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葉一劍刺出,直取李淵心口。
雖說兩人是親戚,卻是恨比天高的親戚,楊千葉此番出手,哪裏還會容情。
皇帝都是有着最嚴密的安保措施的,這一點,楊千葉也清楚。雖說她記事的時候,早已離開了宮廷,但是墨白焰和馮二止就是宮裏出來的人,對此很清楚,曾經詳細說與他知道。
保護天子的人,按着居、行、守的功能劃分,分別屬於三支警衛力量,像此刻李淵住在宮裏,那麼就該有居和守兩套保衛系統同時運作。
另外,為了讓這些保護力量相互制衡,以免某人控制了保衛部隊,便可以對天子生殺予奪,這些保衛力量還要相互摻沙子,分別隸屬於不同體系,比如大唐的宮廷保衛力量就分別來自於南衙和北衙,互不統屬。
可這些保護力量,通常在一個人能順利潛至皇帝身邊也就為止了。所以,哪怕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或宮娥,一旦有機會接近皇帝本人,也就擁有了可以傷害到天子的力量。
因為,沒有一個皇帝會在自己住在宮裏的時候,還在身邊日夜不停地按排人貼身守衛,沒有人希望自己永遠都置身於旁人的目光之下,尤其是身分天子,本就得時時注意一言一行的人。
更何況,身在內宮,若真有人挨近了皇帝本人,基本就是早已大事已去了,身邊留幾個侍衛,也無濟於事。這一點,墨白焰早對楊千葉說的清楚,所以三人借着對宮廷的熟悉與了解,一俟進了太上皇李淵的寢宮,便也知道,大事定矣。
因此,楊千葉這一劍刺去,只當李淵必死。卻不料,李料望着她,只是幽幽一嘆,道:「痴兒,何苦如此!」
隨着這一句話,整張床榻轟地一聲傾翻了過去,楊千葉驚咦一叫,一劍刺去,篤地一聲,正中床板。
墨白焰守在門口,更是看得清楚,就見那張床榻忽地一翻,於此同時,李淵被向的一面也探出了一塊厚重的床板,緊接着,那張床鋪兩頭也各有一扇床板翻出,四塊古怪的床板,竟然緊緊.合攏起來,將那床鋪變成了一個四面型的怪異錐體。
楊千葉被這突出其來的變化驚得呆了一呆,急忙奮力一劍向那錐體上刺去,卻聽「鏗」地一聲,那劍尖入木一寸,便再也不動了,傳出來的卻是金鐵之聲。感情這床板外包的是木頭,內里卻是金屬所制。
誰人潛入宮中,會攜帶重型兵器?
楊千葉手中別無所恃,只能憑那利劍,奮力地又劈了幾劍,結果劍尖鈍了,劍刃也出了缺口,卻拿那個古怪的密封體毫無辦法。這時候,那怪裏怪氣的東西從裏邊「卡卡」地響了幾下,突然傳出一陣尖利刺耳的哨子聲。
在這靜寂的夜裏,那尖銳的哨聲傳得極遠極遠,近在咫尺的楊千被那聲音震得耳朵一陣奇癢難比。
「不好!我們走!」
墨白焰雖然也想殺了李淵,可權衡輕重,當然還是自家公主重要。眼前這一幕,誰還不知道這位太上皇早有自保手段,而且此刻傳出的怪異聲音可以迅速把宮闈中的武裝侍衛給召喚來。
墨白焰無暇多想,衝過來拖起楊千葉就走。楊千葉恨恨地一跺腳,眼睜睜地看着那具怪異的大龜殼,被墨白焰扯到窗前。馮二止一劍掃破窗子,率先撞了出去。
尖利的哨音迅速引來了一隊宮廷侍衛,那幾個偷懶打扮的太監和宮娥也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回來,一俟瞧見那具古里古怪的東西,居然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眼見宮殿裏沒有血跡,太上皇又不見了人影,也猜到應該就在那怪東西裏面。
此時,太安宮裏發生的一切,已經有人急急跑去稟報了皇帝李世民。李世民此時還未入睡呢,他和長孫皇后躺在榻上,悶悶不樂地剛剛說起今晚前去探望父親所受的冷遇,長孫皇后正溫言寬慰,太安宮的消息就傳到了太極宮。
一聽說太上皇遇刺,李世民只嚇了個魂飛魄散。拋卻父子情誼不談,一旦太上皇遇刺,對他也是莫大的打擊,剛剛穩定下來的大好局面也會徹底葬送。所以,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父親遭遇不測。
李世民連外袍都未穿,只穿着一身小衣,趿上一雙鞋子就向太安宮狂奔而去。半路跑丟了一隻鞋子,也顧不上去撿,就赤着一隻腳,風風火火地跑去太安宮。
皇帝陛下本來都要睡了,所以簪發也打開了,此時披頭散髮,穿着小衣,光着一隻腳,趿着一隻鞋,那模樣兒,可是一點帝王風範都看不見了。
公公遇難,長孫皇后豈能不管。不過她是女人,雖說事急從權,不必盛裝出門,可頭髮至少也得盤起,再穿一件外裳,所以匆匆準備下來,就比李世民慢了一大步。
李世民到了太安宮,一瞧那具怪裏怪氣的小「金字塔」,頓時鬆了口氣,急忙拍了拍床板,向裏邊喊道:「父親!父親大人!父親,你還好麼?」
那「小金字塔」里傳出一聲冷哼,李淵沒好氣地道:「叫你失望了,我還沒死!」
李世民鬆了口氣,也顧不得父親陰陽怪氣的揶揄,趕緊道:「快!快打開。」
一旁眾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軍官訕然道:「陛下,我……我們不知道怎麼打開這個……怪房子。」
另一個侍衛魯莽地道:「陛下,臣去武庫取一柄錘來。」
先前那軍頭嚇了一跳:「胡說什麼,可別傷了太上皇。」
李世民恍然地拍了拍額頭:「啊!不對,這東西有特殊的開法,怎麼開來着?」
李世民思索着,繞着小金字塔轉悠了兩圈,突地眼睛一亮:「是了,在這裏!」
李世民趕緊趴下,繞着那小字塔仔細堪察一陣,找到一處微微凸起處,急忙要過一柄短刀,撬去外面的木質隔層,露出一個古拙的旋鈕來。李世民左旋旋,右旋旋,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道是在計算着什麼,突然停手,用力向裏邊一按。
那小金字塔更咔咔地響了起來,李世民急忙退後幾步,吩咐道:「都讓開。」
眾人剛剛閃開,就見那緊緊.合攏的四扇床板依次張開,頂端還有一隻只鐵鈎子,正緩緩縮回鐵板夾層內,方才閉攏時,這些鐵鈎子顯然是負責鎖緊四扇床板之用的。
李世民欣喜若狂:「妙極!那個人居然設計得出如此妙物。嗯,他叫什麼來着,什麼思賢還是什麼思齊來着,明日一定令工部重重賞之。」
說着,四扇床板已經徹底打開,李淵板着臉坐在床鋪上,手裏還捧着茶盞,只是裏邊的茶水已經一滴也不見了。
李世民歡喜地上前攙扶自己的父親:「阿耶,您沒事就好,剛剛真嚇死兒了。」
這時候已經見到了親爹,李世民就換了更加親近的口語稱呼,李淵乜了他一眼:「真嚇着了啊?瞧你這眉開眼笑的,可是一點也不像。」
李世民苦笑道:「阿耶,這不是見您老沒事兒嘛,您就別取笑孩兒了。」
李淵冷笑一聲,推開李世民扶過來的手。
李世民無奈之極,卻還得問道:「阿耶,何人行刺,阿耶可知其底細?」
李淵又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刺客會和老夫聊家常、侃來歷麼?總之,是有人,想要朕死啊。至於是誰,嘿……」
李淵並未說出楊千葉的身份來歷。反正刺客總是要抓的,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來歷,對抓捕她也並沒什麼幫助。反倒是不說出她的身份,任由外面風言風語,對李世民來說,壓力更大。
太子和元吉被殺,他只能被迫讓位,李淵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芥蒂未消的情況下,能多給他施加些壓力,李淵心中的不忿才能渲泄一些,故而隱瞞了楊千葉的身份。
李世民只道父親當真不知刺客身份,依他想來,應該也是如此。不管是何人想刺殺太上皇,派來的應該就是只負責執行的刺客,他們當然沒必要和太上皇「促膝長談」。
想到刺客能深入禁宮,若非父親警醒,及時啟動機關。若非他將那個傳奇工匠打造的機關床榻送給了父親大人,此刻只怕父親就得屍首兩分,李世民也是暗暗驚心。
他轉過身來,容色已是一片嚴峻:「刺客為何能深入禁宮,意圖刺殺太上皇?守夜的侍衛呢?」
今夜當值的侍衛忽啦啦跪倒一片,前頭一個頭目模樣的軍士惶恐地道:「臣等巡衛宮禁,一刻不曾怠忽,只是刺客身手高明,而且……似乎對宮中格局十分清楚,竟爾出入自如,臣等失職,願受陛下制裁。」
李世民聽到這裏,臉色頓時滿布陰霾。
這軍士是個粗漢,奏對談吐雖還得體,可惜情商太低。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推測也大體合理,卻忘了太上皇剛剛還在暗諷是他的兒子想害他,居然說出刺客熟悉宮中格局的推測。
李世民目光陰沉地瞟了他一眼,默默轉向那些太監、宮娥,淡淡地問道:「刺客直趨寢宮,還要太上皇自行發覺,及時啟動機關自保。當時,值夜的太監、宮娥,在哪裏?」
李世民此刻的聲音比起剛才平淡了許多,可越是平淡,越是肅殺,那個太監宮娥自知失職,早已體若篩糠,此時皇帝一問,駭得他們雙膝一軟,卟嗵一聲就跪到地上,砰砰叩頭,不敢發一語。
李世民咬着牙根兒冷笑:「好!很好!着內侍省,把他們全部從尚寢局遣至興寧陵,為元皇帝守陵,永不調遷!」
今夜當值的一眾太監、宮娥聽了頓時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了。
此一去,真就是永不見天日了,被關在興寧陵中,守着一座墳頭,年華老去,直到永遠,這懲罰,真比當場砍了他們的頭都要命。只是,皇帝正在憤怒當中,他們又自知罪過,卻是無一人敢出聲求懇。
這時,李淵已經坐下來,眼見兒子發威,不禁冷笑道:「行啦,少在老子面前裝模作樣兒的,這天底下……」
他剛說到這裏,外面一聲太監的唱名傳報:「皇后娘娘駕到~~~」
長孫皇后急急走進寢宮,一見李淵正坐在桌前,頓時鬆了口氣,滿面欣喜,上面拜見:「兒媳見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無恙就好,兒媳真是擔心死了。」
對這個兒媳婦,李淵還是很喜歡的,而且他和李世民之間的芥蒂,實也與兒媳無關,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忙抬手道:「快起來吧,為父無事,只是小受了一點驚嚇,呵呵……」
當着兒媳的面,李淵就不好顯得和兒子太不對付了,李世民見狀也是鬆了口氣,老爹如今喜怒無常的,他也不敢上前去觸霉頭,只好又轉向那些依舊跪地請罪的侍衛,沉聲喝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捕捉刺客!」
那侍衛首領急忙叩頭:「臣領旨!」
那侍衛首領領着一群人呼啦啦退出寢宮,卻只是命人將寢宮護得嚴嚴實實,並未率人去追什麼刺客。他是負責「居」的侍衛,只管守在這裏,警訊一出,早有宮闈高人率眾去追了,他現在只有祈禱追殺的高手能把刺客抓回來,否則,就算天子不懲罰他,也自有相應的衙門追究他的過失。
而且,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沒有前程可言了。
「這該死的刺客!」
想到這裏,那侍衛首領不由惡狠狠地咒罵了一聲,恨不得立刻把那刺客抓到面前,剁成肉醬。
此時,他想剁成肉醬的那位姑娘,正在飛檐走壁,縱掠如飛。皇宮、宮城、皇城,內外三層,所有警衛力量已經在警訊傳出後全部出動,金吾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遍佈全城。
各處城門、各處坊市,不良人也是紛紛出動,嚴格控制本坊的大小要道,偌大一座長安城,就像一座龐大的蛛網,因為那中樞的一點震動,而全部緊張起來。
在這座龐大的蛛網之中,楊千葉、墨白焰還有馮二止,就像三隻渺小的蚊子,無論他們如何振翅飛翔,都休想逃得出這張巨網捕張的範圍。
不過,這張巨網太大了,他們逃不出去,卻可以在這張巨網的縫隙中隱藏。他們在被不斷的追殺、獵捕中,終究還是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屋舍,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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