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
周圍是昏沉沉的黑暗,今天就連走在走廊上的腳步聲也聽不到。
在平穩得有如佇立於深山的湖面一般的夜裏,兩儀式回想着與那個自稱是言語治療師的女人的談話。
不,正確說來只是最後的那一句。
「為什麼織會代替式死了呢。」
回答這個疑問的織已經不在了。
已然不在了的織。他是為了什麼而消失的呢?為了什麼而交換,又為什麼要消失?
與大部分時間主導身體的式不同,織很喜歡做夢,並總是為此熟睡着。可是,喜歡做夢的他卻連做夢這個行為也放棄掉,死在了那個雨夜。
已經不會再會的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能見到的自己。名為織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式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想去到織所抵達的結論,卻只是在追溯着記憶。
病房的門開了。
遲鈍,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是護士嗎?不,時間已經過了午夜零時。
如果是來訪者,那是
就在那時,人類的手纏上了式的脖頸。冰冷的手掌,想要折斷式的頸骨一般漸漸加大了力度。
「啊。」
頸部的壓力,讓式喘息起來。
不能呼吸,咽喉被絞住,照這樣發展下去,被掐住脖子的式會在呼吸不能前先一步斷掉。
式用看不見的雙眼凝視着對方。
……不是…人類。
不,形狀是人類。但是,壓在她身上卡住她脖子的人類,應經不再是活人了。
死人,被未知的力量驅動着襲擊床上的式。
絞住脖頸的力沒有休止。雖然式抓住對方的雙手抵抗,但力量的差距一目了然。
等等,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嗎?
呼吸困難,臉漲得通紅的式停止了掙扎。
就這麼被殺掉也不錯,即使活下去也沒有意義。明明沒有活着的感覺卻仍然存在着,那才是痛苦,不如直接消失。
力量增大了。
實際上並沒有過去幾秒,時間似乎變得非常緩慢,如橡膠一般遲緩的流動着。
死者絞住式的脖頸,沒有體溫,如木材般的手指陷入喉嚨。
對於這種殺人行為毫不容情,從一開始就連意志也沒有。
頸部的皮膚,裂開了。流出的血,正是還活着的最確實的證據。
死掉…和織一樣死掉…拋棄掉生命。
拋棄掉?這個詞,把式的意識強拉回來。
忽然產生了疑問。
究竟,他,是否是快樂的死去呢?
是啊,他不應該是那麼想的。
無論理由是什麼,在其中真的存在着他的意識嗎。
應該不會,去尋求死亡。
因為…死,明明是那樣的孤獨和無價值。
死,明明是那樣的黑暗和令人厭惡。
死,明明比什麼都令人感到恐懼。
「對不起了。」
瞬間,式的身體注入了活力。
用兩手抓住死者的手腕,從下面單足踢向對方的腹部。
「我,單是想到要墜落到那種地方就感到厭惡…!」
拼命地踢向那個肉塊,滿是皮膚和血液的死者的雙手從頸部離開。
式從床上爬了起來。
死者立刻撲向式。
沒有燈光的病房中,活人和死人扭打在一起。
死者的肉體是成年男子的身軀,比式要高上兩頭。不管怎麼努力,式還是處於下風。
兩手被抓住,式不停後退,在狹窄的房間裏,很快就撞上了牆壁。
撞上牆壁的那一刻,式做好了準備,她有意識地把自己的背轉向了可以逃走的窗戶。
這個策略是在剛剛開始戰鬥時作出的。
問題是這裏是在離地差不多十米的第三層。
「不要猶豫。」
對自己這麼說着,式放開了扭住死者的雙手。
死者向着她的頸部伸過手去。比那更快地,她,用獲得自由的手打開了窗戶。就那麼,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向着外面落了下去。
落下去的一瞬。
式抓住死者的鎖骨,把它甩在下面。現在是死者向着地面,式身處其上的態勢。很快地面就近在眼前了。
蒙着眼睛的式毫不猶豫地跳了起來,即使看不見,她的直覺依舊準確。
死者的軀殼被叩落在病房大樓前的花壇里,式的身體則在落地之前向水平方向躍了出去,滑到了相當距離外的中庭。
在飛濺的塵土中身穿病號服的少女用四肢着了地,就算以從未做到過的神技着了地,式的四肢還是因為重力的壓迫而麻痹。
夜依然寂靜得悄無聲息,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式趴在冷硬的地上,一動不動,只是感受着喉嚨傳來的疼痛。
「啊啊…我,還活着。」
還有…那個死者,也還沒有死。
既然不想死,那應該做的事情就很清楚了在被殺前去殺。
只是這麼一想就讓胸前的空虛消失了。與此同時,種種的情感也漸漸淡薄起來。
「什麼嘛。」
獨自嘟噥着,式想通了。
答案,明明就是這麼簡單,為此煩惱這麼長時間的自己真是個笨蛋。
就在這時,又熟悉的聲音從式的後方傳來。
「嚇我一跳,你是貓嗎?」
式沒有回頭,拼命忍受着着地的衝擊。
「是你啊,為什麼在這裏?」
對於式的問題,自稱魔術師的生活顧問用滿是無聊的口氣回答道。
「因為要監視你,我覺得差不多該發生點什麼了,所以來碰碰運氣喂,沒有休息的時間了。到底是醫院,還是能找到好用的屍體的。那些傢伙,只能由靈體進入有實體的東西才能發揮力量,所以打算借用屍體把你殺掉後再附身。」
「那個也好這個也好,都是你佈置好棋子吧。」
仍然俯伏在地面上的式說道。在那裏,之前的迷惑已如微塵般毫無形跡。
「哎呀,已經知道了嗎。嗯,這個確實是我的失誤。雖然為了讓靈體無法進入而製作了結界,但是為了繞開結界它去借了個身體。一般來說,那些傢伙應該沒有這種智慧才是。」
橙子愉快地笑起來。
「那你就趕快想辦法。」
「明白。」
啪的一聲,橙子打了個響指,香煙的火光在半空中刻着文字。
文字像放映機一般與死者的軀體重合起來。
單憑直線形成的遙遠的所在,遙遠的世界中的魔術刻印,呼喚刻印的迴路稼動着,突然倒在地面上的死者的軀體燃燒起來。
「看來單純的f盧恩威力還不夠。」橙子自語道。
被火炎包圍的死者緩緩站了起來。不知為何明明雙足已經折斷,它依舊能夠行走,似乎只憑筋肉也能支配雙腳,晃晃悠悠地朝着式走了過來。
火炎,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餵…你這騙子。」
「別激動,要完全破壞一具人體可是很難的。活着的人,燒掉心臟就能解決。但是對死者行不通,因為已經死了,所以無論是失去手還是失去腦袋都沒關係。手槍那種程度的暴力是不可能把人類抹消掉的你懂嗎?要讓它停止的話,只能準備火葬場規模的火力,或者找來除靈專家……真是的,那個傢伙為什麼還不來,有他毀掉這種東西輕而易舉。」
「總之,就是你辦不到了。」
式的發言,似乎使橙子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你也辦不到。因為死者已經死了,所以殺不了。不巧,用我手頭現有的武裝雖然能殺人但卻沒法讓人消失。這裏還是走為上策。」
橙子向後退去,式卻沒有動。
並不是因為從三層落下把腳摔斷了。
她,只是嘲諷般地笑着。
「管它死了還是怎麼樣,既然能動那屍體就還說明它還『活着』,只要是活着的東西」
從俯伏的姿勢站了起來,那是曲起背來襲向獵物前的,肉食動物的姿態。
她觸着自己的喉嚨。
血在流着,皮膚綻裂,被絞傷的痕跡依然殘留着。
但是,還活着。
那種感覺,讓人恍惚。
「不管是什麼,我都殺給你看!」
輕輕地,解開了覆住眼睛的繃帶。黑暗之中,直死之魔眼就在那裏。
纖細的雙足踏着地面。
對於奔跑近來的式,死者伸出雙腕。
就像一張紙一般,式用單手將死者撕裂。
從右肩起的一斬,她的手自左腰穿了出來,指骨就這麼被絞成幾段,卻換來了死者數倍數十倍的損傷。
死者如同被切斷了操縱的絲線一般倒在了地面上。即使如此似乎只有左腕還被絲線纏絡着一般,倒在地上的死者抓住了式的腳踝。
那隻手腕,被式毫不猶豫地踩碎。
「不過是『死』之集合體,從我面前滾開。」
式嗤笑着。
活着。之前只是欺騙着自己的心罷了,只有此刻才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實感。
「式!」
橙子呼喚着少女的名字,向她投出了什麼。
那是通體銀色,毫無裝飾的一柄短刀。
式拔起插在地上的短刀,俯視着螳螂般動彈不得的死者。
就那麼,她用短刀向着死者的咽喉刺了下去。
死者顫抖了一下後就不動了。
但是
「笨蛋,要殺的話去刺本體!」
比起橙子的斥責還要迅捷,異變出現了。
式刺向屍體的瞬間,從屍體中飛出了一片霧。霧像逃生一般拼命地,消失在式的身體裏。
「……」式跪倒在地上。
之前由於式存在着意識而無法附身的它們,趁着式因殺人時獲得的高揚感而忘我的一瞬間侵入了她的體內。
「下手不夠徹底嗎,蠢貨。」
橙子跑了過來。
然而式的身體做了一個手勢。
那是不要靠近的意思,所以橙子停下了腳步。
式的身體用雙手握住短刀,將刀尖對準自己的胸口。用強韌的意志,將已然空虛的眼神取了回來。
牙齒堅定地咬住了嘴唇。
刀尖觸到了胸口。
她的意志也好身體也好,壓迫得亡靈無處可走。
「這樣就逃不掉了。」
不是對着誰,只是向着自己這般說道。
式直視着在自己內側蠢動的異物,被貫穿的是式的肉體。不過,那只是將不應存在的雜物殺死而已,式確信絕對不會傷及自身。
於是,她向雙手注入力量。
「我,要殺死懦弱的我。我決不會把兩儀式…交給你這樣的東西。「
短刀,滑進了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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