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下了山,上馬前行,一路神思恍惚,滿滿的都是與楊千葉相識以來種種。
鐵無環發現他自山上下來,就有些心神不屬,不過卻也不好多問,只是暗暗納罕。
李魚一直不曾正視自己與楊千葉的感情,兩個人自相識以來,他一直以「曾是故人,安能坐視你自蹈火坑」為由,坦然地對楊千葉的事多加干預,仿佛一個「反正我是為了你好」的大家長,才不管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反正我是為了你好。
然而,楊千葉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抄家滅亡的大事?他和楊千葉,究系什麼關係,值得他如此去做?值得他付出生命之險?而他,就是去做了。
而楊千葉,也從未在這一點上深究,每一次氣得她無名火起的,都只是他對她的破壞而已。
我……究竟因為什麼,而對她的事如此關心,且自然而然地插手?想着想着,李魚終於豁然開朗,也許……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看到車上簾中那清麗如雪峰第一抹新綠的容顏,她就已經進入了他的心中。
此後在武都督府一場搏奕,然後聯袂逃往隴右,彼此並不曾察覺得的情愫,就是那時種下的吧?回到山上,李環和獨孤小月他們還未回來,這是個好事,這說明他們對摺梅城真的感興趣,李魚很高興,若能因此招得隴西李閥和自己有貿易往來,未來可期呀! 花廳里,吉祥正陪着三個孩子玩耍,說實話,就龍作作那性子,是耐不下心來陪孩子玩耍的,尤其是一會兒這個哭了,那個尿了,這個嚎着要吃奶,那個傢伙要便便,能把她折磨死。
深深和靜靜性子也太活脫了些,她們對自己的孩子倒是有耐心,可心性上她們自己都還是個大孩子,照顧孩子粗枝大葉,吉祥和潘娘子一看她們抱孩子餵孩子逗孩子,就心驚肉跳,所以概由吉祥接手了。
她喜歡小孩子,偏生老天爺一直不肯賜她一個自己的親生骨肉,現在移情於這幾個孩子,把他們當成自己親生的,照顧得極好。
而且斷然不像李魚那般狼狽,李魚進了花廳的時候,就看見一母三子,溫馨相處的情景。
吉祥握着李二寶的小手,正在輕輕搖動,李二寶一臉開心的微笑,凝視着吉祥,李家大寶滿床地亂爬,推着他的小玩具,而李家三寶則瞪着一雙懵懂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娘娘,一會兒看看大哥。
看着孩子天真可愛的笑,吉祥不禁有些傷感。
雖然她把這些孩子視如己出,可她是真的想要一個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可如今作作都懷了二胎了,而她還一無所出。
私下裏,吉祥已經用了不知多少辦法,祈禱、求神、調理……,而今,深深、靜靜剛生產不久,作作又懷了孕,夫君每天都是宿在她這裏的,相伴恩愛、那是十分的頻繁,肚子卻依舊不見結果。
現在吉祥甚至不敢再提、不敢再想此事,雖說李家已經算是人丁興旺,沒有無後之虞,所以潘娘子和李魚都沒有必須生產的希望壓在她肩上,可她自己卻有一種無形有自卑。
「啊!夫君回來了。
」 吉祥正在出神,忽然意識到李魚進了花廳,連忙起身相迎。
「嗯,剛剛出去了一趟。
」 李魚按住了吉祥的香肩,讓她重新坐下,挨着她的身子坐下來,逗了逗孩子:「辛苦你了,叫你整日照顧這些孩子。
」 「哪有,夫君一番苦心,人家心理明白。
」 吉祥眼圈兒一紅,動情地抱住了李魚:「婆婆與奴一同經營種棉和紡織,其實是為了讓奴奴與婆婆最多接觸,有婆婆的寵愛,就不怕奴奴受欺負。
其實,作作心地很好的,斷然不會欺負了奴奴。
夫君叫奴看顧孩子,也是為奴極長遠的打算……」 李家,在資格與吉祥爭寵的只有作作。
深深和靜靜是不用考慮的,因為她們不是妻,只是妾。
只有皇帝的妾(妃嬪)才有可能挑戰皇后,任何一家大宅門兒里,妾再受寵,都不可能挑戰妻。
幾千年男權社會,早形成了嚴密的社會制度,倫理和法制上嚴絲合縫。
就如做子女的罵父母一句,就是忤逆不孝,可以處死。
妾侍更加嚴重,不但主婦對其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就算做男人的寵着,也還有妯娌、兄弟、父母、家族、社會、官府一層層的保障。
做妾的曲意奉迎,討好男主人那是有的,爭的不過是多幾分寵愛,多往她房裏走動,誰敢去挑釁正妻的權利和地位?或許幾千年下來,偶爾有那麼幾個吃了腦殘片的女人敢這麼作死,但那都足以載入史冊,作為奇聞流傳後世了。
作作本人心地善良,不可能母憑子貴,欺負吉祥。
但李魚也不敢保證兒子那一代長大成人後,對吉祥一如既往,如今種種,都是為了吉祥,吉祥其實頗為慧黠,自然心知肚明。
「傻丫頭,想那麼多,現在沒人敢欺負你,以後也一樣,我只是怕你閒了,會胡思亂想,所以呢,才找點事兒給你做。
別擔心,等咱們這邊穩定了,我就帶你回一趟長安,咱們找孫神醫看看,一定會生個屬於你和我的小寶寶的。
」 吉祥一聽喜上眉梢,其實她也一直有這想法,但是回一趟長安太過遙遠,自卑之下,她不敢提。
吉祥揚眸看了李魚一眼,歡喜的神色頓時一斂:「郎君,你有心事?」 李魚一怔,失笑道:「也就你看得出,如果換了作作、深深和靜靜,一定看不出來的。
」 吉祥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怎麼,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李魚猶豫了一下,便把楊千葉的事說了出來。
只有在吉祥面前,他自由自在的毫無壓力,有什麼心事,也願意傾訴給她聽。
吉祥聽着,悠然出神片刻,道:「楊姑娘……,在利州的時候,我還真當她是武都督的小姨子呢。
嗯……楊姑娘有大家風度,如今你是爵爺了,將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待人接物,往來應酬,有時難免需要與人家的女眷有所往來。
作作那脾氣做不來,我又不懂那豪門規矩,千葉姑娘可是會成為你的賢內助的。
」 李魚忙道:「別胡說,要說賢內助,哪有比你更賢惠的。
我只是思來想去,只覺得,我對她,似乎……」 「那就去做。
郎君什麼難題解決不了?反而在這種事上怯場了不成?」 李魚說明了自己的心意,吉祥還真沒有太多的牴觸,雖說談不上因此而歡喜。
蓋因她就是生在這個時代的人,從小所受的教育,耳濡目染的所見,使她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說到有那麼一點私心,那她反而更希望有一個楊千葉進門兒,作作和她同為正妻,人家已經有了兒子,作作本人不會對她不好,可一旦家族大了,難保家族中其他人,尤其是奴僕下人們不會站隊表態。
這個不取決於李魚和作作的態度,是一個「小社會」必然的生態,而若是有了一個足以與之制衡的楊千葉,吉祥壓力頓消,反而會成為天平上一塊至關重要的砝碼。
吉祥沒有害人之心,但自保的小心思總還是有的。
畢竟,她出身於那樣的家庭,從小缺乏安全感。
現在之所以沒有那麼敏感,實在是因為婆婆寵她,李魚疼她,作作也把她當成好姐妹,李家沒有一個里挑外撅整天惹事生非的人。
「嗯……」 見吉祥認可,李魚心中大定。
思量片刻,李魚便吩咐道:「來人,去喚陳飛揚和狗頭兒到書房等我。
」 李魚又陪吉祥一同逗了會孩子,才在她頰上輕輕一吻,道:「我且去見見飛揚他們,晚上再來與你溫存。
」 吉祥頓時暈染雙頰,輕啐一口,道:「別胡說,孩子在呢。
」 「他們又聽不懂,哈哈!」李魚笑着,在爬過來的大兒子幼滑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舉步離去。
書房裏,陳飛揚和狗頭兒一見李魚,便笑哈哈地迎上來:「爵爺有何吩咐?」 對這兩個發小兒,李魚也沒多廢話,他想了一想,道:「採菊峰上住的,是楊千葉楊姑娘,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陳飛揚忙點頭道:「狗頭兒已經對我說了。
」 李魚道:「嗯!楊姑娘千里迢迢,趕來採菊峰上築城,是為我而來。
美人情重,李某安能無視?只是,女孩兒家,性情矜持,想來她也不會先行向我表白情意,而我與她之間,以前又有種種彆扭,使得她手下一些人,也不希望我們見面。
」 李魚說完,看向二人:「我希望,你們能想些法子,任何法子,能讓採菊峰那邊的人知道我對楊姑娘的情意。
待水到渠成之時,我再出面,正式求親!」 陳飛揚大吃一驚,失聲道:「我們?爵爺叫我們去做這件事?我……我們怎麼做?」 李魚道:「我不會教你們任何法子。
出自於我的任何法子,恐怕都難以跳出千葉姑娘預料之外,不能出人意料,如何擊破她的心防?讓整個採菊峰方寸大亂?所以,用你們所能想到的任何辦法去做!放心,就算搞成了個爛攤子,最後我來收尾!」 陳飛揚猶自惴惴,狗頭兒已興奮地摩拳擦掌道:「爵爺放心,這事兒,包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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