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sir,噓,不許動 燕余番外1又聞風鈴動

    嗚——

    綠皮火車拉響汽笛,本來就慢的老火車還大費周章地減速。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車身隨着減速一頓一頓,晃得車廂和坐席都跟着一起搖晃起來,險些將人晃散了骨架。

    本沙明無奈地睜開眼睛,麻木望向窗外。

    每一次登上火車,他其實都希望自己的生命在火車的搖曳里結束,讓這段火車旅行永遠沒有終點……可是每一次,他還是都到了終點,被迫從夢裏被晃醒。

    背起背包,他等整個車廂都走空了,才緩緩走下火車髹。

    列車員站在車廂門口,手裏拿着小紅旗,寬容地望着他。

    沒催促他趕緊下車,因為老舊的綠皮火車本來乘坐的人就少了,接下來更沒有排的滿滿的行程,所以有足夠的時間等待本沙明準備好了,緩緩走下車蠹。

    本沙明茫然看了看站牌,盯着那兩個中文字看了半天,沒認出來。

    小站也許太小,不像中途經過的一些大站的站牌上除了中文之外還會標註英文。

    列車員看出他是外國人,便走上前來大聲地將地名發音給他:「慈、江——」

    綠皮火車的列車員也都是有了些年歲的,不會英文,所以才登不上高鐵和旅遊快車,所以儘管人家已經充滿了善意,可是能給本沙明的也只是一個發音而已,仍舊沒辦法讓本沙明一下子明白自己究竟是到了哪裏。

    儘管如此,可是在這陌生的國土上,這列車員的淳樸的善意還是給了本沙明意外的溫暖。他嘗試微笑,向那列車員點點頭,然後轉身緩緩走去。

    慈江……這個發音還是讓他想起了這裏是什麼地方。

    他在中國一路走來,所去的城市都是與皇甫華章有關的。慈江是皇甫華章曾經度過孤單少年時代的地方,也是解憂出生的地點。

    他在做計劃的時候,將慈江放在了最後一站。

    本以為這樣一路走來,他沒機會走完全程,沒機會最終到達慈江。可是卻沒想到上天也不知是待他不薄,還是要故意戲弄他,竟然讓他這一路走了這麼久,竟然還沒將自己的生命走到終點。

    醫生明明告訴他,還有幾個月。可是他這一路走來,已是整年。

    既然還是來了,既然還有幸活着踏入這個叫慈江的地方,那他只能隨遇而安。

    本沙明走進水霧如紗,草木青蘢的江南水鎮,有一點意外。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小鎮,以他法國人的文化背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眼前的所見。

    他只能拼命在腦海中搜索,看這裏與自己曾經到過的何樣地方相似。最後他莫名地想到了蘇格蘭。

    蘇格蘭是高地,有空曠而乾燥的風,其實跟這裏的水汽氤氳並不同類。只是,這種霧靄涼風、這種草木在霧氣里展露出金屬光澤的青綠色的感覺,卻意外地相像。

    他沿着水邊廊橋一直朝前走,漫無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此來是該到什麼地方去,也不知道該來找誰。

    皇甫華章早已死了,聽說皇甫華章死後不久,他的外公也過世了。那麼慈江這個小鎮已經沒有了與皇甫華章直接關聯的人,而以皇甫華章當年的深居簡出,鎮上的居民也未必就知道曾經有這樣一個孩子在此地孤單地長大過。

    更何況他是外國人,不會中文,就連跟居民們以閒聊家常的方式繞彎子打聽都做不到。

    他只能茫然地朝前走,憑着直覺走。走到哪裏算哪裏罷了。

    而從他一路的所見所聞,更看出這裏並不同於蘇州附近的那幾個過度商業開發的古鎮,這裏還是一片怡然田園的模樣,並未向旅遊業妥協。

    這就更證明此處也許不容易找到英語聽說流利的居民,就更別說會用法語的了。

    他走累了,就揀了個水邊的石墩坐下。

    背後是水,眼前是怡然自得的老人家,頭頂上則是掛成一排排的暗紅色臘肉香腸。

    他能想像到,如果有人替此時的他拍一張照,他坐在着一排排暗紅色的香腸下面的畫面,一定還蠻搞笑的。

    還是有些餓,有些累,需要找一間旅店兼飯館,先安頓下來。

    那綠皮火車的時間表他看了,每天也就這麼一趟車,他今天來了,晚上是勢必走不了的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既然還活着,就算再不想,也總得吃飯、睡覺。

    他只好打起精神來,背起背包走向那兩位怡然自得坐在門墩兒上閒聊加發呆的老人家。他用儘量慢的英語,外加手勢,向她們詢問哪裏可以有吃飯的地方。

    兩位老太太看樣子都有耄耋之年,頭髮都白透了,冷不丁看見是個外國帥小伙走過來,先是有點受驚,下意識想起身逃開;可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跑也來不及了,便竟然少女一樣羞紅了臉。

    本沙明本人已是不甚善於與人交流,做出的手勢並不是太好懂;而兩位老人家在羞澀之下就更不容易猜到本沙明想說什麼。

    三個人比比劃劃半天,引得人都過來看。還是兩位老爺爺不為本沙明的英俊所動,尚能冷靜地猜測,最後一拍巴掌:「他是不是想找吃法的地兒啊!」

    另外一位老爺爺更理智些:「光是咱們這麼猜也不是事兒,總歸得找個懂鳥語的。咱們鎮上誰家會鳥語來着?」

    這回那位羞紅了臉的老奶奶終於也叉上話了:「我知道!就那位段醫生,不就聽說是從外國回來的麼?剛來的時候兒啊,說話還都改不了洋腔呢。」

    老爺爺們都望向老奶奶去,有人便起鬨:「趙阿婆,怎麼段大夫這麼深居簡出的人,從來沒跟人聊過他過往的,可是你卻對他的事兒知道這麼多?」

    另外那位老奶奶張開掉了牙齒的嘴促狹地笑:「還不是段大夫也是個帥哥嘛。」

    大家又是一片大笑。

    人群里只有本沙明完全聽不懂這一群白髮老人家們在笑什麼,更猜不到他們是開着近乎小孩兒一樣的玩笑。他愣愣站在人群當中,看着他們鶴髮童顏的笑容,不知怎地也一點一點被感染,雖然聽不懂卻也忍不住露出了和緩的笑意。

    老人家們都良善,便有老爺爺自告奮勇抓住本沙明的手臂,要帶他去段大夫的醫館。

    老爺爺也有七八十歲的高齡了,可是身子骨硬朗,還要幫本沙明背背包呢,嚇得本沙明趕緊死死攥住背包帶子,生怕把老人家給壓壞了。


    語言不通,外加本沙明的神情又有些格外緊張嚴肅了,老人家就打趣:「哎喲年輕人,你別把包攥得這麼登緊啊。怎麼着,以為老頭子我要搶你的包是怎麼着?」

    本沙明聽不懂,卻從目光里看見了老人家的促狹,不由得紅了臉,趕緊搖頭。

    此時方覺,語言不過是人類交流方式的一種,卻不是唯一的。此時就算沒有相同的語言,可是從肢體動作、眼色神情卻也都能猜到彼此的意思。

    這就又讓他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巫女。

    那也是個華人,跟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就算都可以用英語,可是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交流卻有時候真是雞同鴨講……

    那樣的一個既丑又笨的女人,不也是這樣莫名地進駐了他的心麼?

    這樣想來,便只覺眼前的東方面孔更加可親。他放下防備和拘謹,任憑老爺爺攥着他的手臂,將他一路沿着河邊兒,送到了一處古色古香的房子前。

    老爺爺指着門臉兒:「就是這兒了。你有什麼話都對他說,他能聽懂。」

    .

    本沙明抬頭仰望這古色古香的老房子,目光漸漸寧靜在門楣上懸着形制古老的銅鈴。

    說是銅鈴,都是被「風鈴」二字影響的,其實不是真的鈴鐺形狀。而只是一片一片的銅片懸垂下來,被風一送,也撞得叮叮脆鳴。

    本沙明只是被聲音吸引,並不知道這古老中式風鈴的說道。那老人家卻是知道的。

    當年段醫生剛來慈江小鎮,買下這間破敗了的老房子。房子重新裝修還沒完成,卻早早現在門楣上掛上了這個風鈴,便有些惹眼。鎮上有百歲的老人能看了就有些咂嘴,說這不是普通的風鈴,還隱約說什麼有些不吉利。

    也曾有人問過,那老人家有些為難地說,這樣形制的銅鈴不是風鈴,是招魂用的。

    那老人還退一步解釋說:「咳,這也都是老輩人的說法了。什麼招魂不招魂的,現在都不興那個了,人家從國外回來的,估計也不懂。掛在門上就只當風鈴用罷了。」

    況且這家的主人現在是個大夫,大夫門口就算懸掛招魂的風鈴,好像也有些道理,至少可以當做是替病人祈福的吧,於是人們就也漸漸淡化了這個事兒。

    因本沙明是個外國人,想來就更不懂這風鈴的講究,所以老爺爺也沒細說,只拉着本沙明,想要讓他繞開風鈴,從一旁走進醫館大門去。可是本沙明不明其意,還偏偏就正好是從風鈴下頭走過。

    老爺爺有點皺眉,可是也已經遲了。

    醫館裏是傳統中醫的陳設,三面通天徹地的大藥櫃,剩下一面牆,才是橫陳着一張脈案。

    老爺爺以為本沙明會不了解這裏的陳設,卻哪裏知道本沙明非但不陌生,反倒滿眼不經意地流露出了感情。

    老爺爺反正也說不明白,就趕緊揚聲喚:「段大夫?段大夫沒出診吧?」

    鄉村里缺少名醫,尤其是這種「海歸」的老中醫,於是段醫生雖然住在慈江,卻也經常提着藥箱十里八村的被請了去,慈江本地的居民倒是並不容易天天都遇見。

    裏頭有人應聲:「您請稍等,這就來了。」

    說着裏間的竹簾一挑,走出來一位老者。穿青色的對襟衫褲,下頜微微續起了一部白須。

    想來就是那位段大夫了。

    老爺爺便堆了一臉的笑迎上去,全沒留意本沙明一看之下,竟是如遭雷擊,定在當場。

    老爺爺上前解釋:「咱們鎮子裏來外國人的機會不多,鎮子裏會鳥語的年輕人還都大多到大城市去了,鎮上都是我們這些老骨頭,沒幾個會鳥語的。這位外國小伙子我們只能給您送來,您幫忙問問他需要什麼,咱們別叫人家大老遠的來了不方便啊。」

    可能就連老爺爺也未必知道這位段大夫的具體來歷,可是此時此刻的本沙明卻是認出來了。

    這位段大夫不是別人,竟然就是那位被皇甫華章親自請到m國的國醫聖手段勝軒!

    當年,還是十幾歲少年的本沙明,曾經為了幫詹姆士復仇,化名去給段勝軒當小夥計。利用了段勝軒開給老佛爺的藥方,除掉了老佛爺。

    也正是因為那段獨特的經歷,讓本沙明這個法國人對中醫藥館裏的陳設毫不陌生,甚至都知道燕余手裏那份陳皮炭的功用。

    後來老佛爺之死一案被重新揭開,詹姆士想將罪責引向皇甫華章,卻客觀上將段勝軒牽連了進來。雖然最後庭審結果,是因為證據不足而免於對段勝軒的起訴,可是卻傷了段勝軒身為醫者的自尊和驕傲。

    再加上後來皇甫華章喪命,就讓他更對m國心灰意懶,毅然回到了中國。來到慈江小鎮,隱姓埋名,懸壺濟世。

    讓段勝軒走到今天這一步,客觀上來說本沙明自己難辭其咎。所以乍然認出段勝軒的剎那,他想轉身逃走。

    可是畢竟早已時過境遷,當年的本沙明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身量和面容還都沒放開;現在本沙明已是29歲,身量和相貌都有了巨大的改變,段勝軒只看了一眼,面上眼中都並未有任何波瀾,顯然是並未認出來。

    本沙明這才悄然鬆了一口氣。

    在這樣一段生命最後的時光里,還有機會在異國他鄉邂逅故人,有機會重新面對一段自己曾心有愧疚的舊日時光,興許冥冥之中,也是註定吧。

    他便站定了,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做了決定:他想留下來,至少與段勝軒多盤桓幾日。

    段勝軒向那位老人家和氣地笑:「好啊,把他交給我吧。老哥你放心。」

    熱心腸的老爺爺這才如釋重負地笑,跟本沙明又握了握手,儘管知道本沙明聽不懂,卻也還是周到地說:「小伙子你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老頭子我哈。老頭子我身子骨可硬朗了,給你當個導遊什麼的沒問題,而且不收費!」

    段勝軒含笑和和氣氣親自送老爺爺出門,回來,聽頭頂風鈴一響,似乎略有些恍惚,然後才緩步回來,靜靜看了本沙明一眼。

    用英語問:「小伙子,你有什麼需要?」

    兩人單獨面對,本沙明還是有些緊張,緩緩說:「我是背包旅行客。其實不是要故意到慈江來,只是隨便在江南轉轉,順着火車走罷了,不經意間到慈江來的。」

    段勝軒點頭:「這樣很好。中國江南的古鎮最能代表中國味道,而周莊、烏鎮都已經過度商業化了,慈江這裏還保留原始人文,你誤打誤撞進來,也是緣分。」

    本沙明悄然鬆一口氣,再緩緩說:「我想找個吃飯的地方,還有乾淨、安靜的旅店。」

    段勝軒一聽這話,卻微微有些惆悵,他搖搖頭:「有些遺憾,你如果是早幾年來,會發現這所房子原來就是間很棒的客棧。你不但可以吃飯、住宿,還可以跟開店的老爺子喝喝茶,聽聽評書,度過一個安靜、慵懶的午後。」

    「哦?」本沙明有點沒大聽懂段勝軒的話,不過卻順着段勝軒的目光仔細打量這房子。

    是古色古香,不過細看下來還是能發現,房子的木料其實是做舊的,不是真正的老料。而地面角落裏,隱約還能看見過火的痕跡。

    本沙明忍不住問:「難道說,這裏,發生過火災?」

    ---題外話---【爭取晚上再來一更。這個番外不長,寫到大家想看的結果就結束哈~~~~這一段後補的燕余番外呢,不是某蘇原計劃里的,昨天跟大家說了,所以它是開腦洞的部分啦。不過某蘇也會儘量讓腦洞開得合情合理,並且與前文相扣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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