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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箏還是頭一次與陌生的男子相隔如此之近,但一聽到眼前迎風而立的青衣男子便是藺雪臣後,身上的緊繃感卻神奇地消失了。她心下暗自驚嘆時光的神奇,若干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乾癟老頭,在雙十年華時,也曾有過這樣的迷人風姿,而她,竟奇蹟般地見到了,這當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她感慨萬千,不由便盯着藺雪臣多看了兩眼。
其實,若論姿容,藺雪臣也許算不得十分出眾,但他身上有一股溫潤清雅的氣質,如高山之竹,又似山澗之泉,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與他相處,哪怕是初次相遇,也不會覺得很拘束,他的溫和是一種魔力,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對他親近起來。
藺雪臣見顏箏直勾勾地望着他,臉頰不由暈起一抹紅霞,他抬頭右手放在唇前,輕輕咳了咳,低聲喚道,「箏箏姑娘!」
今晨乍起,羅北辰就拿着兩張字跡仿佛的紙箋來尋他,並沒有交代太多,只說韓王讓他看着辦。
他心思靈慧,一點就通,自然明白韓王元湛是什麼意思。
四季園的顏箏姑娘將解疫的藥方,隨着那些愛慕他的女子所送的物件一道送進來,那樣珍貴的東西,她完全可以直接請陳給韓王獻出方子,治疫用功,她將得到韓王的賞識與寵愛,憑着這份功勳,或許韓王還會替她請封一個側妃,將來花團錦簇,前程似錦。
可是她沒有這樣做,這便說明她志不在韓王。
她沒有將方子交給司徒側妃,也沒有將方子交給羅北辰,卻獨獨給了他藺雪臣。這便意味着,就算她心裏存的不是與其他美姬一樣的想法,就算她未必是看上了他想要謀求一年之後的姻緣,至少,她對自己有好感,覺得他是可以被信任的。他甚至還有一種感覺,覺得她以匿名的方式將這救命的藥方給他,是想要給他建功立勛的機會。
而韓王,似乎也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讓羅北辰送來這兩張紙箋。
韓王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藺雪臣順勢而為,將計就計,投其所好,接近到她身邊,了解她的為人,摸透她的底細。
藺雪臣既已破釜沉舟來到北地,便等於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給了韓王,韓王雖然是他的表弟,可卻也是他的主上,韓王之命,對於他而言,是沒有任何藉口必須要執行的鐵律,容不得半點違逆推脫,所以,打聽到她此刻正在蘭芝亭中賞景,他便毫不遲疑地來了。
他心裏知道,這次相遇,絕不僅僅只是任務,也藏着他的私心。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也許是在從江南來北地的途中,也許是在荔城令府的夜宴之上,也許是鶴翠堂初次的正面相視,也許是看到藥方上端正從容的字跡,也許是方才雙眼對望的一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對眼前這個行動窘迫眼中還掛着淚滴的女孩動了心。
而此刻,心上的女子正以探究而熾烈的眸光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他一下子慌亂起來,就好似藏了經年的心事被人輕而易舉地看破,將他心底深處那份淺淡卻又濃烈的好感,赤.裸.裸.地捧在了她面前。
他只好以輕咳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羞澀。
顏箏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有些放肆了,不由便臉上一燙,將臉別開說道,「能替鹿城百姓盡到一份綿力,是小女之幸,區區一份藥方而已,不足掛齒,藺……林大人過禮了,小女當不起的。」
她沒有否認那方子是她送到竹雅閣的,因為她的本意便是想藉此來接近這位藺大人,而現在,如她所願,他找上門來要謝她,這便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她想過了,初次見面就談交易有些唐突,等到彼此之間的尷尬和緊張消除一些,她再想法子循序漸進,水到渠成。等到一年之期滿時,她一定要讓他心甘情願地求娶她為妻。
這時,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女子清脆悅耳的笑聲響起,聽起來並不只是一人。
顏箏的眉頭便輕蹙起來,雖然她將藺雪臣視為獵物,一心想着要將前世閨中所學都用到他身上,將他這段鋼煉成繞指柔,可這件事須當徐徐圖之,不是現在,也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有這樣的心思,否則……
四季園的那些美姬知曉了,司徒側妃也定然會知曉,紫騎那些人神通廣大,又怎麼能瞞得過去呢?那位雲大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她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的,若是她的心思被那人窺破,以他的狡猾,一定會猜到她的打算,也許位高權重的雲大人並不一定會為難她,可倘若他要為難呢?她一心一意要回到皇城,必須要回到皇城,冒不起一點險。
這樣想着,她忙扶着廊柱站了起來,神色緊張地對藺雪臣說道,「林大人,好似有人過來了,小女腿腳不便,能不能請您暫時迴避?若是被人瞧見了,對您……不好的……」
藺雪臣曉得顏箏心中的顧慮,便忙說道,「箏箏姑娘莫慌,你先坐下,雪臣這就離開。」
他又作了一揖,便轉身朝着樹後躲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影蹤。
顏箏輕輕舒了口氣,便看到洛姬在幾位美姬的簇擁中來到亭前。
洛姬神色倨傲,語氣裏帶着藐視一切的傲然,「顏姬,原來是你在這裏,你腿腳不便,不在屋子裏養傷,跑到這裏來做什麼?雲姬怎麼不在?司徒側妃分明吩咐過,要讓雲姬好好照顧你的,她躲懶,下回我去拜見側妃時,一定要替你好好說說,讓側妃給你討個公道。」
碧落姓雲,因她性子隨和,擅於與人交往,大夥都親切地叫她碧落,便是到了韓王府,那些婆子侍婢們見了她,也都只喚她名字。顏箏原本倒是不大與人親近,但因為碧落喜歡叫她「箏箏」,和旁人提起她時,也都是「箏箏」「箏箏」地喚,所以時日久了,四季園內眾人,也都習慣了叫她「箏箏姑娘」。
只有洛姬自恃身份,似是不屑與碧落顏箏為伍,每當遇到時,總是居高臨下地叫她們顏姬雲姬。
洛姬是臨州府人,說話的聲音軟糯尖細,帶着天然的轉音,顏箏每次聽她說「顏姬」,總是會聽成「閹雞」。
雖曉得洛姬並非故意如此,但心裏總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覺,這回又聽她無事端端地將碧落扯了進來,顏箏臉上便不由現出慍色。
她聽洛姬言下之意,大有責怪她坐了蘭芝亭,並要將她趕走的意思,冷哼了一聲說道,「整日悶在屋子裏,身上都快要長蘑菇了,所以我求着碧落帶我出來吹吹風曬曬太陽,我瞧着這亭子甚好,四處又無人,便就坐了,碧落怕我餓,去廚房給我去要些點心,想來很快就要回來了。」
她語氣一轉,「怎麼,這亭子莫不是洛姬你的私物?是不是我誤闖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曉得,若是早知道這蘭芝亭只有洛姬能來,我一定不會踏足這裏半步的。」
蘭芝亭自然不是只有洛姬能來,同為四季園的美姬,在沒有承受韓王寵愛之前,洛姬並不比別人更加高貴。
洛姬約莫還是頭一次碰到有人與她針鋒相對,儘管同為韓王侍妾,但她是臨州府尹的嫡親侄女,身份與其他人是不同的。便是蘇月喬在時,也不敢和她發生正面衝突,其他的美姬無不是眾星捧月般簇擁着她,以她馬首是瞻。更何況,這些日子,她在周嬤嬤身上下了重本,買通了周嬤嬤搭上了司徒側妃這條路,她和明淨堂走得近,在四季園中的威信更是前所未有得高。
她聽慣了奉承和吹捧,一下子遇到顏箏兩三句夾槍帶棒的話,便倍覺怒意,「顏姬,你胡說什麼?」
洛姬身側的幾名美姬也都連聲附和,「箏箏,你說話也太難聽了,若是傳了出去,別人還當洛姬是何等囂張跋扈,竟能將蘭芝亭據為己有,你這不是陷她於不利嗎?同在四季園裏住着,又都是從江南四府來的,說起來都是姐妹,你這樣居心,實在也有些太狠毒了些吧?」
顏箏眉頭一挑,一雙清澈的眼眸便冷冷地望向說話之人,她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笑意,「若論狠毒,我敢說,整個四季園中,恐怕都沒有人能比得過你去,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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