞死了,良辰馬上道:「這理由還不夠充分麼?」
美景道:「你看,你看,他的臉,天生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樣啊。」
常劍南無奈地道:「說話呢,你要跟人說個明白才行。我打個比方,我問你,我的那塊玲瓏玉佩放在哪兒啦?你說,放在几案上。這樣就不行,是哪兒的几案吶?書房?臥房?中堂?就說這中堂吧,就有好幾張几案……」
良辰美景互相看看,一臉納悶。
良辰道:「老大在說什麼呢?」
美景道:「跟咱們打人有關係麼?」
喬向榮一直沒有說話,他知道常老大特別的寵這對小丫頭,記得當初這對小丫頭剛到老大身邊時,他也誤以為老大是找了對極品姊妹花享用,後來才發現對她們極是寵愛,當成女兒一般。
如今老大教女,他也不好插嘴,所以一直忍耐,如今眼見常老大都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了,這才插言道:「咳!卻不知兩位姑娘一番調查,查到了些什麼?」
良辰精神一振,便把她勘察現場所見所聞以及她的分析逐一說來,說罷,還自鳴得意地瞟了常劍南一眼,顯然是想得到老大的讚美。常劍南聽在耳中,心中確實暗暗讚許,可臉上卻沒露出一絲態度來。
良辰剛一說罷,美景便張開小嘴兒,嘰嘰呱呱語速極快地把她的調查說了一遍,不過她所說的,主要是對深深和靜靜兩位姑娘的調查,至於當事人李魚,她則一字未談。
結果,常劍南和喬大梁聽罷,情不自禁、異口同聲地道:「那李魚本人呢,他怎麼說?」
美景道:「這兩位姑娘說他喝醉睡着了,所以他什麼都沒說。哼,想瞞我?我細細聽過他的呼吸,他在裝睡,心中若是無鬼,他為何要裝睡?」
常劍南和喬大梁又聽不懂了,二人對視一眼,常劍南發問道:「你說他喝醉睡着了……」
美景插口道:「是那兩位姑娘說的,不是我說的。」
常劍南道:「是是是,她們說他喝醉睡着了,你說他是裝醉假睡。然後呢,為何……他身上傷痕累累?」
美景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叫起他問話,他裝睡不起,我還能輕饒了他?」
喬大梁瞠目道:「結果,他被姑娘你打成這般模樣,依舊不醒?」
美景略有些尷尬,淡淡地應道:「醒……倒是醒了,不過我下手略重了些,結果他就昏倒了。」
常劍南皺了皺眉,終於淡定不下去了。這兩個丫頭,剛被送到他身邊時,就是這樣一副模樣。天真爛漫,活潑可愛,十分的招人疼。
問題是,就算是長伴膝下的兒女,總有一天也得長大,何況她們自從被送來的那天起,就已被他暗暗賦予了重要的使命。
所以,常劍南耐下心來,苦心調教,現在對她們是越來越器重了。良辰擅長從一應細節,包括他人的神情舉止來分析判斷事情。而美景則有些男孩子的格局,能夠抓大放小,確定決心。
她們倆又是孿生姊妹,可謂是相輔相合,絕妙的一對。可今兒出馬,實在是大失水準,就連性情脾氣都有點恢復了平時完全不設防狀態時的模樣,她們剛剛在外面究竟經歷了些什麼啊。
常劍南吩咐人把李魚帶下去弄醒,目光便落在了深深和靜靜身上。就是因為這個女孩兒的雜技表演,自己開了個男人通常都會開的玩笑,結果就……,往事不堪回首啊。
等等!
常劍南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盯着深深問道:「姑娘在勾欄院的諢名兒叫什麼來着?」
雖然此時看着常劍南,並不覺得此人如何可怕,但是想到他的身份,深深依舊滿懷怯意,遂小心地答道:「十八深。」
常劍南略一沉吟:「十八深,擅吞劍……」
他深深地望了深深一眼,又看向靜靜:「姑娘你呢?」
靜靜低聲答道:「奴奴擅長柔術,諢號蛇骨靜。」
常劍南微微垂下了眼帘,思索片刻,輕輕招了招手,已然換到他身後站立的良辰忙彎下腰,常劍南側了頭,掩着嘴巴對她耳語幾句,良辰點點頭,便向外走去。
常劍南吁了口氣,又看了看一直被人忽略了的陳飛揚,微笑道:「你,又是什麼人?」
陳飛揚乾笑兩聲,道:「我……我是利州人,如今來長安討生活。託了您老麾下的張小海,本想投奔到饒大哥的門下,不想……出了這樣的事,小的就被糊裏糊塗地帶來了。」
常劍南依舊微笑地看着他:「你聽到李魚之名時,失聲驚呼。良辰詢問於你,你卻推說是誤以為魚膾,是麼?李魚也是利州人,你們……應該認識吧?」
陳飛揚此時懊惱的只想扇自己一記嘴巴,當時太過小心了,結果自作聰明,可這矯飾落在有心人眼中,反而成了毛病。
陳飛揚只好道:「這……,是,不瞞常爺,小的是見那位良辰姑娘身後跟着的人都兇狠的很,所以一時膽怯,胡言亂語了幾句。小的,的確是認識李魚小郎君。」
「小郎君?呵呵,卻不知這李魚,在利州是何等情形啊,我想聽聽。」
「這……」
陳飛揚猶豫了一下,大感頭痛。他現在已經見到李魚了,可李魚一直昏着,兩個人連眼色都沒交流過一個,他實在不清楚李魚現在的狀況,也不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這該如何是好?
常劍南看着他,始終滿面微笑,但目光已經漸漸冷下來。他的目光一冷,整個中堂的溫度似乎都降了兩度,冷嗖嗖的。
「拖不過了……」
陳飛揚暗暗咬了咬牙,硬着頭皮把李魚在利州的光輝事跡一一供述了出來。
只不過,李魚曾再三交待過,從此切勿提起他所謂的占卜之術,所以提及這一塊時,在陳飛揚口中,就成了李魚的騙術伎倆,反正眼前這一位也不是什麼見得了光的正道人物,烏鴉落在黑豬背上,誰能比誰更黑啊,說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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