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酒樓,當然得有讓客人方便的地方。有客人方便的地方,當然就得設立女賓的方便之所。唐時女子出門不比南宋之後受限,即便是南宋之後,良家女子極少出入酒樓,也還有歌女舞女,同樣需要這樣的所在。
此時的女賓盥洗之處並不比男賓的規模小。靜靜步履輕盈地走進女賓盥洗處,匆匆一掃室內環境,便推開最裏邊一扇門走進去,把門閂上,沒有片刻遲疑,立即開始寬衣。
外衣寬掉,鞋子脫掉,露出裏邊束緊的布襪與一身貼身的柔軟衣衫,緊接着摘去釵子,解開發髻,重新挽束頭髮,脫下摘下的每一樣東西,都有條理地放在馬桶蓋上。
這一切整理完畢,連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
隨後,靜靜站在馬桶上事先留出的兩點位置,雙手高舉,輕輕推動屋頂一塊承塵。這一段的建築設計她早已記得滾瓜爛熟,那塊承塵被她一推,便輕輕往旁邊滑去,露出一個洞口。
這洞口並不大,無法一躍而上,因為它本來的設計也不包括讓人從中鑽行,而是為了排風。常人不要說從中鑽行,光是這個洞口,他就無法上得去,因為上邊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他施展。
但靜靜依舊沒有片刻的猶豫,在默記這裏的地形情況時,她已按照那種嚴苛的入口尺寸以及內部的管道情況在客棧默習了半夜,就像她每次登台表演技藝前的認真準備,甚而是更認真、更細緻的準備。
這一次,對她來說也是一次表演。這一次的舞台,沒有那麼多的看客圍在周圍,沒有人為之鼓而呼,卻是她一生中最有意義、最光輝璀璨的一次表演。
雙手一扳,身體就引而向上,剛剛觸及洞口,她的上半身就奇妙地彎曲起來,全憑重心已然不適合發揮的雙手繼續發力,她的上半身彎曲着,順利地鑽進了管道。
接着,她的雙手消失其中,隨着一陣扭動,雙臂騰挪到了前方,然後雙腿也悄悄消失在管道中,蛇一般向前游去。
這段管道並不是筆直地通向她的目的地,沿途要轉折六次,其中一次兩個連續的轉折口挨得極近,常人的身體無論怎樣使力,在那裏都無法有效彎曲,讓人穿過。
而靜靜不但要穿行極狹窄的管道,經過這六個轉折口,還要揭開三處擋板,有擋板處管道更狹隘,真不知道她究竟能否「游」得過去。
雅間裏,李魚盤膝坐着,轉着茶杯,小口地抿着香茗。深深跪坐在他右側。李魚一臉平靜,孰不知他心中同樣緊張萬分,如果靜靜行動失敗,那麼所有的準備都將付之東流。
實際上,每一步計劃失敗,都無法確保行動順利實施,這是第二關,闖不闖得過去?
靜靜雙膝之間有一個計時的沙漏,此時流沙正從漏斗狀的上端線一般向下傾瀉。靜靜看一眼沙漏,看一眼李魚,隨着那上端流沙的減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張。
門扉叩響了,李魚立即放下杯,身子一歪,深深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原本是扶膝跪坐,上身筆直,這時卻是臀兒落在腳跟上,讓出大腿,李魚的腦袋枕了上去。
障子門開了,一個小二探頭進來,就見李魚側臥在一個美人兒腿上,正在呼呼大睡,小二便堆起一臉笑,道:「小郎君可還好嗎?」
深深道:「餵了小郎君一盞醒酒茶了,只是一時半晌還醒不來。」
那小二知道這人今日是與喬大梁、楊大梁一起飲酒的人,巴結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催促離店,連忙擺手道:「無妨,無妨,便讓小郎君多睡一會兒吧。可需要小的拿條熱毛巾來。」
李魚咿唔兩聲,胡亂地揮了兩下手,仿佛正在夢囈,他伸出右臂,往深深不堪一握的小蠻腰上一摟,仿佛抱着枕頭一般,旋又沉沉睡去。
深深向小二綻顏一笑:「不必了,多謝小二哥,等小郎君清醒些,再麻煩你好了。」
「好好好,隨時吩咐下來就是。」
小二陪笑說着,識趣地將障子門關上了。
饒耿內室,木屏風後,只有一道鐵門。
此時,那鐵門上方的一塊活動的承塵,無聲無息地向一旁滑動,飄落幾星灰塵。接着,探出一顆美人頭,一雙機敏的眼睛向下邊窺視片刻,然後上身蛇一般地遊了出來。
她的雙臂是探在最前方的,接着是頭顱,身體,此時用以穩住身形的,全靠一雙腿,當她蠕動着身體,身子幾乎完全從那狹窄的洞口探出來時,支撐身體依舊懸掛空中的,則只有點在洞穴牆壁上的雙足足尖了。
此時,她伸出雙手,距地面的三級台階還有兩尺多高的距離。
靜靜忽然放開雙足的力道,身體攸然落下。雙手先落地,接着是肩,然後是胯,最後是足。憑着這四個受力點的連貫而優美的移動,無聲無息地向前翻滾了一圈,恰好由門內那三級石階上,滾落於地面。
靜靜從地上爬起來,側耳聽聽木屏風外面動靜,就聽一個聲音道:「饒大哥,您喝茶。」
另一個聲音道:「大哥,那李魚怎麼說?可有難為大哥?」
隨即,靜靜在雅間已然聽熟了的饒耿聲音響起:「嘁!難為我?他也配!就算今日沒有喬大梁出面,他今後想在東籬下混,敢得罪我?自然是竭力巴結了。」
另兩個人的聲音靜靜不熟,但饒耿的聲音她是記熟了的。此時三人的聲音就隔着一座木屏風,靜靜連大氣都不敢出,躡手躡腳地走上石階,見那鐵門用鐵閂插着,靜靜細細地觀察了一下,撩起一片細薄如妙的衣角,在那明顯有一道反覆磨擦過的閂內劃痕處掩住,這才深吸一口氣,將那鐵閂一寸寸抬起……
「成功了!」
靜靜臉上一喜!
雅間之內,沙漏將盡了,最後一片流沙正在竭力保持着最後的流瀉之態,似乎想要掙扎着留住時間。
深深緊張地道:「小郎君!」
李魚也在看着沙漏,在昨夜的無數次模似當中,他們漸漸估摸出了一個順利情況下的相對穩定的時間,此時沙漏將盡,如果靜靜成功,那麼此時……就該是時候了。
李魚點點頭,躡着腳尖兒趕到門口,輕輕拉開障子門兒,左右探看了一眼,遠處正有兩個酒客,勾肩搭背地走過來。李魚立刻縮回了身子,等那兩人從他門前過去,大約又走出幾步,李魚回頭向深深望了一眼,點點頭,攸然鑽了出去。
李魚躡着兩個酒客,身子搖晃着,不時還要扶一下牆,仿佛不勝酒力的樣子。但是快到盥洗之處時,他卻刻意又放慢了一下腳步,等他走到丁字形的長廊盡頭時,兩個酒客已經進了男盥洗室。
李魚立即拔足奔向另一端的鐵門,伸出兩隻手,一隻手試探着往前推,另一隻手搭在鐵門上,借着摩擦力將它向上輕抬着,避免門軸受力發出聲音,輕輕一推,門開了。
門的內側,靜靜站在一角,正張着一雙緊張的大眼睛看着他,及至發現來的是他,聳起的雙肩才微微放下,顯然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魚又悄悄掩起門,向靜靜投了個探詢的眼神。
靜靜頰上有幾道泥痕,身上也是一樣,此時的小臉兒,看着就像一個小叫花。
見李魚投來詢問,靜靜向外指了指,再向李魚點點頭,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向他示意了一下。
「饒耿在,還有兩個人,一共三個……」
李魚看懂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從袖中摸出鴛鴦刀,刀柄一分,錯開兩片,雙手各自握住一口刀,一步步走向木屏風。這第三關,也是最關鍵的一關,無論如何,他都要闖過去。
靜靜眼睛都不眨一下,緊張地看着他,隨着他的前進,胸中一隻小鹿越跳越快,眼看就要跳出腔子來。
「饒大哥,咱們這一回,真他娘的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聽說八柱中人都在笑咱們。」
「他們當然要笑啦,咱們大哥近來風頭之勁直逼八柱,他們早就看不慣咱們饒大哥了。」
「你們兩個別說屁話!」饒耿不耐煩地罵了一句。
李魚本還想向外探看一下三人位置,不想三人怏怏半晌無語,忽然又冒出一番對話來。李魚從三人的聲音,迅速判斷出了三人的位置,下一刻,他就像一股旋風似地閃了出去。
靜靜緊張的兩條大腿突突亂顫,卻是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兩步,聽着前邊動靜。
「什麼人?啊……」
一聲驚呼,桌椅雜亂聲起,旋即杯盞落地,摔得粉碎。緊接着,木屏風「砰」地一震,險些倒下,虧得木質屏風,基座也沉,顯然是有人被重重地拋到了屏風上,撞了一下。不過這一下屏風雖未倒,卻裂了一道口子,光線透入,形成一束,正撒在石階上。
靜靜駭得退了兩步,因為光線從外面來,木屏風上花紋雕飾部分漸薄,方才有人撞上屏風,她能明顯得看到一道人形黑影撞上去,不,明顯是被拋上去,會是小郎君嗎?
靜靜的心怦怦地跳,一時間只覺耳鼓都有些嗡鳴感了。
撞擊聲,破碎聲,咒罵聲,利刃入體聲……
聲聲入耳,靜靜姑娘正六神無主處,忽然「噗」地一聲,那是利刃剖開身體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伴隨着一聲慘厲的悶哼,那束從破裂屏風處射入的光線忽然變成了紅色,一團紅色的血霧。
靜靜駭得身子一哆嗦,睜大眼睛向屏風上看去,就見一道人形,雙臂張開着趴在屏風上,手指抓撓着,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身子還是禁不住地緩緩向下滑去。
與此同時,那道屏風裂縫處,仿佛一道血色的噴泉,濺射出來的血液,覆蓋了石階上那一抹光,迤邐如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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