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一口氣奔回房間,那種異樣的怦然心動還在揮之不去,她用力甩頭,走進衣帽間裏狼狽地脫大衣、摘圍巾,賭氣地看着鏡子裏自己一臉莫名的羞紅,暗責自己這一番莫名的悸動又是怎麼了。
今天是她和向遠的婚禮,她是向遠的新娘,她怎麼會突然因為一個陌生男子的碰觸,產生出這樣奇怪的心跳頦?
更可笑的是,她根本沒看見那男人的面容,只看見了一雙皮鞋而已。
哈,難道說,從根本上來說,讓自己臉熱心跳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雙皮鞋?
男人有戀足癖,難道她還能有戀鞋癖了不成?
腦子裏昏昏亂亂,自責和不安讓她更覺之前拒絕了向遠正常的索吻太不應該。
或者說,不止這一次,還有之前的許多次。
男女正常交往,親吻本該是發乎於情,最正常不過的了,可是每當向遠靠近,她總是莫名緊張地閃開。
總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是氣息,至少是鼻息之間縈繞而來的氣息,仿佛與她想像和期待的並不相同夥。
幸好,向遠也並未與她計較。
她自己是不知道,向遠以為她還無法忘懷在地堡中被「綁匪」「傷害」,所以心疼她。
她想從前那莫名其妙的一切,在今天,在婚禮的時候,應該都結束了。
女生總要活在現實里,不能將自己腦海里莫名存在的、虛幻的形象去要求現實里的身邊人,那是自己不成熟的表現,也對向遠不公平。
她便深深吸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望着鏡子裏的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阿遠的妻子了。你要好好愛他。」
她說完,就聽見門帘外傳來輕輕的笑聲。
她大窘,轉身望去,才看見原來是向遠悄然尾隨而至,在帘子外聽見了她的誓言。
向遠心已沉醉,上前托住了她的面頰。
她警告自己這一次絕不可以再拒絕,於是她用力微笑,迎接了他的唇。
多日的渴望,讓向遠不由得動了情,兩人的吻越發灼熱,時年也莫名地無法忘記身上留有的那段陌生的電流,終於迎合了向遠的需索……
他們都不知道,此時門外又悄悄進來了一個人。一身筆挺的警服,卻配着一張被陽光曬得又黑又瘦的臉。他原本唇角還勾起調皮的弧度,想要捉弄人的,結果當聽見他們兩人在衣帽間裏傳出的親密之聲,便如遭雷劈一般立在當地,繼而黯然閉上眼睛,絕望地轉頭而去……
是的,在大廳里扶住時年的男子,正是湯燕卿。
彼時他剛結束警校數月的魔鬼訓練,帶着浴火重生的疼痛和堅定回來,被沈宛拉着參加一樁喜事,想要讓他一展笑顏……可是他卻聽見了她的聲音。
那是他的小姑娘,那是在黑暗裏無數次給他帶來歡喜和力量的聲音,他刻骨銘心。
可是他從沒想到,時浩然會死在他設計的局裏,他等於是親手撕碎了她的家,撕碎了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於是……他無顏面對她,他只能自厭自棄之下,轉身逃走。
從此將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工作,努力讓自己騰不出時間來關心「向遠的妻子」。
可是終究總是有些時候,會莫名地管不住自己的心。譬如夜深人靜,開着警車經過她和向遠的家門口,告訴自己說這明明是警局規定的巡邏路線,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經過……可是當車子滑過她家門口,他還是會管不住自己的頭,轉過去,傻傻望着那扇窗。
只是希望,她能在窗口偶然出現,哪怕一秒,也可以讓他看一看她的模樣。
看她,好不好。
直到她和向遠的結婚一周年紀念日,向遠要將她的生日一起慶祝,發帖子邀請知近親友,他才鼓起勇氣正式出現在了她面前。
說是正式出現,依舊還是最後一個到,於是只好隔着人叢,遠遠看她站在向遠身邊羞澀地笑。
直到她作為主角,有些含羞帶怯地去向賓客一一敬酒致謝,她才終於又走到他身邊。
卻是那麼不巧,她剛到他眼前,就又一不小心踩了裙擺,在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眉眼,便在他面前仆倒。
他趕緊扶住她,只敢木然地問她:「結婚一周年,你幸福麼?」
她慌亂地整理着裙擺,紅着臉篤定地點頭:「幸福。」
他只能在那樣一個時刻,再度轉身,獨自離去。
因為他曾經犯下的大錯,於是只要她幸福,他就沒資格去捉回她的手。
他就只能,遠遠地看着她微笑,遠遠地,守護她離亂之後好不容易重新擁有的平安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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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叫人嘆息,湯燕卿含着嘆息,抬頭看鏡子裏。
時年一襲大紅的中式嫁衣,頭上赤金的環佩搖曳多姿。
她也正從鏡子裏看着他。
他便笑
tang了,起身走向她,將她擁入懷中。
終於,今天,她不再是別人的新娘,不再是他只能遠遠看着的人兒。
今天,她是他湯燕卿的新娘。
遲到了這麼久的、唯一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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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媒體人,時年這次婚禮就也不好拒絕同行們的採訪。
好在經歷過了這麼多事,即便是婚禮,她也不再慌張失措,而是當真將婚禮當成一場享受。
自家的記者提出的問題自然都是溫和的、正能量的,可是《黑幕》家的,自然一定都提帶刺兒的。果然小鯢上來就問:「湯家被稱為華人第一家族,家大業大。想必給你的彩禮也十分可觀。給我們透漏透漏,收了幾個億?」
時年含笑,想起那天湯老爺子攆走湯燕卿和其他小輩,單獨捉着她的手,帶她到了庫房去。
老爺子鼓搗鼓搗,搬出十幾個青花罐子來。在她面前排成一排,一個一個掀開蓋子來。
她也曾好奇地猜想裏頭是什麼,難道真是真金白銀翡翠珍珠?
可是上前一看,便笑了:竟然是十幾個罐子的老陳皮!
老爺子繃得一臉嚴肅:「六年前,我們家那小魔王回了一趟中國,回來之後就跟魔怔了似的,不哭不笑。用什麼法子哄着都不管用,就莫名地鑽進庫房裏來,非要搬走我這十幾個罐子的老陳皮。」
時年聽得一愣,隨即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眼角還是滑落了淚珠兒。
老爺子繼續繃着臉說:「這些陳皮雖說有人給做過價,號稱也值兩千萬港幣,但是我可沒賣。一來這東西真值那麼多錢,我覺得是有人想故意炒價格,我不能助推這種不良的風氣;二來,這十幾個罐子的老陳皮,都是當年我們湯家那位老祖宗就任國家元首的那年開始製作的。」
「我們那位老祖宗日理萬機,火大生痰,便做菜喝茶都離不開這個。於是那時候老宅子裏和老祖宗身上都是這個味兒。後來家門遭難,我們一家顛沛流離離開中國,金銀細軟都帶不出來,唯有帶出了十幾個罐子的陳皮。」
「漂泊異鄉,每當聞到這老陳皮的味兒,就仿佛聞見了老宅子裏的清香,就仿佛看見了老祖宗的音容笑貌,於是這些陳皮本身也許不值什麼,卻實則是我們湯家最珍貴的傳家寶。」
老人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可是我們家那小魔王非要給偷走了。孩子啊,你可知道他是偷了這傳家寶,想給誰?」
時年努力想笑,可是淚珠兒就控制不住地,撲簌簌一串串往下掉。
老爺子嘆息一聲:「當年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怎麼問也不說,我就沒捨得給他。可是今兒,我覺着是時候了,便將它們都交給你吧。」
老爺子說完拍了拍時年的肩頭,含笑出門去了。湯燕卿在門外偷聽了多時,趕緊閃身而入。
時年卻擦不干淚珠,推着他說:「這是你們湯家的傳家寶,我可不敢要。」
湯燕卿沖她做了個鬼臉:「就因為那胡扯的兩千萬港幣?那你太不識貨了。」
時年聽出有異,忙問:「還有秘密?」
湯燕卿笑了,舉起那些青花瓷罐:「當年政敵派兵端着槍看着我們家,不准帶走金銀細軟,只帶走了這十幾罐的陳皮……可是那些大兵卻都不懂,其實真正值錢的是這些青花瓷罐。隨便一個,都是元青花呀。一隻的市價都不止陳皮的2000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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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冬日到來的時候,慈江傳來消息,皇甫老人過世了。
時年親自帶解憂飛過去送行。
最後將一個紙條埋在老人身旁。
白霧迷離,她輕聲說:「先生,這就是你在托我出通氣窗的時候,在我手心寫下的字。彼時無法分辨,所以一直錯過。我知道您此生最後的心愿,也許應該是回到這裏,那我就將這張字條代替您,埋在慈江,埋在老人家的身旁吧。」
「先生,一切都已結束,請你安睡,一定要,做個好夢。」
時光飛遠,烈焰蒸騰。
當年他在她掌心寫下:皇甫華章。
又寫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後來再見面,她想起了後一句,卻始終沒有分辨出第一句。
遠遠山林,白霧聚散,仿佛有一個人,遙遙守望。
【正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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