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避入青燈之事為離山眾人所不知,但大家至少曉得蘇景能找到陸老祖。
如今得了飛仙機會,自是要先奉上孝心。可蘇景先點頭再搖頭,語氣里很有些掙扎:「其一,我現在進不去老祖所在之地。」放眼離山,高人無數,但現在誰有這個本事打開青燈?
「另則」蘇景繼續道:「我還有個顧慮......」
蘇景未說自己的顧慮是什麼,瀋河就點頭、語氣顯出無奈:「誰能騙得了九祖他老人家。」
陸崖九是什麼人?
短短几天功夫里陽間連串大戰,從天下修宗併力迎抗星天劫數到離山惡戰玄天邪修,修行正道元氣大傷,如今離山實力比不得全盛時萬一,這其間陸老祖困於青燈未能盡上一劍之力。終於,邪魔伏誅、晚輩們得到勝果,然後陸老祖伸伸手就拿走一道封仙令?
陸崖九豈肯做出這等事情。
此事與讓蘇景找尋天無常丹,落到最後都是『飛仙』,但根子上差異極大,孩子們用性命拼來的東西,陸崖九不會要。
想要他飛仙,就決不能告訴他事情真相,可是老祖何等心機何等目光,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或許懶得追究,真要有一道封仙令擺放面前,他一定會盤問清楚。且老祖哪聽蘇景一面之詞,多半還會讓門宗弟子甚至三屍也入青燈去對質。
蘇景聰明?瀋河機智?塵霄生林清畔多謀?看他們綁在一起騙不騙得了老祖一根小手指頭。
即便能開青燈,騙不過老祖他也不會領受此令,反還會因得知外間事情煩擾了老人的心境。
躊躇中,倒是渾人這時候說了句直點要害之言,雷動皺着眉頭:「莫要看輕了九祖。」
把封仙令去給九祖,本就是看輕了他老人家吧。
不聽又小聲提醒蘇景:「小師娘呢?請判官速去尋她,或許...半個時辰她能趕回來?」
蘇景搖頭苦笑。拿到敕令蘇景腦中最先『跳出來』的三個人選就是師叔、小師娘和已經身死道消的賀余師兄。可惜,小師娘心結難開她根本已無意飛仙,那些年在凝翠泊的修煉就只為煉屍煉陣打通陰陽壁壘,入幽冥去『為他找到最後一個親人』,就算封仙敕令擺放面前她都未必會看一眼;至於賀余師兄,他候補的那個二品判戰死西仙亭,師兄應該還沒甦醒但已是橙袍加身正印二品判官了,與一品判一樣的,千年任期不得飛仙,敕令送不走他。
心中最最合適的人選要麼不肯走要麼走不了。
掌門瀋河開口了,目光掃過諸位同門:「兩件事,其一,三祖歸仙途中遇害,傾天大仇非報不可,非得有我離山精銳弟子上去查明此案不可。其二,今日離山,古時未有之虛弱,瀋河忝為掌門,此時決不能離開。」
瀋河不走。
「天下修宗皆遭重創,如今實力最強的反倒是我那妖國了,我在,則齊鳳安寧、東土安寧,我離開群妖無人彈壓,會出大禍。」塵霄生聲音平靜,他也不走。
「星天劫數時我去喚醒劍冢,自刺了幾劍但因禍得福,領受靈犀,待此間事了就該閉關了。本已登仙有望,又何必再浪費一道大好敕令。」林清畔聲音平靜,他也不走。說完,停頓了片刻林師兄又道:「莫再囉嗦,大家寫名字吧,先寫第一人。」
這種法字以前也不是沒用過,一眾離山長老自囊中取出紙筆,轉過身來相背起筆。蘇景有幸參與其中,也在紙條上寫了個名字。
三屍遊走人叢,左看右看,很快拈huā的笑聲就響起:「你倒真不客氣,居然寫了個『我』。」
任奪看了拈huā一眼,沒有半字解釋,轉回身把字條亮給同門看,果然,紙上只有一個字:我。
塵霄生、林清畔對望一眼,都面露笑意,亮開自己手中紙,皆為:任奪。
瀋河掌門、虞、龔、雷、紅、樊等長老的字條上亦為:任奪。
除去不肯走或不能走的,山前眾人里還有誰比着任奪更有資格飛仙去。
做千年隱忍,堂堂天宗弟子背負提天下罵名入魔去;修魔功棄正法仍能維持內心清明,執着於滄滄正道;功勳卓著,斬殺六耳無數,但也因修行墨色功法傷及元基,雖已踏入最後一境但破道機會渺茫......他付出如此代價為離山,在座諸位長老誰比他有資格?更要緊的,上去後是要查案的,論心思機變、論隱忍籌謀、論本領手段,在座諸位長老誰能比他任奪、更有資格!
任奪不是虛偽之人,他覺得自己該去,說功勞、我足夠;說查案,老虞小龔他們去了我還不放心。
沒什麼可說的,更不見有人反對,任奪飛仙去。
定下一人,還差一人,眾人又把目光望向瀋河。掌門真人平時都是好脾氣的樣子,隨和愛笑不像個主事之人,但真有大事需決斷時,瀋河威嚴自升,即便塵、林這等長輩也為其馬首是瞻。
稍作沉吟,瀋河肅容開口:「離山安好、玄天傾滅,非我一宗弟子功勞。」
若非各方赴援、捨命苦戰,離山根本支持不到蘇景與塵霄生趕回來。到時候怕是連飄渺星峰都會打碎了,縱有離山巔也發動不了『千江水月萬里雲天』,何談降妖伏魔。
「一張敕令謝不過所有人」瀋河繼續道:「但該謝的總要去謝、力所能及。」說着,手中毛筆再動,於身前紙上寫下了第二個名字,亮給眾人看:戚弘丁。
第二張敕令,瀋河想要送給戚弘丁。
任奪最先點頭:「很好。」
確是很好。離山眾人全無異議。三大矮宗師古道熱腸,這邊才一定議他們就催起自己的棺材,把躺在不遠處正由離山弟子看護的戚弘丁接了過來。
妄動秘法強激修元以無雙一戰,戰後戚弘丁迎來反噬,總算保住了性命但元基散碎、從此修行路斷變成了一介凡人。忽聞得離山高人要把封仙令用在自己身上,戚弘丁愣住了,秀心污口、情不自禁:「操。」
一字髒言,居然把身邊人都罵笑了。
很快戚弘丁也笑了,不拒絕但也不答應,距半個時辰之限還早,夠他囉嗦幾句:「沈真人,你們不會算賬麼?」
瀋河反問:「戚城主的賬是怎麼算的?」
「無雙城落難,被邪物六耳篡奪,是你離山牽頭會同別宗精銳殺滅邪魔,讓無雙城免去天大恥辱,我這沒皮之人也被接到離山療傷,苟延殘喘得以活命;」
「我傷勢太重無望恢復,貴宗蘇師叔給我送來奇效靈草與金玉菩提,靈寶聖藥於身、戚弘丁才能行功療傷......無雙城欠了離山一個西瓜,我破關斗幽煞天尊,了不得算是還了你們一粒芝麻。你們收了芝麻以後,又把神君敕令贈我?再還給了我一個金西瓜?你們這賬目算得太敗家了。」
離山、無雙兩宗,本就是離山施恩在前,且不論什么正道大義、除妖本份,只說恩怨了償,莫說戚弘丁還活着,就算他入戰打到魂飛魄散,離山也當得起。
待戚弘丁說完,瀋河緩緩開口:「飛仙是大好事,但離山弟子等仙去,還有一樁血仇大案要去追查、去清算。」
戚弘丁聞言微皺眉,飛仙去查案尋仇?便是說仇家是仙庭中人了。片刻後戚弘丁眉頭舒展開來,不去打探離山的仇究竟何事,只問:「今次離山何人飛仙去?」
「吾兄任奪。」瀋河平靜應道。
戚弘丁轉目望向任奪:「上去後該如何做、要對付誰,全聽任師兄安排。」
「事關重大,若真須得戚城主出手相助時,任某絕不會客氣。」任奪點點頭,總是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離山沒賠吧。」
確是沒賠,剛剛戚弘丁的賬目中少算了一樣事情:他自己的性情。
登仙之後,離山之事他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理,就算真要與仙帝神佛為敵,戚弘丁不會退縮半步,到那時且看無雙城主、天上無雙!
封仙敕令贈與戚弘丁,是離山高義、可博美名傳天下;戚弘丁飛仙,必會相助於任奪,要知道當年他被六耳囚禁就是任奪救他出來的;再說修為本領,離山二代弟子中,能勝過戚弘丁的也只有瀋河、任奪,余者皆非無雙城主之敵,他上去對任奪的助力要大過其他長老。
噼里啪啦、心裏算珠兒響動,沈真人心中的盤算穩穩噹噹,自是不會『虧本』,但真正有趣的地方是:他不隱瞞自己的算計,與戚弘丁明明白白說了個清楚。
離山未賠,但對戚弘丁而言...註定還只能再活二三十年、平凡此生之人能得金身、飛仙去,不是賺是什麼。
戚弘丁未道謝,於他而言那一個『謝』字全無意義,伸手自囊中取出了一方木匣,目光望過面前諸多離山高人,最後在瀋河、蘇景兩人間來迴轉寰,似是在做什麼選擇。片刻,他笑了笑,因無皮而一笑猙獰:「我覺得自己還是和蘇師叔更投脾氣些。」
無雙城,不同於離山、天元、大成學等名門那麼含蓄內斂,他們修行和做事都講求只問本心不循俗禮,從戚弘丁污口穢言可見一斑,要說離山眾人里,也只有坑不了再打、喜歡氣死敵人遠勝打死敵人的蘇鏘鏘最對得無雙城主的脾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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