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魚,袁天罡和李淳風俱是一呆。
李魚指着兩位大師,訥訥地道:「呃……兩位這是……」
李淳風看了看還在滋滋冒油的肉串,抹了把嘴巴,笑道:「呵呵,我與師兄並非持戒出家的道人,吃酒吃肉,有問題麼?」
李魚眉毛跳了跳,道:「可……可這不是署衙辦公時間麼?」
袁天罡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方手帕,已經把臉擦得乾乾淨淨,恢復了一副仙風道骨模樣,恬淡地道:「我等向道之人,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一切隨心率性,什麼時間、什麼章程,愚腐!」
李魚感覺自已的腦子明顯要不夠用了,這兩位高人的意思……他們沒長羽毛,所以不是禽類,禽類的規矩他們不用遵守。他們會飛,所以他們也是禽類,禽類有什麼好處,也不該少了他們的,大概這意思吧?
李魚又看了看被他們當成燒烤工具的秦鼎、漢壺還有晉瓷,雖然那不是自已的,也未免有些心疼。
李淳風釋然一笑,瀟瀟灑灑地一甩白髮,道:「說到底,不過是一件器物罷了,器物不拿來用,它的價值何在呢?世俗人以之為古物,嗅到的是銅臭之氣。小友你是何等樣人,也與他們一般見解?」
袁天罡恬淡地道:「這些器物,都是取自二層靜室,原本置於其中,素來也是無人問津,徒落塵埃。我二人取用一下,有何不可。身外之物呵,不過如是!」
兩人這一說,李魚便有些赧然,高人果然是高人,比起人家的境界,自已每日裏為生計忙碌的舉動,真的是顯得庸俗不堪了。
袁天罡和李淳風說着,便站起來。只是李淳風盤膝而坐時,袍袂褶在了腿上,等他全部站起,那袍子才松垂下去,袍角兒翹着,一下子落在了旺旺的爐火上。
「哎呀!哎呀!我的袍子……」
李淳風手忙腳亂,連忙擔出袍子,伸手拍打,痛心地道:「燙了兩個洞!燙了兩個洞啊!」
袁天罡狠狠地訓斥道:「蠢貨!一向莽莽撞撞,不知小心謹慎。這樣一件上好錦袍足足需十餘吊錢,就這麼被你毀了。」
李淳風不服氣道:「怎麼就毀了,好在破在袍角兒上,也不顯眼,而且洞.眼不大,找個好針娘,縫補一下也就是了。」
袁天罡怒不可遏地道:「請針娘難道不用花錢嗎?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你這樣不知節儉,可不要一缺了錢,就來向師兄我討要,上次借的錢你還未還我呢。」
楊思齊張大了嘴巴,一時合不攏來。
李魚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道:「咳!家母極擅女紅針織之藝,當初曾在利州都督府做過針娘的。如果李秋官不嫌棄,回頭就把袍子給我,我讓家母幫你縫補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去找針娘,無謂地花費。」
李淳風大喜:「當真?太好了!一會兒我就換件袍子,縫補袍子的事就麻煩你了。」
袁天罡一聽,馬上平心靜氣,他先把那些肉串撥到一邊,免得被炭火烤焦,這才微笑着繞過那架觀天儀器,仙氣飄飄地道:「李小郎君看我師兄弟二人吵鬧,是不是頗為驚訝?」
李魚忙道:「沒有沒有,平素一提起兩位大師,在下都有高山仰止,敬畏有加的感覺。如今反覺兩位大賢率真性情,平和近人,覺得親切許多。」
袁天罡哈哈一笑,對李魚道:「這就是了。人生,就像踏青。你剛走在路上時,充滿興致與熱情,風也柔和,天也晴麗,走着走着,就會覺得這也不過如此,那也不過如此。其實不是風景變了,天還是那天,景還是景,只是你的心境變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你們明白什麼叫本我、自我與超我嗎?」
李魚和楊思齊愣愣地搖頭。
袁天罡道:「這個問題太過深奧,有時間我再和你好好探討一下。小郎君,你我已久未蒙面,今日前來,有何貴幹啊?」
李魚被他繞得雲山霧罩,聽他一問,這才想起來意,忙定了定神,道:「哦!是這樣,靈台破損嚴重,皇帝不是下旨重建了麼?這件工程,就由在下負責了,聽說是兩位大師負責靈台,不知你們對這靈台有什麼設想、需求,可以說給我們,我們據之設計,再交兩位大師過目。」
袁天罡欣然道:「這靈台由你負責建造嗎?哈哈,妙極,妙極!本來袁某還擔心會有諸多紛擾,既然是由你負責建造,那真是再好不過。」
李魚馬上敏感地問道:「諸多紛擾?袁先生是指……」
「哎呀,還能是什麼……」
李淳風撣着袍子繞了過來:「我和師兄年紀輕輕,便一個做了秋官,一個做了少監,一個五品,一個四品吶!這欽天監里,不知多少官員苦苦打熬了一輩子,都還不曾爬到這個位子,豈能看我兄弟二人順眼?」
「淳風!不得胡言亂語!」
袁天罡瞪了李淳風一眼,轉首對李魚道:「你莫聽他胡說,我二人所學,與欽天監諸同僚有不同之處,意見難免相左。你看這台上,諸般儀器,都是前賢所制,用以觀測天象。
我師兄弟二人新研製了一架觀天儀呂器,是渾儀和渾象保並。你瞧那邊,對,就是那架滿是銅鏽的渾儀,是晉朝時候所造,由六合儀和四游儀組成,是一架兩重環銅渾儀。我們考慮可以增加為三極儀,把兩重環改為三重環,可稱為渾天黃道儀……」
他說了半天,見李魚一臉茫然,不禁一笑,道:「無妨,到時候,我會繪製出每一塊的詳細鑄造圖紙,你交給工部,他們自會明白如何鑄造。總之呢,就是諸同僚與我二人意見相左,認為我二人有些異類,難免有些排齊。」
李魚心道:「恐怕你說的只是表象,還是你那心直口快的師弟說的是真的。說到根兒上,還是利益之爭,你二人年紀輕輕,晉升如此之快,那些眼看晉升,卻被你們擋了前程的豈不惱恨?那些打熬了一輩子不及你們晉升之快的豈不眼紅?」
楊思齊一聽袁天罡這麼說,想起自已境遇,卻是大生同仇敵愾之念,馬上挺胸道:「兩位大師不必擔心,兩位能發前人所不能,那是你們的本事,這新靈台,楊某一定建造的既美觀大氣,又能充分發揮觀測天象的功用。」
李淳風道:「這位是……」
既知是袁天罡、李淳風負責,李魚就不必在他們面前藏拙了。
李魚忙介紹道:「這位姓楊,名思齊,乃不世出的一位建造奇才。兩位是天象大師,楊先生卻是一位建造大師,我相信你們三分鼎力合作,這新靈台一定建造順利,而且較之古靈台更能發揮巨大作用。」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道:「建造這事兒不是由你負責的麼?」
李魚臉也不紅,理直氣壯地道:「正是,所以五金建材、土石磚木的需求,鐵匠木匠磚石瓦匠的招募,與工部、戶部、欽天監諸衙門的交際往來,跑度支司、司倉部、太府寺、司農寺等等衙門的苦差使,俱都由我負責。」
袁天罡微笑,頷首道:「果然辛苦,呵呵。其實,那建造靈台的需求,還有新增的渾天黃道儀的建造圖紙,我二人已然準備妥當。只是考慮到諸同僚極為反對,也不曉得何人負責建造,是否有不同意見,原還打算不得已時,做些妥協。如今是小郎君你,那真是天從人願了,走走走,我帶你們去。」
李淳風回首不舍道:「那些炙肉……」
袁天罡咳嗽一聲道:「先滅了火吧。肉食記得藏進冰窖,免得壞了。」
原來在那靈台最下面,還有極深的地下室,裏邊有一間巨大的冰室,藏有冬季時儲藏的冰塊,聽二人那說法,夏日時宮中取用冰塊,也常從此處取用。
不一時收拾妥當,二人帶着李魚和楊思齊回到自已籤押房,他們果然已經繪製出了渾天黃道儀的分部件鑄造圖紙和完整的安裝圖紙,靈台大致需要的模樣和功能區業已繪圖列示清楚。
楊思齊是個怪人,一見這些橫縱交錯的線路圖,就兩眼放光,馬上攤開圖紙,細細琢磨,但凡哪裏不甚清楚,馬上就問。他要了解清楚,再好據此繪製靈台建造圖紙。
李魚喝着茶,與袁天罡和李淳風優哉游哉地聊了一陣,見楊思齊還站在桌前,指指點點,若有所思地頻頻點頭,便向袁天罡和李淳風告個罪,走過去看了看,問道:「楊叔,可有什麼難處?」
楊思齊搖搖頭道:「無甚難處,只是覺得甚為有趣。其實我平素里,建造過佛寺、道觀,也建造過廣廈、高樓,奇巧之處多在其內。而這靈台卻是我甚少接觸的一種建築,它的功用區與普通建築很多地方都是相左的,功能區在其頂、在其外,這給我很多啟發。你看這裏……」
楊思齊也不管李魚聽不聽得明白,便興致勃勃地解說起來。
李魚一離開,跪坐在牆邊榻上品茶的李淳風便鬼鬼祟祟地摸出幾枚銅錢,往桌上輕輕一灑,桌上鋪了層絨布,聲音倒是不大。
袁天罡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仍然喝茶,都沒看他占卜結果。
李淳風自言自語地道:「奇哉怪也。看面相看不出,占卜也占卜不出,此人命相果然莫測。」
袁天罡撇嘴道:「早告訴你不用說了,我都燒了四塊龜甲了,什麼都沒看出來。」
李淳風喃喃地道:「占卜不出,只有三種可能。一種,是他的道行比我們還高,可這小子……應該不可能。另外兩種,一種是為天道所用,興滅世道的,不是天魔,就是天子,我看他也不像。還有一種乃天機之變數,乃天道之外……」
袁天罡道:「你就是好奇心太重,所以才搞得自已一頭白髮,聽師兄的,不要再試圖探察此人變化了,否則恐遭天譴。」
李淳風不服氣,道:「天降此子,總不會是無意而為之吧?萬一真有重大預示……」
袁天罡道:「天道若有靈,就不能偶爾遊戲人間麼?況且,就憑你我那三腳貓的道行,天道若真欲有所作為,又豈是你我所能揣測的?師弟,莫要太着相了!道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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