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公哈「哈哈」大笑,說:「呂糾!看到了罷!你給他賣命,到頭來卻是這個結果!他連一點兒面子也不會給你,你看到了罷?!」
吳糾背對着魯公,正面對着齊侯,看着而齊侯冷淡的臉色,感受着齊侯冰凌子一般冷淡的言語,很快收斂了心神,只是淡淡一笑,說:「魯公在會盟之上,做出這種舉動,難道很有面子麼?」
魯公氣的喘粗氣,喝道:「大膽!死到臨頭你還嘴硬?!」
他說着,抬頭環視了一圈眾人,說:「孤不防告訴你們這些在坐的公侯罷!你們的駐兵全都遠在二十里之外,而孤的駐兵,已然悄悄扮作寺人入了大營,此時整個行轅都被我魯軍包圍了!」
他一說,眾人紛紛側目,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魯公繼續說:「方才誰第一個答應出兵遂國的?!」
他這麼一說,衛侯額頭上全都是冷汗,連忙說:「魯公,您可千萬別激動……」
魯公立刻說:「你閉嘴!!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說好了與我魯國結盟,但凡有一點兒利益,你便是那個毀盟的小人!」
衛侯當着眾人面兒,被魯公罵了一通,頓時臉色都發青了,十分不好看。
很快就聽到「踏踏踏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似乎是兵馬包圍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收緊,只是用聽得,就知道幕府外面已經被團團圍住了。
此時魯公非常激動,「哈哈」的大笑起來,說:「聽!聽到了罷!這是我魯國的軍/隊,咱們今日就在這裏,好好兒的議一議,到底誰才是這次會盟的盟主!到底該討/伐哪個國/家!到底……」
他的話說到這裏,突聽「嘩啦!」一聲,帳帘子被大力打起來,只見展雄、曹劌還有王子成父,三人都是黑甲加身,快速從外面走進來,「啪」一下單膝跪在地上,拱手說:「擾亂會盟的魯國叛軍已然被展將軍的人馬全數扣/押,請君上示下!」
魯公一見走進來的並非是自己的人,立刻有些慌張,叨念着:「不……不可能!」
齊侯這個時候擺了擺手,笑了一聲,說:「魯公,您的人馬呢?恐怕那些並非是魯軍,一個個當真都是寺人罷?」
魯公可不知展雄手裏有九千/人,雖然都是農兵,但是這九千/人經過展雄的訓練,比任何一支軍/隊都要驍勇善戰,以前沒有好的兵刃和鎧甲,如今齊國提/供他們兵刃和鎧甲,那便如虎添翼,守衛在行轅周邊。
方才齊侯給展雄打眼色,就是因為齊侯知道,魯公帶來的寺人太多,恐有變故,讓展雄去收拾這局面,不然就算強行救下吳糾,外面若真是叛亂起來,幕府中的這些人也沒有辦法。
魯公一聽,氣的大怒,呼吸發出「呋——呋——」的粗喘,收緊了手臂,用利刃死死卡主吳糾的脖頸,吳糾感覺利刃劃破了自己的脖頸,溫熱的血順着脖頸流下來,鑽進領子裏,不只是疼,還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齊侯冷冷的看着魯公,說:「今日之事,已成定局,本盟主為大局考慮,若是魯公現在回頭,本盟主既往不咎,若魯公不願回頭,那今日本盟主就代天子,討/伐你這個不尊王的魯國國君!魯公你好生想想,魯國百年基業,就要葬送在你的手上了!」
魯公一聽,猛地一震,牙關發出「咯咯咯」的撞擊聲,一瞬間有些失神,吳糾感覺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放鬆了一些,魯公似乎在想像他的魯國基業,畢竟幾輩子的國君經營,若真毀在他手上,恐怕無顏見列祖列宗。
就在這一瞬間,吳糾猛地發難,屈肘向後使勁一撞,牟足了全身力氣,「嘭!!!」一聲,魯公一個不穩,向後退去,手中的利刃順着吳糾的脖頸劃到了臉頰,鮮血猛地噴/出。
齊侯一震,低喝了一聲「二哥」,連忙衝過去,大跨步搶上,一把將吳糾摟在懷裏,後面的魯公反應過來還要再動手,齊侯當胸一腳,直接將魯公「嘭!!」一聲踹飛出去,「咚!」一下砸在青銅案上,手中的利刃「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與此同時,展雄和曹劌一左一右快速撲出,猛地將仰面摔倒的魯公按在地上,官兵也是「嘩啦——」一聲,從幕府外面蜂擁而至,源源不斷的士兵湧進來,一個個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這一場面嚇壞了在場所有諸侯。
一方面是流/血太多,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士兵太多,一瞬間幕府滿滿當當,被包圍的里三層外三層。
齊侯手腳有些冰涼,連忙摟住吳糾,按住他脖頸上的傷口止血,語無倫次的低聲說:「沒事沒事,沒事的二哥……」
吳糾手臂受傷,脖頸也受傷,齊侯捂着他的傷口止血,但是手總是哆嗦,吳糾感覺自己像受/刑一樣,疼的都不行了,連忙說:「君上,糾只是擦破了皮。」
他說着自己動手捂住傷口,齊侯立刻喝道:「醫官!叫醫官!快!!」
王子成父衝出營帳去叫醫官,很快三名醫官衝進幕府,「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也顧不得作禮了,連忙跪着給吳糾包紮傷口,吳糾脖頸上的傷口很長,但是並不深,一直刮到臉頰上,看起來猙獰,出/血也不多,手臂上的傷口稍微有些深,只是沒有劃在臉上那麼猙獰。
一個醫官連忙說:「君上也受傷了,小臣替您包紮。」
齊侯這才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背被劃了一下,有些出/血,但是和吳糾的傷口比起來真心太小了,剛才還以為蹭到了吳糾的血跡。
齊侯擺了擺手,趁着醫官給吳糾包紮的時候,慢慢站起來,冷聲說:「將擾亂會盟的逆賊,抓起來!」
他說着,曹劌和展雄立刻動作,將魯公一把提了起來,堂堂一個公爵,被兩個將軍提起來,這面子丟的也是夠大了,旁邊的諸侯從提心弔膽,一下變得放鬆/下來,又開始竊竊私/語。
展獲這個時候突然站出來,拱手說:「齊公方才已然說既往不咎,望齊公遵守諾言,不要食言而肥。」
他這話一說,展雄就在旁邊,第一個怒瞪着展獲,說:「你……」
旁邊的曹劌伸手攔住展雄,對他使了個眼色,搖搖頭。
齊侯低笑了一聲,笑聲十分森然,說:「哦?是這樣麼?孤……方才有說過?」
他這一說,眾諸侯面面相覷,不知應不應該應和齊侯,按理來說,如今齊/隊團團包圍幕府,他們必須應和才對。
展獲不看齊侯臉色,依然恭敬的說:「今日齊公身為天下諸侯的盟主,該當以身作則,請齊公再三思量,食言是小,失信是大,若失信於天下,他日如何能服眾呢?」
齊侯被展獲的話,氣的雙手猛地攥拳,冷冷一笑,展雄心裏又是氣憤,又是緊張,氣憤是因為展獲腦子轉不過來,魯公下作又齷齪,展獲竟然一心為魯公賣命,緊張是因為展獲始終是他親大哥,若齊侯真的要殺展獲,展雄心裏到底不是滋味兒。
就在這個時候,吳糾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齊侯一看,連忙伸手扶他,說:「二哥,怎麼樣?孤先扶你去休息。」
吳糾擺了擺手,說:「糾已然無事,魯大夫說得對,君上切不可失信於天下。」
齊侯心裏一陣懊悔,方才因為魯公劫持了吳糾,一時口快,就把這句「既往不咎」說出來了,現在反而懊悔的厲害。
魯公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似乎開始有恃無恐了。
就聽吳糾淡淡一笑,說:「我君仁慈,以仁義為懷,不忍心指責魯公,但身為盟主,不可不正禮法,不如請君上請書一封,問問天子意見,魯公在會盟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劫持會盟特使,滿口謾罵不尊禮數,不尊天子,還是請天子定奪為上。」
他這一說,魯公的笑容僵住了,其他諸侯紛紛看向吳糾,方才是看吳糾的熱鬧,畢竟在坐的人,有對半都知道吳糾真正的身世,他便是個野種,讓齊國蒙/羞多年,只不過齊國礙於自己的面子,一直沒有說出口而已。
有另外一半人則是驚訝吳糾竟然並非真正的公子,那之前巴結他就是白用功了。
但是此時都有些驚嘆,吳糾的膽識過人,而且十分冷靜,說出來的話有條有理,齊侯已然說了不追究,又不能失信天下,吳糾便想出這麼一個主意。
試問天子授意的會盟上,有人劫持搗亂,天子能忍下這口氣麼?
齊侯笑了一聲,說:「好,二哥的法子好,曹劌!」
曹劌立刻應聲說:「在!」
齊侯笑着說:「將擾亂會盟,挾持公子的賊子拿下!也將魯國人一併全都扣/押,不日送往洛師,請天子親自定奪!」
魯公這回傻眼了,展獲也沒有再說話,很快士兵過去把魯公展獲還有臧辰,全都扣/押了起來,連不知情況的文姜很快也被扣/押了起來。
一瞬間幕府中人數少了很多,諸侯也放鬆一些,邾國國君曹克連忙說:「齊公子受傷了,快請齊公帶公子去歇息罷。」
齊侯點了點頭,對眾人拱手說:「今日之事,讓諸公受驚,乃是小白的不是,他日再與各位賠不是。」
曹克說:「魯賊陰險,防不勝防,盟主又何必苛責自己呢?」
他這麼一說,陳國和蔡國趕緊應和,衛國現在唯恐和魯國攀上關係,連忙也說:「是是,魯賊可恨!魯賊可恨呢!」
宋公御說看了看衛侯的嘴/臉,也沒必要再應和這種事情,顯得十分浮誇,便說:「御說隨行帶着不少珍惜藥材,齊公子受傷,御說令人將藥材悉數送去,還請齊公子保重身/子。」
齊侯聽到御說這麼說,當真比那些人說話還要受用的多,竟然對御說拱手說:「那便多謝宋公了。」
御說知道自己這一步走的十分好,便還禮說:「齊公不必見外。」
齊侯不再耽誤時間,立刻低頭將吳糾一把打橫抱起來,吳糾嚇了一跳,連忙摟住齊侯的脖頸,睜大了眼睛,一臉吃驚,心說自己的腿又沒有受傷,為什麼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橫抱起來?
齊侯抱着吳糾,大步走出幕府,吳糾低聲說:「君上……君上快把糾放下來……」
齊侯不理他,走進旁邊的營帳,將吳糾輕輕放在榻上,又讓醫官來看,醫官方才只是大約包紮,這回仔細的上藥,清理包紮,幸好魯公的利刃上沒有萃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吳糾躺在榻上,齊侯站在旁邊,看着吳糾那些長長的傷口,臉色十分陰霾,抿着嘴唇,壓着嘴角,一臉的不爽。
吳糾這個高度正好看到齊侯垂下來的手,手背上的傷口已然不流/血了,但是沒有清理,也沒有包紮。
吳糾低聲說:「君上,您的傷口也包紮一下罷。」
齊侯這才抬手看了看,說:「不礙事兒,二哥好生歇着,不用操心這個。」
醫官包紮完,齊侯才在他身邊坐下來,讓身邊的醫官都走出去,檢/查了一番吳糾的傷口,的確嚴嚴實實的包紮好了,便說:「如今天氣越來越熱,二哥要勤換着藥才行,若是在二哥臉上身上留下一丁點兒的傷疤,孤可是要心疼的。」
吳糾看着齊侯,笑了一聲,很淡定的說:「君上,糾的身份既已見光,君上何必再喚二哥?」
齊侯一愣,連忙說:「二哥可是生氣了,方才孤也是權宜之計。」
吳糾說:「糾還未謝過君上的救命之恩,怎麼會生氣?」
齊侯說:「方才孤也是心急,才言語失策,傷了二哥,並非是在眾人面前,不給二哥臉面。」
吳糾點了點頭,又說:「可糾之身份,君上如此喚作乃不妥。」
齊侯笑了一聲,說:「吶……二哥,你難道忘了,咱們可是結拜過的,要不然請四弟進來,見證見證?」
吳糾一愣,當真不知如何說才好了,只能拱手說:「謝君上抬舉。」
齊侯低聲說:「孤不需要你謝我,這都是孤願意做的。」
吳糾又是一愣,聽着齊侯溫柔的嗓音,又會想到方才齊侯在眾人面前,那冷冰冰的言/論,若在現代,齊侯便是一個影/帝了,他的演技超群,幾乎是沒人能及。
吳糾有些納悶,他到底是冷漠還是溫柔,收發的如此自然自如,吳糾感覺自己越發的看不懂齊侯了。
齊侯見他發愣,低下頭來,輕聲說:「二哥?」
吳糾這才醒過夢來,齊侯說:「你不知方才,魯公的那利刃,仿佛就架在孤自己的脖頸上一般。」
吳糾笑了笑,說:「君上體恤臣子,實乃齊國之福。」
齊侯盯着吳糾,說:「二哥,孤不想聽這些虛的,你現在心裏是怎麼想的?」
吳糾一愣,說:「什麼?」
齊侯點了點他心口的位置,說:「之前孤的話,二哥有答/案了麼?有沒有什麼對孤要說的?」
吳糾想到這個,有些心慌,眼神都抖了一下,連忙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包紮的手臂。
其實說真的,吳糾的確對齊侯有一些好感,畢竟齊侯撩人的手段當真是高明的,但吳糾也沒談過戀愛,不知是一時心性,還是本就喜歡齊侯。
一方面吳糾也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畢竟要和一國之君談戀愛,還是一個後宮滿滿,往後要走霸主之路的國君,吳糾真的沒什麼信心。
當然另外一方面,也是對齊侯有所質疑,畢竟齊侯在歷/史上有那麼多夫人,突然喜歡一個男子,實在有些奇怪,吳糾也不知他喜歡的是不是這具清秀的皮囊,雖然吳糾本人和這具皮囊長得一模一樣,但到底有些奇怪。
還有最後一個方面,吳糾因着上輩子的事情,對感情是有些牴觸的,親情在血緣之中,都能這般傷人,更別說是虛無縹緲的感情了,毫無依靠,沒有後盾。
吳糾一陣沉默,齊侯低聲說:「二哥,你真是……非要孤把心挖出來給你看麼?」
吳糾也不知說什麼好了,齊侯笑了一聲,似乎有改變了策略,說:「吶二哥,孤的手背有些疼。」
吳糾側頭看了一眼,齊侯的手背還沒包紮,連忙說:「快請醫官進來,為君上包紮傷口罷。」
齊侯笑眯眯的說:「包紮就不必了,只是一個小口子,但是這個小口子現在疼的緊,二哥快來幫孤吹吹。」
吳糾眼皮一跳,齊侯方才還一本正經,怎麼突然開始耍無賴了,這頻道飛的也太快了罷?
齊侯抬着手臂,舉起來衝着吳糾說:「二哥你看,這是救二哥的時候劃傷的,二哥你說要不要負責?」
吳糾另外一隻眼皮也是一跳,說:「君上莫開頑笑了,還是包紮要緊。」
齊侯還是自說自話,說:「要不這樣罷?二哥讓我親一下,興許就不疼了。」
這回吳糾兩隻眼皮都一起跳了,齊侯在榻邊坐下來,慢慢的,慢慢低下頭來,吳糾嚇得閉上眼睛,還以為齊侯會吻在嘴唇上,一時沒想好怎麼應對齊侯耍無賴。
就感覺額心一陣溫暖,齊侯的嘴唇竟然落在了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極盡溫柔,又帶着寵溺,隨即是「呵」的一聲低笑。
吳糾的眼睫快速的顫/抖了好幾下,這溫柔的攻勢仿佛是利刃一般,實在太有攻擊性,齊侯似乎抓到了點上,吳糾這種心防很重的人,便是要用溫柔攻陷。
齊侯低着頭,嘴唇微微抬起一些,然後就順着額頭,一路往下,順着吳糾高/挺的鼻樑,吻在他的鼻尖上,輕輕一親,還在吳糾的眼皮上輕輕逡巡一陣。
吳糾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他抬起手來,想要推齊侯,齊侯卻握住他的手心,與他十指交握,吳糾一瞬間險些被燙了一樣,這握手的方式也太蘇了一點兒。
齊侯握住他的手,溫柔的吻點點觸觸在他的額頭臉頰迂迴,越來越往下,越來越往下,吳糾快速眨了兩下眼睛,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齊侯一看,氣氛剛好,那溫柔的吻便一點點的往下,落在吳糾的嘴角上,吳糾一抖,呼吸猛地凝滯,與齊侯交握的手下意識的有些推拒。
齊侯連忙握緊,眼看那吻便要落在吳糾的嘴唇上,兩個人的呼吸已然膠着在一起,不斷的縈繞着……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營帳外面,突然傳來展雄底氣十足的聲音,朗聲說:「君上,邾國國君前來探病!」
一瞬間吳糾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推在齊侯胸口,險些將齊侯推了一個大屁墩兒。
齊侯也嚇了一跳,然後是咬牙切齒,展雄的聲音簡直是底氣十足,震耳欲聾,而且來的真是時候,齊侯根本沒有得逞,明明方才氣氛剛剛好,簡直太是時候了!
齊侯沒有辦法,畢竟好氣氛已然過去了,只好陰沉着聲音說:「進來。」
展雄領着曹克走進來,兩個人都意識到,齊侯的態度很冷硬,他們並不知道是因為齊侯被打擾了好事,才冷硬的,還以為是因為吳糾受傷。
曹克來探病,順便表達一下和魯國沒有任何關係,畢竟邾國可是魯國的附屬國/家,若是有牽連那便是大錯了。
齊侯淡淡的說:「邾公的心意,孤自然清楚,這次稟明天子的時候,孤也會詳細說明,邾公一片忠心,天子定然會領會。」
曹克一聽,連忙拱手說:「謝齊公。」
齊侯又說:「如此一來,沒什麼旁的事情了罷?」
曹克連聲說:「沒有了,儀父先告退了。」
吳糾見狀,連忙也拱手說:「糾也先告退了。」
齊侯那叫一個氣,方才那麼好的氣氛全沒了,吳糾還要溜走,不過齊侯又不敢逼得太緊,吳糾就連忙逃竄了。
吳糾和展雄一併出了大帳,展雄說:「二哥,你的傷口怎麼樣?」
吳糾說:「無大礙,都是皮外傷。」
展雄說:「那可不行,二哥生得這般好看,留個傷疤多礙眼?」
吳糾有些無語,真是感謝展雄的直言不諱,和展雄道別,便回營帳去了。
子清早就聽說了魯公挾持吳糾一事,而且吳糾的身份也曝了,子清見他進來,連忙迎上去說:「公子,您沒事兒罷?」
吳糾擺了擺手,坐下來,不過他右手被包紮成了一個大粽子,根本動不了,吃飯沐浴都有些不方便,舉了舉自己被包的手,說:「只是看着唬人,其實沒事兒。」
子清說:「公子,如今……如今您的身份……如何是好?」
吳糾聽子清這麼說,也沒有焦急,畢竟他並非貪圖公子這個虛名,也並非想要和齊侯一掙侯位,所以是不是公子都兩可。
再加上吳糾早就給自己想好了退路,他還有個小飯館,積攢下來那麼多錢,就算不是公子,吳糾還是個富紳。
吳糾這麼想着,說:「沒什麼怎麼好的,順其自然罷。」
吳糾方才也累了,躺在榻上便休息,也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緣故,總之一躺上榻,很快就睡着了。
因着今日的會盟被打斷了,所以今天便閒下來,再說吳糾受傷了,自沒有他的事情了,便安心睡覺。吳糾醒過來的時候有些迷茫,感覺睡得腰酸背疼。
子清站在一邊,連忙鬆口起,說:「公子,您睡了一天了,險些嚇死子清,怎麼叫也不醒,還是君上叫了醫官來看,醫官說公子身/子虛弱,多歇息是好事兒,這才放心下來。」
吳糾驚訝自己這麼能睡,趕緊讓子清扶着自己坐起來,畢竟自己一條手臂包紮着不好用/力。
果然已經是一天了,外面天色亮堂堂的,恐怕是早上,營帳外面好多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嘈雜。
吳糾疑惑的說:「外面在做什麼?」
子清說:「在會盟議事,應該是在簽文書了。」
吳糾點了點頭,本來昨日要簽文書的,但是因為魯公突然發難,被/迫中止了,文書還是要簽的。
吳糾躺了一天,實在難受,就出門溜達溜達,他洗漱沐浴,吃了些東西,出門走了兩圈,便聽到齊侯的營帳里傳來罵人的聲音,不知是誰惹怒了齊侯,反正聲音很冷漠。
吳糾只是聽了一耳朵,什麼「豈有此理」等等,就沒有再聽,轉了一圈便回了營帳。
吳糾剛回去,就聽子清說:「公子,展將軍來了。」
吳糾正無聊,聽說是展雄來了,連忙說:「快請。」
子清把展雄請進來,展雄大步走着,形色匆匆,走進來對吳糾一拱手,就要下跪,吳糾嚇了一跳,因為一條手臂捆的像包子,所以根本攔不住展雄。
展雄「咕咚」一下就跪了,嚇得子清後退了半步。
吳糾說:「四弟,你這是做什麼?」
展雄拱手跪在地上,說:「請公子,救救我大哥!」
吳糾一聽更是蒙了,說:「什麼?」
他說着,拉着展雄說:「你快起來,起來好好兒說話。」
展雄這才站起來,着急的說:「二哥,魯公實在無/恥,他如今見情勢一去,便一推四五六,要將所有罪名蓋在我大哥頭上!」
原來方才齊侯生氣也因為這個,魯公是一國之君,還是公爵之位,所以齊侯不方便把他扣/押,就軟/禁在營帳之內。
但是魯公竟然想出了一個主意,讓人告訴齊侯,這一切都是展獲的主意,是展獲出的下作主意,讓自己挾持齊公子,並非是他的本意,魯公只是被展獲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
齊侯一聽,魯公就是想給自己開罪,所以才編出這麼多故事,如何能不生氣?
吳糾聽罷了,心想怎麼可能是展獲的主意?展獲是出了名的聖/人,絕不可能做這種下作的事情,況且當時吳糾給魯公送上文書的時候,還是展獲給吳糾打眼色,讓他注意的。
展雄氣憤的說:「我那大哥,總是死性不改,以魯國為母邦,如今好了,魯公陰險狡詐,要殺他滅/口,來替自己頂罪!二哥,我大哥是迂腐,但罪不該死,若是他真的頂罪,豈不是讓魯國逍/遙/法/外了!」
吳糾一聽,魯公真是陰險,還想要人給他頂罪?
展雄又說:「現在那魯公已然急着殺了我大哥,公子,求你救救我大哥!」
雖然日前展雄表現得十分看不起展獲,但是說到底兩個人可是親兄弟,展雄比展獲小很多,展獲也算是又當爹又當哥,亦師亦父,展雄也是崇拜展獲崇拜得緊,雖然口頭上不願表達,但是面/臨生死大限,也顧不得面子了。
吳糾也不希望展獲出事,畢竟柳下惠可是一代賢聖,若是能拉攏過來,也是好事兒。
吳糾仔細想了想,突然說:「若是用展獲頂罪,其實也無不可。」
展雄一聽,險些懵了,說:「二哥!我大哥真的沒得/救了?」
他說着,一狠心,調頭要走,吳糾連忙攔住他,因為展雄臉上明晃晃寫個幾個大字,而且是誰都看得懂的,不分簡體繁體篆體——劫人!
吳糾連忙說:「四弟稍安勿躁,你聽我說完。」
展雄十分焦急,但看吳糾臉色很坦然,便停了下來,聽着吳糾說話。
吳糾說:「其實若真的讓天子給魯公定罪,天子能定什麼罪?」
展雄自然不知道了,吳糾說:「如今天子方登基,根基還不足,魯國乃是東方大國,魯公又是周公之後,乃是大賢聖的後人,天子定然會顧及先祖面子,從輕處罰,如此一來魯公有罪不罰,只是嚇了他一嚇,虛驚一場,其實對咱們來說,也不合算。」
展雄不知這麼多彎彎繞繞,還以為讓天子定奪,天子最少罷了他的公爵之位,但是天子其實也懼怕魯國,怎麼可能和魯國這麼撕/開臉皮?尤其是在胡齊剛剛登基的時候,決計不可能。
吳糾笑了笑,又說:「既然魯公想用展獲頂罪,那太好不過了,就說齊國痛恨這個罪魁禍首,痛恨的咬牙切齒,讓魯公把展獲交出來,準備大卸八塊。這樣便是魯國親自把展獲交到齊國手中,也不是咱們搶人,多好?」
展雄一聽,驚訝的說:「這樣……這樣一來,我大哥就是齊國人了?」
吳糾點了點頭,說:「那自然。」
展雄一拍掌,說:「好好,太好了!」
吳糾說:「傻四弟,快去和君上說道說道,免得君上也給氣糊塗了。」
展雄立刻說:「弟/弟這就去!」
他說着衝到營帳門口,要出去,不過突然停住了腳步,又沖回來,對着吳糾拱手說:「二哥當真厲害!雄佩服!」他說完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吳糾看着他來去生風,不由想笑,不過展雄也是真性/情,的確是個人才。
其實吳糾也不算聰明,他只是借用了齊侯的辦法罷了,歷/史上齊侯在收留管夷吾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他害怕魯國不放人,便說要把管夷吾親自剁成肉泥才能解心頭只恨,後來魯國就放人了,哪知齊侯並不想把管夷吾剁成肉泥,反而想讓這個大仇人,做一國之相。
魯公的確想要展獲做替罪羔羊,那天魯公與展獲吵翻,潑了他一杯酒,其實就是因為挾持一事。
展獲雖然右手廢了,但他有武藝在身,比魯公的武藝要強得多,魯公帶着他,就是因為想要他挾持齊侯。
但是展獲這個人剛正不阿,絕不做這種事情,魯公踢到鋼板,如何能不生氣?因此潑了展獲一杯酒,若不是因為怕這件事情曝光,就砍了展獲的腦袋,何止是一杯酒的問題。
因為展獲的不配合,所以魯公只好親自上陣,而且他也不敢挾持齊侯,畢竟齊侯的武藝出眾,所以只能見機行/事,挾持了沒什麼武藝的吳糾。
如今事情敗落,魯公想要自保,害怕天子降罪,便想到了這麼一個主意,要把展獲推出去抵罪。
展雄聽了吳糾的法子,去見了齊侯,齊侯便依照吳糾的法子,讓展雄去傳話。
展雄來到軟/禁魯公的大帳中,說:「寡君口詔,魯國士師展獲,挑唆魯公,擾亂會盟,最無可恕,請魯公將展獲交與寡君,剁成肉泥,示/眾齊國臨淄城們,方解心頭之恨。」
魯公一聽,先是鬆了口氣,因為齊侯竟然放過了自己,他心中也有恃無恐的,畢竟魯國乃是周公旦後人,又是周禮之邦,基業渾厚,就算到了天子面前,找個藉口也能脫罪,更別說現在有人頂罪了。
但是魯公有些擔心,展獲是個人才,只因他嘴巴不會說話,不給別人情面,所以現在還是個士師,展獲可以說是難得文武雙全的人才,雖然他現在右手廢了,不能習武,也不能上戰場,但是魯公還是十分忌憚展獲的。
萬一齊侯要把展獲剁成肉泥是假的,反而想要把展獲收歸到齊國去,豈不是大不妙?
魯公考慮到這一層,便要求和自己的大夫臧辰見面,商討此事。
齊侯倒是慷慨大方,沒有阻止,但只給了他們兩條路,一條路交出展獲,另外一條路押到洛師負罪。
再如此明白的選擇面前,齊侯真不相信魯公會到洛師負罪,雖然到頭來可能得不到什麼罪名,但是一路走過去,千山萬水,被所有國/家觀摩着,魯國的臉面也不用要了。
因為有齊侯的應允,臧辰很快被押到了大帳前,讓他自行進去見魯公。
魯公面色十分憔悴,坐在案前正在發呆,臧辰走進去,給魯公作禮,說:「君上。」
魯公見到臧辰,仿佛見到了救命的稻草,畢竟他已經被軟/禁了一天,都沒有見到任何一個魯國的人。
魯公連忙說:「臧卿!現在如何是好?齊國那邊已經應允了用展獲頂罪,可他們分明不是想要殺展獲,而是想要為他所用!臧卿也是知道的,展獲乃是人才,若這般給了齊國,恐怕……」
臧辰拱手說:「君上,請恕辰直言,如今之事,大局已定,並非是君上想不想交人的問題,除了交出展獲,別無他法。若是君上貿然殺了展獲,用死屍頂罪,恐怕要落一個畏罪的口舌。」
魯公說:「這……這!那如何是好?」
臧辰說:「眼下之計,只能請君上將展獲交與齊國,君上請想,展獲為人不知變通,直而不屈,如今齊公的確看上了展獲的才華,但齊公如此傲慢之人,如何能收如此傲慢之臣,辰敢斷定,不出三月,展獲必然得罪齊公,齊公不會容他。」
魯公一聽,說:「真的?」
臧辰拱手說:「辰字字屬實,請君上三思。」
魯公這麼一想,覺得也有道理,而且眼下的確如臧辰所說,沒有任何辦法了。
臧辰這日也被軟/禁,臉色更是不好看,連連用手帕捂着咳嗽了好幾聲。
魯公聽着臧辰那急促的咳嗽聲,仿佛是催促一樣,便說:「好,你去將展獲交給齊國罷!」
臧辰捂着嘴咳嗽,斷斷續續的說:「辰……領命。」
臧辰出了營帳,就走到了旁邊的小營之中,一進去,便看到展獲戴着鐐/銬,靠着柱子坐在地上。
因為有鐐/銬,展獲的右手袖口捲起來一些,露/出那猙獰的傷疤,聽到有人進來,展獲只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臧辰,淡淡的說:「臧大夫前來,是要親自給展季行刑了麼?」
臧辰走進來,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幾聲,慢慢捋順了呼吸,這才說:「展獲,魯公已然把你交給齊國,齊國人會將你剁成肉泥!」
他說着,展獲立刻抬起頭來,詫異的看了一眼臧辰,說:「大司寇?」
臧辰又咳嗽了好幾聲,臉色十分不好看,更是蒼白,和他那高大的身材十分不襯。
臧辰咳嗽着,斷斷續續的說:「展獲……我能說的,都已然說了,你……好自為之罷。」
臧辰說罷了,便揮手說:「將這亂臣賊子扣起來。」
外面有士兵過來,將展獲扣/押起來,臧辰便帶着展獲往齊侯那邊去了。
齊侯那邊早就得到了消息,展雄和吳糾先過來了,臧辰扣/押着人走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齊侯正在和吳糾說話,那溫聲細語的,生怕旁人看不出寵溺一般。
臧辰走進來,後面押着展獲,展雄立刻有些緊張的看向展獲,展獲手腳戴着鐐/銬,右手手腕有些捲起,露/出猙獰的傷疤,展雄還以為展獲被用/刑了,就要搶過去。
吳糾趕忙壓住展雄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齊侯笑眯眯的說:「呦,臧大夫!」
他說着,還拱了一下手,不過沒什麼誠意,臧辰連忙恭敬行禮,說:「罪臣臧辰,見過齊公。」
齊侯冷冷一笑,說:「罪臣?何罪之有啊?不都是這個展獲的錯麼?」
臧辰被揶揄了一下,拱手說:「寡君命辰將罪人展獲壓來,單憑齊公發落。」
齊侯笑了笑,說:「你們魯國,就是能個兒,國君都聽下臣的,還全聽一個士師挑唆,你說說看,這做國君的還有什麼用?不如讓士師來做國君罷?」
齊侯就是奚落魯公,臧辰面無表情,只是連連咳嗽了好幾聲,拱手說:「齊公所言甚是,寡君此行的確欠妥,寡君昨日也有反省自身,懊悔不已,所以才命辰將叛賊交出,聽憑齊公發落。」
齊侯擺了擺手,說:「行了,看在魯公乃是周朝同/胞的份上,骨肉相殘惹人看了笑話。」
臧辰說:「齊公深明大/義,真乃天下之楷模。」
齊侯笑眯眯的說:「是呢,孤就是這般深明大/義,若是有一天……臧大夫也在魯國犯了事兒,孤也會這般深明大/義。」
臧辰一愣,拜首說:「謝齊公大/義。」
齊侯擺手說:「行了,你回去罷,給孤向魯公帶話兒,就說,雖然有展獲頂罪,但是魯公擾亂會盟,冒犯天子威嚴,最無可恕,今日日落之前,請魯公帶着他那幫寺人軍/隊,離開北杏會盟之地,以免擾了天子尊嚴!」
齊侯說的十分不客氣,說罷了還冷笑了三聲,臧辰捂着嘴咳嗽了幾下,拱手說:「是,辰定當將話帶到,辰告退。」
臧辰說着,回身便走,臨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展獲,展獲也看了一眼臧辰,臧辰再不停留,走出了大帳。
展獲手上腳上都是枷鎖,這才慢慢跪下來,說:「罪臣展季,拜見齊公,拜見齊公子,拜見展將軍。」
齊侯擺手說:「行了。」
展雄連忙就大步踏過去,扶起展獲,臉上都是狠色,氣憤的說:「是不是那骯/髒魯公給你用/刑了!?你的手是怎麼了?快讓我看看!」
展獲縮了一下,說:「沒什麼,陳年舊疾,魯公這兩天都無法踏足營帳,怎麼能給小人用/刑?」
吳糾說:「四弟,快給展先生解/開鐐/銬才是。」
展雄一拍腦袋,說:「正是。」
他說着,趕忙給展獲解/開鐐/銬,這鐐/銬一解/開,展獲連忙把自己的袖子擼下來整理好。
齊侯坐在席上,端端坐着,很有威嚴,笑着說:「展先生,孤聽聞展先生大才,在魯國無以抱負,如今到了我齊國,可知如何抱負?」
展獲看向齊侯,拱手說:「還請齊公示下。」
齊侯笑着說:「你一開口,孤便知你不是真心投誠。」
展獲一驚,齊侯卻不生氣,說:「你還管孤叫齊公,而非君上,魯國辱你如此,你心中還存着所謂的母邦麼?」
展獲沒有說話,齊侯又說:「這也不怪你,畢竟展先生以直事人,而天下國君,沒有不喜歡婉轉的。」
吳糾看了一眼齊侯,齊侯繼續說:「不過展先生大可放心,孤這裏,就喜歡聽直來直去的話,若是委婉了,孤還不愛見呢。」
吳糾心裏不由的偷笑,齊侯還說自己就喜歡直來直去?其實也是最喜歡聽馬屁的,只不過齊侯一方面喜歡聽馬屁,另外一方面也分得清楚哪個是馬屁。
展獲有些驚訝的看着齊侯,齊侯說:「孤之所以管魯國索要展先生,並非是看在四弟面子上,而是因為展先生的確有才,而我齊國正需要這樣以直事人的大才,展先生盡可放心。」
展獲有些遲疑,還是拱手說:「謝……君上。」
齊侯笑了笑,說:「這便對了,展先生這兩日也受苦了,先回去歇息下,會盟也結束了,過兩日等送走了各國諸侯,也要啟程,這些日子儘量好生修養,才好為國分憂。」
展獲拱手又說:「謝君上。」
齊侯揮手說:「去罷,哦對了,四弟你送展先生回去,你們兄弟倆也常年未見,好好聊聊。」
展雄剛才那叫一個緊張,這個時候又彆扭上了,低聲說:「沒什麼好聊的。」
展獲眉間有些苦澀之意,拱手告退,就退出了大帳。
諸侯會盟簽下了文書,共同討/伐遂國,這事情也就落了帷幕,這幾天各國諸侯就要紛紛離開北杏了。
最先離開的是魯國,魯國因為拱出了展獲「抵罪」,所以夾/着尾巴就跑了,根本不需要齊侯哄人,黃昏時候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過幾天齊國也要啟程,不過他們是地主之誼,所以要等其他國/家的諸侯全走了,這才好回臨淄城去,也趁着這些天時間,吳糾好好養養身/子。
吳糾的傷都是外傷,雖然猙獰,但其實不深,養了兩日就已經癒合了,只是不能沾水,勤換藥便可,不過傷的是右臂,包紮的嚴嚴實實,吃飯都需要左手用小匕,這一點實在苦惱。
而且吳糾手上也沒怎麼受傷,受傷的是胳膊,包紮的有點太誇張,不過齊侯特別正義的說,怕吳糾亂動,把傷口給崩裂了。
於是這二天,每一餐都是齊侯與吳糾一起用的,而且齊侯還手把手的餵吳糾吃飯,吳糾想說用小匕就能吃,也不需要筷子,左手也能用小匕。
但是自從吳糾提出這個事情之後,吳糾敏銳的發現,之後的每一餐,根本沒有能用小匕盛得上來的東西,就連肉都切成了細細長長的絲兒!
吳糾對這那盤細長細長的肉絲,就相當納悶兒,這是哪個廚子做的膳?把肉絲切得像圓白菜絲,怎麼不乾脆剁成肉鬆呢?!
這樣一來,吳糾的小匕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了,舀也舀不上來,只能讓齊侯笑眯眯餵自己吃飯了。
吳糾妥協了兩日,這日是送宋公啟程的日子,因為宋公御說乃是公爵,所以送行理當隆重一些。
吳糾早早起了,穿上體面的衣裳,子清給他整理好衣裳,將那小玉敦配在腰間,一切都妥當,時間還有些早,吳糾就出了營帳隨便走走。
他走出營帳,正好看到了展雄,展雄正在巡邏,巡視一遍把守的士兵。
展雄走着,便看到了吳糾,連忙走過去,說:「二哥,身/子怎麼樣了?」
吳糾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說:「你覺着呢?」
展雄笑着說:「弟/弟覺着二哥氣色不錯。」
吳糾也覺着是,這幾天齊侯不停的餵食、餵食,還是餵食,吳糾一天恨不得吃四五頓,還有加餐,每一頓都是最滋補的,什麼鱉湯、鹿肉、狼肉,各種奇奇乖乖的魚,吃完了牙床子補得都腫起來了。
吳糾覺得自己胖了,肌肉沒有,小肚腩都要跑出來了,臉頰上也上了一些肉肉,手/感都軟/綿綿了。
兩個人正說話,正好看到了展獲從小營中走出來,他一身齊國的官服,一邊走出來一邊正在整理官帽,因為今日要送宋公,所以齊國所有的大夫都要相送,展獲自然也需要出席。
展獲一出來,便看到吳糾和展雄正在說話,他本想要迴避,哪知道展雄竟然一反常態的大步跨過來,說:「大哥!」
展獲被他這句大哥叫的心裏發/顫,詫異的看向展雄,展雄拽住展獲,拉到吳糾身邊,說:「大哥,你怎的不告訴我,手腕受傷的事情,定然是替我頂罪傷的!」
展獲一愣,連忙說:「不是……」
展雄則說:「大哥不必說/謊了,弟/弟都聽公子說了,若不是因為大哥替我受罪,魯國那幫人怎麼可能放過我,當年弟/弟魯莽,目光也短淺,害的大哥廢了功夫,這麼多年還怨恨大哥……大哥你責罵弟/弟幾句罷,我心裏頭也好受一些。」
展獲的臉色從僵硬,變得有些釋然,嘆氣說:「我怎麼會責罵你,你雖然魯莽了些,但比我好,你是真性/情,又是我的親弟/弟,這是當大哥該做的事情。」
展雄聽展獲這麼說,心裏更是不好受,大哥的武藝比他出眾,如今卻成了廢人,還在魯國做了這麼多年的士師,越想越難受,以前自己還多半看不起大哥,也不知道大哥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情。
展雄拉着展獲,說:「不行,你還是罵我罷,不然我真的過意不去。」
吳糾見他們兄弟重歸於好,便想先走開,讓他們敘舊,結果這個時候哪知道宋公走了過來,輕笑了一聲,對展雄說:「呦,展將軍,又從哪裏能來的美嬌/娘?一大早上便如此拉拉扯扯。」
展雄一聽,這美嬌/娘怕是說的他大哥,頓時瞪了一眼御說,如今展雄知道展獲替自己頂罪,傷了手腕,廢了右手,連個杯子都拿不住,還一直在打顫,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悔恨,自然不能讓旁人說他大哥一聲不是。
宋公不知展獲是他大哥,展雄這個人喜歡美色是出了名的,雖然之前有不少/女子,但是御說知道他對男人也可以,再看那展獲生的清秀,有一種文人的感覺,又有一種挺拔的英姿,說不出來的順眼,便給誤會了去。
那兩人還親/密的拉着手,展雄何時這般溫柔過,當即御說牙根兒直痒痒,就張口奚落了兩句。
展雄是個標準的兄控,聽到御說說自己大哥的不是,立刻就像點着的炮仗一樣要爆/炸。
展雄冷冷的說:「宋公開什麼頑笑?若宋公仍然這般隨意羞辱人,展雄便不客氣了。」
御說一聽,當即險些給氣炸了,冷冷一笑,說:「哦?看來孤可戳中了展將軍的心頭好了?說起來,展將軍何時客氣過?」
吳糾見那兩人針鋒相對,展雄雖然有御說的把柄,但是御說好歹是宋公,也不能給他惹急了,連忙要衝和事佬。
不過這個時候齊侯正好走了出來,笑着說:「一大早便這麼熱鬧?」
眾人一見齊侯來了,只好全都作罷,吳糾展獲展雄拱手說:「拜見君上。」
宋公也拱了拱手,十分不甘心,淡淡的說:「見過盟主。」
雖然會/議已經結束,但是還沒離開北杏,齊侯便是盟主,宋公還是要見禮的,齊侯笑眯眯的說:「宋公見外了。」
眾人一併往外面走去,齊侯親自送宋公走出行轅大門,笑着說:「此次會盟,宋公積極響應,本盟主自會修書與天子,稟明此事,請宋公放心。」
御說拱了拱手,笑着說:「那真是有勞盟主了。」
他說着,又拱了一下手,便長/腿一跨,黑色袖袍「嘩啦」一聲招展,一下躍上軺車,一手扶着車柱,另外一手按住腰間寶劍,笑眯眯的說:「對了。」
他說着,不是對齊侯說話,反而是轉向吳糾,笑眯眯的說:「御說此行,與公子十分投緣,若公子以後有困難,御說能幫的上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御說定當鼎力相助!」
他說着,又笑了笑,挑眉說:「再興許,哪一天公子沒有了容身之所,一定要來我宋國,宋國的城門,隨時為公子開啟。」
宋公御說說罷了,一笑,也不理會齊侯冷的掉渣的臉色,朗聲說:「啟程!」
他的話音一落,軺車發出粼粼的車輪聲,很快絕塵而去了。
齊侯自然知道宋公是什麼意思,因着之前幕府之中,齊侯為了拖延時間,分散魯公的注意力,說了很多絕然的話,雖然大家也都清楚這是拖延時間,但是說者本就有心,若沒有那樣的想法,怎麼可能想出那樣的話呢?
大家心裏也全都清楚,看起來公子糾根本就不是齊國的血脈,若不是齊國血脈,一個魯國的孽種,混淆血統,有辱血脈,想要在齊國名正言順的做公子,基本是不可能的。
吳糾經過宋公一提醒,也想到了,此行回到臨淄城,估計又會惹來許多麻煩,雖然他明白齊侯是權宜之計,但齊國大夫們肯定要以此做文章了。
幸而吳糾對公子之位的確沒有半分留戀之情,若是真有留戀,恐怕已然因着這件事情和齊侯鬧崩了。
齊侯瞪了一眼御說的背影,但是御說跑得快,已然沒辦法了,只好回頭來看吳糾,見吳糾出神,忙說:「二哥別想那麼多,轅門風沙大,先回營帳罷。」
吳糾連忙回神,跟着齊侯回營帳去了。
諸位國君兩天之內就全都走/光了,邾國國君是最後離開的,等大家討/伐遂國的事情落定,邾國國君曹克會親自拜訪齊國。
很快北杏會盟便結束了,除了出了一場魯公挾持的事情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不妥,一切都按照齊侯所想所要的進行,齊侯也準備啟程回去。
回臨淄城,最多五天時間,齊侯因為擔心吳糾的傷口會不會裂開,一路用了七天!
整整七天,吳糾覺得自己坐的不是馬車,而是騾子車……
馬車天天槓悠槓悠的往前走,吳糾第一次不暈車了,根本暈不起來,感覺自己徒步都已經走到了,而車隊還在槓悠槓悠,永遠走不到頭的樣子。
七天之後,吳糾的傷口結痂都掉過一次了,終於回到了臨淄城,進了宮,二話不說回了房舍,倒頭便睡。
晏娥這次沒有跟着,她在齊宮中,但是也聽說了公子出/事/了,公子並非是齊國血脈的事情,鬧得臨淄城裏沸沸揚揚,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恐怕不只是齊國,就連其他國/家也沸沸揚揚的。
這件事兒肯定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散播,而且還惡意詆/毀吳糾,晏娥十分焦急的把這事兒與吳糾說了。
吳糾躺在榻上,根本懶得起來,說:「沒什麼,這事兒,用腳後跟都想出來,必然是衛國做的。」
會盟一共六個國/家,蔡國陳國是小國/家,不敢散播這種事情,只能靜觀其變,而邾國國君一心想要依附齊國,絕對不會說這種話,魯國雖然記恨齊國,但是如今魯國自顧不暇,絕對不敢做這種事情,宋公雖然和齊國不和,但是臨走的時候對吳糾拋出了橄欖枝,且御說有把柄落在齊侯手中,自然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那麼便只剩下了一個衛國。
衛國與齊國已然談和了水渠的事情,齊侯本已然要從晉國撤兵回來了,畢竟他也不是真的要挖水渠,挖水渠的做法在春秋真不多見,在這個講究禮儀,打仗都不搞偷襲的年代,若真是淹死了城池中的百/姓,絕對是失德的口舌。
因此齊侯並不想這麼做,只是嚇唬嚇唬衛國,衛國已經和談,但是想要挽回面子,自然要散播公子糾的事情,讓其他國/家恥笑齊國替旁人養兒子。
這件事情齊侯也聽說了,非常震怒,但是因為不想吳糾操心,畢竟公子糾身世的事情,齊侯總覺得吳糾很敏/感,他不知其實吳糾敏/感的並非是這個。
沒人告訴吳糾,只有晏娥不知情,心直口快的說了,子清是被齊侯吩咐過的,不要讓吳糾知道這個事兒,以免吳糾心情不好,不利於養傷。
子清無奈的看了一眼晏娥,晏娥疑惑的說:「子清哥,你眼睛怎麼了?」
子清:「……」
不過吳糾一點兒也不操心,他的右手好不容易拆掉了一層一層的布,得到了自/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舍,在榻上滾了好幾下,摟着被子親/昵,說:「這有什麼好憂愁的?」
晏娥說:「公子,您有辦法了?」
吳糾笑着對子清勾了勾手指頭,子清眼皮狂跳,硬着頭皮走過去,說:「公子,您有什麼吩咐?」
吳糾笑着說:「子清,你去和君上說,衛國人只是碰碰嘴皮子,隨便放倆屁,咱們齊國是大國,不能向他們這樣不講禮儀。」
子清更是眼皮狂跳,「放倆屁」是什麼鬼?
吳糾又說:「這樣罷,齊國租了晉國的土地十年,錢都給了,也不能白租,甭讓挖水渠的士兵回來了,咱們不挖水渠,改挖田地罷,讓那些士兵天天在衛國旁邊動土……」
吳糾說着,冷笑了一聲,挑眉說:「我就不信了,衛國人看到自己邊境天天動土,他們能安生?嚇也嚇死他們。」
晏娥一聽,立刻拍手說:「好主意!公子說的真好,子清哥,快去和君上說罷!」
子清那叫一個無奈,吳糾揮了揮手,子清只好走出了房舍,一邊走一邊想,自從自己的細作身份曝光之後,公子不但沒有責罵自己,反而把自己當做了跑腿/兒的。
子清又想,邢公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看上了晏娥,若是真把晏娥娶回去做了夫人,恐怕就要成了烽火戲諸侯的主兒!
子清這麼想着,卻無奈的走出了房舍,往齊侯的寢宮走去。
吳糾回來,睡了一大覺,第二天早上齊侯需要上早朝,但是吳糾不需要,就一直睡得天昏地暗。
相比起吳糾的清閒來說,齊侯便早早的起身,讓寺人伺候着梳洗整齊,用了早膳,便去路寢宮上早朝了。
今日是從北杏會盟歸來的第一個早朝,所以格外重要,齊侯步入路寢宮大殿的時候,文武百官已經分列站好,公子無虧和公子昭也站好。
雖然公子無虧是長公子,但是如今公子昭可是監國公子,所以公子昭站在了最前列。
一個多月的時間,齊侯感覺公子昭似乎竄了些個頭,竟然與公子無虧差不多高矮了,再加上不知監國是不是太勞累,公子昭臉上的嬰兒肥小肉肉都幾乎不見了,一張臉有些稜角分明的前兆,雙眼狹長有力,看起來英俊了不少,似乎也成長了不少。
齊侯坐下來,讓眾卿平身,說:「此次會盟,雖然中途出了一些岔子,但是也算順利,眼下有一件大事兒,便是討/伐遂國的事情,這事情在會盟大典上,孤與諸侯已經商量過了,各國出兵情況也已經商討,只剩下稟報天子,由天子再行定奪。」
他說着,轉頭看向王子成父,說:「大司馬。」
王子成父立刻站出來,說:「卑將在。」
齊侯說:「雖然天子還沒有開口討/伐,但是討/伐之事十有八/九,糧草糧餉,步兵用人,大司馬心中先有個數兒。」
王子成父立刻拱手說:「是!卑將明白。」
王子成父說着,便又坐回了蓆子上。
齊侯今日心情不錯,畢竟離開臨淄城已有月余,回來之後倍感親切,尤其北杏會盟還順利解決了,再加上昨天下午,齊侯又收到了吳糾的意見,已經傳詔令給身處晉國的齊軍,讓他們趁着日頭正好,不要挖水渠了,改挖農田,日日夜夜不停息的做工,好讓衛國人提心弔膽。
如此一來,齊侯心頭也沒什麼事情,就等着周天子下令,名正言順的攻打遂國,心情能不好麼?
齊侯看了一眼眾人,說:「眾卿還有其他事情麼?」
眾人都沒有說話,管夷吾這個時候站出來,拱手說:「君上,日前準備的魯縞一事,已經十分妥當,如今魯國商賈全都在販賣魯縞,無人耕種,今魯國已經不善,君上何不趁這個時機,禁止魯國商賈販賣魯縞。」
齊侯陰測測一笑,心想是這麼回事兒,之前一直鼓勵魯公商人販賣魯縞,不只是收益大,而且還有政/策鼓勵,如今到處都是販賣魯縞的魯國商賈,齊侯等的就是全面禁止販賣魯縞這一天。
只要全面禁止,大批量的魯縞無法售出,就會出現囤積積壓的現象,而消息還有一定的滯後性,以至於魯國境內無人耕田,還在織布,魯國的經濟定然一蹶不振。
齊侯笑了一聲,說:「好,管大夫說的正是,就這麼辦,這事兒便由管大夫親自主持。」
管夷吾拱手說:「是,夷吾領詔。」
管夷吾退下之後,眾人一時間沒人說話了,齊侯說:「既然無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這個時候中大夫審友便站出來,拱手說:「君上,還有一事,事關重大,請陛下裁斷。」
齊侯說:「哦?是什麼事情?」
審友拱手說:「是公子糾的事情。」
他這一說,眾人都面面相覷,如今這朝堂之上,上大夫中管夷吾鮑叔牙,中大夫中召忽東郭牙展獲,將軍之中石速曹劌展雄,可以說全都是公子糾這一/黨派的,他這麼一說話,眾人都互相看了一眼。
齊侯笑了一聲,看向審友,淡淡的說:「審卿所謂何事?」
審友說:「如今公子糾的身份鬧得沸沸揚揚,公子糾並非我老齊人,各國都已然是風言風語,友竊以為,公子糾不該當以公子的身份再自居,君上應當正齊國之禮法,不能讓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魚目混珠。」
齊侯笑了一聲,淡淡的說:「審卿你說錯了,公子糾的確是孤的二哥,雖他的確並非齊國血脈,但日前在北杏結盟之時,孤與公子糾、展將軍已然結拜,敬告天地,公子糾還是公子糾。」
他這一說,眾人紛紛側目,沒想到齊侯竟然和吳糾展雄結拜了。
審友一聽,有些着急,說:「這……君上,公子糾混淆齊國血脈,實在不合禮法規矩……」
他的話還沒說完,齊侯已然打斷他,說:「那……依審卿之見,該當如何?」
審友還以為齊侯真的問他的意思,便正義凜然的說:「公子糾混淆齊國血脈,令齊國貴/族蒙/羞,招至天下人嘲笑,實乃最無可恕,友竊以為,應當施以大辟之刑,以正齊國國威!」
召忽一聽,頓時便怒了,就算吳糾不是齊國血脈,但這也並非是吳糾能自己決定的,生下來身份什麼樣兒,誰能自己決定?
召忽氣的伸手搭住腰上的佩劍,一邊的東郭牙連忙按在他的肩膀上,召忽側頭瞪了一眼東郭牙,東郭牙低聲說:「中大夫稍安勿躁,無需焦急,君上自會處理。」
召忽正着急,審友正得意,結果就聽齊侯突然「哈哈」大笑了一聲,說:「好啊,好啊。」
他說着,慢慢站起來,往台下走,一步步步下/台階,大笑聲突然就斷了,轉而斷喝一聲,說:「審友你好大的膽子!既然你說的如此頭頭是道,正義凜然,那孤這個國君之位,讓你來坐好不好?!」
審友起初聽到齊侯在笑,還以為齊侯也覺得自己的辦法好,哪知道齊侯突然就發威了,嚇得審友「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審友嚇得臉色蒼白,連連擦汗,低聲說:「小人……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召忽一聽,這才鬆了口氣。
齊侯掃了一眼眾人,說:「公子糾,為齊國出了多少力?夏時赴莒國出使,可是公子糾出力?天子下嫁王女,險些給齊國鬧了笑話,可是公子糾出力平定?衛國魯國欺負到家門,欺負到我齊國頭頂上的時候,可是公子糾提出挖水渠,兵不血刃便嚇退了衛國人?」
齊侯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又說:「如這樣的人,孤也能施以大辟,將何以服天下之士?!」
齊侯說着,又說:「去請公子糾。」
他這話說完,旁邊的寺人連忙說:「是,小臣這就去。」
他說罷了,連滾帶爬就跑了,一路從路寢宮衝出去,趕緊去請吳糾過來。
齊侯等寺人走出大殿,又說:「好,若各位卿,都覺得公子糾不該做這個公子,孤那便不讓他做這個公子了。」
審友跪在地上,不知說什麼好,嚇得不敢抬頭,心中滿心狐疑,剛才齊侯發那麼大脾氣,怎麼又不讓吳糾做這個公子了?
就聽齊侯幽幽的說:「呂糾在梁丘邑與百/姓親自舍粥,在臨淄拿出自己的積蓄,每月捐贈國庫,乃是有為有心之人,這樣的人才,孤便給他個職位,眾卿可有/意見?」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齊侯就淡淡的說:「那便給他個……大司農的職位罷。」
他這話一出,路寢宮瞬間起來,眾臣雖然都交頭接耳小聲說話,但是架不住說話的人多,畢竟全都震/驚不已。
大司農是個什麼職位?其實並非字面上看來的,管農業的職位,大司農乃是全國財政經濟的主管官,負責各種稅收、農業、商業,總領鹽鐵和各種官營。
在這兒冷兵器的年代,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有鹽就是有錢,有鐵就是有權,譚國之所以橫,就是因為譚國乃是一個大鹽場,富得流油,所以別看沒什麼兵馬,但是底氣很足。
大司農這個職位就是管理齊國所有的經濟命脈,簡單來說,便是肥的流油的肥差。
齊侯淡淡的說:「前任大司農正好告老辭官,如此大司農職位空缺,正好讓呂糾來擔任,眾卿可有異/議?」
審友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吳糾身為公子,是沒有任何實權的,只能是今日做個大行人,相當於中大夫,明日做個特使,相當於上大夫,但都是臨時的職務。
如今齊侯獅子大開口,竟然要許諾吳糾大司農的官/職,那相當於什麼呢?
相當於國相爺。
大司馬掌管齊國兵權,大司農掌管齊國經濟命脈,這一文一武,乃是最重要的兩個職務,其餘像是大司行掌管外交事宜,大司理掌管刑法/典獄,大諫之官進諫必忠不辟死亡,這些都是基於兵和錢之上的官/職,必須有大司馬和大司農作為基礎。
因此大司農必然是國君的親信心腹之臣,說白了就是寵臣中的寵臣,不然國君怎麼好把自己的錢交給大司農管理呢?
眾人一時都小聲議論着,吳糾不知齊侯有什麼事兒,他裹在被子裏,和被子親/昵着,夢到了吃蛋包飯,濃郁香醇的雞蛋皮,切開裏面是滿口咸香的白米和各色輔菜,一口還沒舀進嘴裏,就聽到子清和晏娥催命一般的聲音說:「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快起身罷!公子快醒醒!」
吳糾的蛋包飯還沒吃進嘴裏,就給吵醒了,眼看着齊侯身邊的寺人也跟催命一樣,不知為的什麼事兒,只好連忙洗漱,匆匆穿衣,都沒有吃東西沒喝口水,連忙就小跑着隨着寺人往路寢宮去。
吳糾在路上說:「請問是什麼事兒,怎麼如此匆忙?」
那寺人也不敢說,只是說:「公子去了便知了。」
吳糾無奈,只好匆匆進了大殿,他進大殿的時候,殿裏還「烏央烏央」的吵着,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超級市場,而且還是全場50off的節奏……
吳糾一走進去,那烏央烏央的聲音竟然「唰!」一下不見了,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吳糾身上,吳糾一瞬間頭皮有些發/麻,輕輕咳嗽了一聲,連忙走進去,恭敬的問禮說:「糾拜見君上。」
齊侯見吳糾走進來,面色終於溫柔了一些,說:「二哥不必多禮,坐。」
吳糾連忙在旁邊的加席上坐了下來,他還能感覺到眾人灼灼然的注視,與此同時,吳糾還發現,大家都坐着,審友竟然跪在大殿正中間,而且雙手附在耳邊,頭敲在地上,一直不敢抬起頭來。
吳糾正狐疑着,覺得今日的氣氛有些不同,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怎麼上朝的緣故……
就聽齊侯笑着說:「二哥來的剛好,孤與各位卿大夫,正在談論二哥。」
吳糾乾笑了一聲,面上倒是很淡定的說:「不知糾可是有什麼過失?或者做的欠妥的地方?」
齊侯一笑,說:「二哥過謙了,並非是什麼不妥的事情,而是卿大夫們覺着,該給二哥一個正經的官/位坐坐。」
吳糾一陣吃驚,卿大夫們要給自己官/位?恐怕不像,畢竟剛傳出公子糾並非齊國血脈的事情,吳糾不帶腦子也知道,絕對不是齊侯說的那麼好聽。
卿大夫們明智的沒有張嘴接口,齊侯笑眯眯的說:「孤思來想去,什麼職位不會大材小用,又能物盡其用,着實太過於苦惱,最後終於想到,正好日前大司農已經告老請辭,不如就讓二哥挑/起大司農這個重任,如何?」
吳糾一聽,險些詫異了,大司農?
他腦子裏第一個反應是……好多錢。
吳糾連忙輕聲咳嗽了一聲,拱手說:「君上抬愛,糾實在愧不敢當,大司農乃國之要職,糾才疏學淺,況資歷尚清,實不敢挑此大梁,恐怕辜負君上信任。」
吳糾這麼說着,突然一個人站了出來,他的地位在眾人之中不算太高,乃是一個諫臣,拱手說:「稟君上,容亦覺得,公子說的十分在理,公子年紀尚輕,齊國歷代大司農皆是德高望重之士,如今君上突然委以重任,恐不能服眾,且各國虎視眈眈,又恐不能服天下,若君上能出題考驗,請公子作答,以公子大才為天下楷模,即可名正言順,又可使公子之才名揚千里,何樂不為?」
齊侯看向那人,臉色不是很好看,旁人都不敢插嘴,倒是這個人出頭說話。
吳糾見齊侯臉色不好,連忙拱手說:「卿大夫所言甚是,所謂真金不怕火煉,糾倒也想名正而言順,否則旁人若以糾取巧得之,豈非冤枉了糾?」
齊侯笑了一聲,說:「那商容你的意思呢?出什麼題目?」
那叫做商容的年輕男子拱手說:「稟君上,如今伐遂已在日程之上,公子既為大司農,必然要為行兵準備軍糧和糧草,若公子可在半月之內部署齊全行兵所幸一月/經費糧草,便能使齊國之臣,諸侯之臣,心服口服。」
商容並非審友那般無的放矢,他說的沒錯,大司農便是幹這個活兒的,行軍打仗消耗糧食非常多,何止是消耗糧食,一個壯丁出來打仗,那麼後背需要牽扯到少五個人,三個人負責供給,兩個人負責他原本應當的農作,若是處理不當,不只是損失錢財,而且還會使農田荒廢,經濟下挫。
半個月部署一個月的糧草經費,這並非是多容易的事兒,眾人一聽,紛紛點頭,這的確是個好題目,沒有太苛責,也沒有為了奉承齊侯故意放水。
但是相熟的人都為吳糾捏了一把汗,因為吳糾之前沒做過大司農的相關職位,若是突然讓他上手,各方面關係需要打點,人脈需要相熟,這麼一算起來,半個月只是安排部署還好,但是要提前和司農的人打好關係,那實在太難了。
齊侯憋着沒說話,吳糾已然笑眯眯的拱手說:「半個月?」
商容恭敬的說:「半月若是太短,經月也是尚可。」
就聽吳糾一笑,挑唇說:「不,商大夫誤解糾的意思了。」
商容驚訝的說:「那是……?」
吳糾說:「太多了,不需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齊侯見吳糾這般笑,就知道他肯定成竹在胸了,於是說:「二哥以為,多久合適?」
吳糾舉起一根纖細白/皙的手指晃了晃,目光灼灼,十分自信,篤定的說:「一天……足矣。」
眾人聽了一片譁然,紛紛又小聲議論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吳糾,有人擔憂,有人想要看熱鬧,有人則是惡意揣度。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吳糾沒權沒勢,手上有的最多的就是錢和糧食了,小飯館的後院已經堆不下糧食,吳糾的房舍里一盒一盒全是齊刀,正發愁這麼多齊刀和糧食該怎麼藏起來,因為怎麼藏都要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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