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凌若在長安居然有一幢宅子。
李魚一直以為西市東籬下屬於她的那套房間就是她的居處。
當他傍晚和鐵無環從禮部學禮出來,就有一輛牛車候在了門前。
李魚與鐵無環分手,登上車牛,車便悠然南行。
車子進了醴泉坊,醴泉坊緊挨着西市,一街之隔,在西市之北,與泉宮前的朱雀大門在同一條街上。
透過醴泉坊中間一條寬敞的街道,李魚已經看見了西市的大門。他還以為車子要穿坊而過,前往西市。但是車子卻突然轉了向,朝醴泉坊東大街拐進去,然後在一幢有照壁的宅院前停下。
很快,門開了,門檻兒抬起,讓牛車直接駛了進去。
直到車子駛進去,李魚才明白為什麼不是讓他下車登門而入,再由奴僕將車馬牽到側院兒專門蓄養牲畜處。門館、庭院、然後他看到了一個湖,湖中心還有洲,洲上建有屋。
再接着,一道起伏連綿的牆,掩映在各色的花樹中間,金黃的、彤紅的、碧綠的顏色和雪白的牆面錯落着,那是一個沒看到邊兒的院子。那院子離他有半里地,在他車子的右手邊。
再往左看,是一片林子,樹都不高,有專人修剪過,錯落有致,疏密相間,有曲水流淌其間。中間一條略彎的道路,牛車沿着這路繼續前行,他又看到了一座山。
山不高,但若說它是假山,未免又嫌有些大,山上有樹,山頂飛檐樓角掩映,顯然也有建築。
車子繼續前行,行行復行行,又經過了三四個方才那樣的院落,這才來到一個稍小一些,但是很雅致的庭院前。
松下有宅,宅前有階,階上有美人。
第五凌若就站在那石階上,巧笑嫣然地看他。
李魚下了車,早有青衣小僕過來,放下腳踏,請他下了車,牛車便自悠然繼續前行,不知駛往哪裏去了。
「來!」
第五凌若挽住了他的手,一起進了院門。
「這宅子多大?」
李魚實在不想顯得自已土包子的,但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
「二百一十八畝。」
李魚忽然覺得,凌若不嫁進他的家門兒是對的。別說不給人家妻的名份了,就算給,貌似都委屈了人家。
潔白的砂石漫地,金菊叢叢怒綻。
碧苔石階上,有片片紅葉,抬頭望,路旁就是高高的楓樹,一樹火紅。
再往前去,空間越來越緊緻,但也越來越精緻。
不知從哪兒湧來的泉水,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泊,水中有肥魚一躍,魚尾拍起一片浪花,漣漪蕩漾開來,水面上的片片黃葉、紅葉便像小船兒似的飄搖着。
一幢精美的小宅出現在面前,門口一棵修剪的古拙的迎客松,只一人高。定睛再看,那古樸虬結的松樹幹上,居然趴了一隻波斯貓兒。貓兒臥在那裏,好像修禪一般,一動不動。
聽到腳步聲,它微微張開眼,看見主人回來,卻只懶洋洋地一瞟,眼兒媚。
第五凌若順手將它抱進臂彎,貓兒閉上眼睛,愜意地繼續睡去了,第五凌若就抱着那貓兒,邁着貓兒一般輕盈優美的步伐,和李魚一起進了屋。
脫了鞋子,登上木榻,居然是溫熱的,卻不知是採用了什麼地暖措施。
李魚忽然發現,其實自已真的有點土包子。
雅室里,第五凌若坐下來,但坐姿就不似在外邊那樣挺拔莊重,慵懶中卻透出一種特別的美感。
這兒是她的家,房中只有她的男人,她當然可以無拘無束。
「我本來不想要這麼大一幢宅子的。宅子越大,心裏越淒涼。」
第五凌若說這句話時,聲音是歡喜的。畢竟,那淒涼已然成了過去,她魂牽夢縈的那個人,此刻就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聽了她這話,李魚卻是心中一憐,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波斯貓兒已經從第五凌若臂彎里跳下來,奮力地抻了抻腰,當李魚以為它要一躍而起,撲向什麼東西的時候,它兩眼一閉,突然被抽了筋似的,又癱下了。
「可是除了自已的家,旁的地方,我不更想去。每天總是看着房中每一樣東西,熟的不能再熟,那時卻更加淒涼了,心裏空落落的,讓人慌。那時,我才買下這幢宅子,想着可以在自已家裏散散心。」
第五凌若說着,已經像她的貓兒似的,懶洋洋地躺下來,躺進了李魚的懷抱,枕在他腿上,如那貓兒一般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可惜,我在這裏住了五年。走過的地方,就只有前邊的路,熟悉的地方,就只有這一處庭院,其他地方什麼樣兒,我都沒見過。」
「有錢,任性!」
李魚聽得出她話中的淒涼,也不是不心疼,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有錢人的世界,真是我等凡人所不能想像的。這和那些買了一車庫的限量版豪車,就只擺在那兒,一次也沒坐進去開過的大富豪們,似乎沒什麼兩樣。」
「啊,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有一處地方,我是去過的。不過,只去過一次,就一次,然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什麼地方?」
李魚聽她依戀傷感的聲音,就像遇到了情敵似的,男性的戰意凜凜。
「啊!你一定很想看看!」
第五凌若忽然坐起來,一臉興奮:「走,我帶你去!」
第五凌若跳起來,拉起李魚就跑,就像一個興奮不已的孩子。
她趿上了高齒木屐,讓李魚也穿上了一雙,但是很顯然,她這房子裏就沒有男人穿的高齒木屐,所以……李魚穿了小鞋。
穿了小鞋的李魚很賤皮子地開心起來,被她拉着跑。
兩個人一輕一重「嗒嗒嗒「的腳步聲,像音樂般在房中迴響。
軒廳疏朗,二人直接跑到了後院校,後院有個角門兒,門上居然有把鎖頭。
「哎呀!」
第五凌若一拍額頭,很是懊惱。
可是她顯然不想再跑回去喚家僕來開鎖,四下一掃,竟然發現牆角兒碼着半人高的整齊劈柴,上邊還有一把斧頭。
第五凌若跑過去拿起了斧頭,李魚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好笑。
「瘋丫頭,小心砸了你的腳。」
李魚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本以為十年歲月,她那活潑爛漫的天性,早被歲月完全湮滅,但看她此刻的模樣,李魚很擔心她會漸漸重拾天性,在一年半載之後,就恢復了當年那種古靈精怪的性情。
李魚接過斧頭,一連劈了三斧,終於把那生鏽的鎖頭劈落了下來,看那情形,去取鑰匙怕也打不開了,因為鏽的實在厲害,只能用斧頭砸開。
鎖頭一落地,第五凌若就拉起了李魚的手:「來!」
門兒「吱呀」一聲推開了,兩人走進去,只邁進去一步,裏邊的一切躍入眼帘,李魚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仿佛,在那剎那之間,他又飛越十年歲月,回到了從前。
一棵老樹,濃蔭如蓋。
樹下,有一口石砌的八卦形水井。
這是一個四合院兒,這是……和十年前他們兩個人生死相依時藏身的那個四合院。
第五凌若居然把它一模一樣地複製到了這裏。
這一次,不用第五凌若催促,李魚便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那房前,輕輕一推,門兒開了,塵埃從門上飄落,李魚靜靜等了片刻,才一步步走進去,裏邊的一切,也與他當初藏身所在完全一樣。
李魚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許久許久,他長長地吸了口氣,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啜泣聲嗚嗚地響起了,像個委屈的孩子。
李魚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說她只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曾去過。因為不敢,又或過不願。不想又想,不願又怨,這十年,真是苦了她……
李魚慢慢轉過身,將她攬進了自已懷裏,沒有勸止她的哭泣,任由她發泄着。情緒鬱結久了不是好事,適當的發泄其實是有益的,直到她哭得長長地喘了個大氣,似乎哭得極通透了,李魚才柔聲道:「明兒,把它拆了!我回來了,不用它了。」
「嗯!」
第五凌若抓着他的衣襟,腦袋搖來搖去地擦淚。
李魚好笑地任她把淚水擦滿自已的衣襟,才牽着她的手回到前廳。
也許是已經得了第五凌若的吩咐,李魚沒有看到一個家僕。
兩人執着手,並肩站在庭院前。
許久,李魚慨然一聲長嘆:「真是一幢好宅子,如此優美如畫。叫人一見,便想住進來。」
「好啊!那你就住進來唄,反正地方這麼大。」
第五凌若笑得像個小狐狸,臉上淚痕還未乾呢。不過她也沒去補妝,大概是對自已的美麗很自信。當然,她也說了,手下人正在準備浴湯呢,用過晚膳後沐浴就好,人家姑娘說的就是沐浴,李魚心猿意馬,那是他想像力太過豐富,就不怪人家了。
「嗯,我會住進來,現在就想!」
李魚目光灼灼地盯着第五凌若,眼睛裏像是有兩團火苗。
第五凌若何等慧黠,李魚一語雙關的污,她居然秒懂。
「壞人!」
第五凌若佯嗔,舉手欲打,卻被李魚一把捉住。
李魚忍着笑:「不願意呀?那我再出去。」
「你……」
「劉皇叔還三顧茅蘆呢,我得有點誠意。出去了再進來。」
「我呸你……」
「那我趕緊再出去!」
「無恥啊你!不要再說了!」
第五凌若俏臉兒飛紅,羞得把發燙的臉頰埋進了他的懷裏,接着說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的話:「人家還餓着肚子,而且沒沐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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