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第四三五章 惡人何在,可有我惡

    自從來到幽冥,蘇景便發覺自己身上多出了一樣東西:香火......除非魂飛魄散,否則陽世間所有供奉於他的香火都會在、永遠在。不過這種東西在陽世中無以察覺,它們是蘇景的,可蘇景以前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東西。

    但是進入幽冥後『香火』化形顯現,變得能被看到,蘇景自然也就曉得自己身體裏還有這樣一片『怪東西』。

    香火多卻全無分量,藏於體內,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是好東西,但自己全無用處,若能助小鬼療傷或做精修之用,蘇景肯定不會吝惜。不成想笑面小鬼驚訝過後,全無領情的意思,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顯擺無聊!再多你也用不了,有本事去那些香火祭煉了啊?那樣的話救出淺尋的成算立時大增。」

    說完他又躺回榻上去了,眼睛一閉,不再去看那滿天香噴噴的香火。

    「啟稟小九爺...剛剛小的話未說完,其一之後,還有其二。」趙鐵瓶開口,繼續之前話題,給蘇景解釋道:「這其二嘛...您這些不是無主的香火,供奉之人在焚香禱念時,心中想的、念的,都是您老人家,所以我們也只有眼饞的份,卻是無福消受啊。」

    話說完蘇景就明白了,難怪小鬼不領情,享用不了的香火再怎麼多也沒有用處。

    弄清楚香火事情,蘇景沒再說什麼,分出一段心神投映去了罪惡天。

    黑獄之中祭煉暫停,烈火歸爐諦聽緘口,獄中惡鬼自被封印於此就從未有過如此祥和的日子:以前日日煎熬,今時不再受苦,何異置身於仙庭?

    罪惡天中亂得不像樣子,無數惡鬼大笑大鬧,一邊長舌翻卷舔舐身上傷口、一邊回味方才的惡戰殺戮,群情激奮。

    損煞僧兵忙忙碌碌,按照蘇景吩咐,正在計算『耳朵』、對參戰群鬼的功績做仔細統算。

    見主尊駕到,黑獄很快安靜下來,千萬目光盡數集結到蘇景身上。

    蘇景先望向僧兵首領,不等說話那個凶僧就應道:「已經算過五耳功勞兵卒,其他還在計數清算,這件事會費些功夫。」

    數耳朵的僧兵共有兩千多人,乍一看人是不少了,可也得分和誰去比。黑獄中關押的是一片凶魂汪洋,它們剛剛和另一片惡鬼大海打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戰......那些耳朵要扔出去,怕是能填了一座湖再堆起一座山,就憑損煞僧兵去數,一時三刻有不了結果。

    最可恨的,孝袍鬼兇殘又狡詐,說好的只看右耳,它們還弄了不少左耳來充數;個別特別狠辣的,見自己只收集到敵人兩耳或四耳,差了一隻『過線』,竟不惜忍痛撕下自己一隻耳朵。損煞僧兵不止要點數、還得費心費眼的去鑑別耳朵真假,效率就更低下了。

    蘇景點點頭,問:「割五耳的有多少?」

    「三千七百六十人。」凶僧應道。

    蘇景稍作遲疑後,吩咐道:「其他無需再數了。」

    蘇景是主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僧兵首領直接點頭應命,不過一眾凶僧還是微微皺了下眉頭。凶僧都是行伍出身,對軍中事情最是清楚不過,帶兵打仗為將者當言出法隨,最忌朝令夕改,尤其是事先頒佈的獎賞一定須得兌現。

    孝袍鬼兵受黑獄所制,譁變噬主是萬萬不能,但講好的條件不做准了,至少會影響軍心,下次誰還為你賣命。

    果然,獄中群鬼聽說不用再數耳朵,個個都沉了臉色,再望向蘇景的目光也變得陰鷙。

    猛然一陣雷霆般的嘶吼,蜷縮於黑獄一角、原本百無聊賴的諦聽查探鬼物心生戾氣,站起身來開口吼喝,周身上下燃起金色怒焰,雙目如炬巡視萬鬼......

    平時蘇景都在外面,諦聽才是這罪惡天內最兇狠的『牢頭』,它一發威,孝袍鬼軍無可抑制地恐懼。

    而這許多年的祭煉,諦聽封經印的氣意早已和罪惡天勾連一起,鎮獄神獸一怒,黑獄也頓時有了反應,內中一座座高十七丈、擴五丈的巨大煉鬼爐轟然火起,烈焰於爐中騰騰翻滾,火焰躁動之聲如怒海拍岸!

    孝袍鬼心有不甘,可是自從他們被攝入黑獄的那天起,就日夜受苦飽受煎熬,對獄中煉爐的畏懼已經烙於本能...蘇景此刻也沉了臉色,罡天主人於黑獄中威嚴無邊,他沉面何異天震怒!群鬼的凶氣頃刻被打壓下去,一個個噤若寒蟬、紛紛低垂目光再不敢怒視蘇景了。

    又等了片刻,見再無一鬼敢露猙獰,蘇景才滿意點頭,冷聲開口:「以前小看你們了!讓爾等打仗時本座才明白......嗜血殺性深種於根骨,惡鬼就是惡鬼,永無受教轉善之日。」


    世上生靈,再如何良善之輩,也有歹毒心念;再窮凶極惡之徒,也會有善良時候......唯獨蘇景黑獄中這群孝袍鬼,它們活於天地間,卻並非自然造化孕育而來。所有黑獄惡鬼,皆為人間惡念化形轉生,從心到性從根到皮統統都是惡、極惡。

    所以他們見血成狂、所以他們把生死毀滅的大戰當做狂歡。

    佛門有云:天下無不可渡之人。黑獄中的孝袍厲鬼卻是來自剎天摩、來自佛門大慈悲的『反面』,他們自存在、轉生之日起,就破了佛門『無不可渡』這一偈!

    這些鬼,無可教、無可渡、無可改,生來為惡、至死不悔。

    蘇景聲音冷:「本座平生最恨為惡之人。不過公平以論,爾等皆惡人,卻還沒機會作惡,倒算不得為惡之人。」黑獄所鎮凶物盡數從『剎天摩』而來,可剎天摩剛剛飛臨九霄就被蘇景破掉了......此刻蘇景面前無數猛鬼,千真萬確的『惡人』,但他們還沒來得及真正作惡就被降服了。

    「今日之戰本座都看在眼中,」蘇景聲音不停,語氣冰冷依舊,仿佛全無情緒,不過言辭上變了調子:「煌煌大勝,人人有功,戰場之上你等不曾負我,我必不負諸位。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數勞什子的什麼耳朵。」

    「一隻耳朵如何,三隻耳朵怎樣,五隻耳朵等等之前所說,盡歸一句:今日入戰者皆得五耳之功,罪惡天煉獄之火,再不為你等而起。」

    聲音剛落群鬼譁然。偏偏蘇景始終用的是『捕快刑訊、判官問罪』的森冷口氣,忽然說出如此恩賞,孝袍惡鬼都還道自己聽錯了......才一亂,諦聽便大怒咆哮,惡獸嘶吼橫掃四方,立刻把群鬼騷動鎮壓下去。

    蘇景則又重複了一遍,語氣、聲音全不變,字字出口寒若陰風:「罪惡天之火,再不為你等而起!」

    聲音再冷又如何,再不對他們做烈火焚燒,從此免去可怕煎熬,這厚賜無異是一場新生!

    霎時間罪惡天中歡聲雷動,千萬惡鬼狂呼雀躍。

    蘇景卻一反常態,只給了他們片刻歡喜,便厲聲叱咤:「與我收聲!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此刻面前,不是妖精部下更不是離山同門,它們是至穢至凶的戾鬼,蘇景分得清澈得很,在它們面前不可有絲毫仁厚。

    黑獄大老闆一聲叱喝,群鬼莫敢不從,忙不迭閉口收聲,罪惡天內重新安靜下來。隨後蘇景揚手,一根烏黑長棍自他手中呼嘯而出,『咚』的一聲悶響中,穩穩插於黑獄正中:歡喜羅漢法棍。

    在離山的時候,兩截歡喜羅漢棍被置於天烏劍獄,蘇景以煉化罪惡天時,也總會分出一份陽火來重煉棍子,歷時百年終於斷棍重合,除了原先斷裂處多出一道金紅煅痕,歡喜羅漢棍看上去與原來一般無二。

    當然,法棍最最神奇的『添一般變化、多一條性命』的效用不可能再復原,但法棍其他玄通不變,揮舞之際風雷動盪,佛家降魔巨力滂湃兇猛。

    法棍直插黑獄地面,蘇景繼續道:「戰前本座有言,立五耳之功,兩條路任選其一,或者你等轉世投胎去;或者追隨本座。」

    「非得說明白不可的,你們惡念中生,想要進入輪迴實非易事,即便投胎為人,受今生所累,來世多半也會受苦,不過我也當盡我所能,做功德也補你等罪業,再請當世高僧施法超度,你等放心,該我做好的事情我不會有絲毫怠慢;另個選擇,想要追隨於我的......你們當知我乃離山傳人,承天護道義不容辭!」

    蘇景把話鋒一轉,又兜回到『惡人說』:「爾等天性至惡,指望你們去做仁義之師、護天神兵純粹白日做夢了,不過本座還記得另一句話......」說到這裏,第二次揮手,一團陽火飛旋而起,向着黑獄中心豎起羅漢法棍打去。

    同個時候歡喜羅漢棍領受蘇景心意,於瞬間之中暴長,長長長!

    棍長五十六丈,那團陽火擊中法棍並不崩碎,化作了一道火蛇,繞着法棍迅速向上攀去,眨眼後陽火抵達法棍頂端,猛地一震,迎風招展開來,赫赫然一盞烈火大旗!

    軍旗!

    旗分兩面,熾烈艷紅本色,陰慘慘雲紋襯底、背面一副三足金烏、昂首展翅烈烈生威,正面三枚如驕陽金輝顏色的巨大古篆陳列於大旗——惡人磨。

    蘇景說出了後半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

    「爾等至惡,寧死不行善,無妨;爾等嗜殺,飲血如瓊漿,足矣。既是天生惡,便做惡中惡!便作『惡人自有惡人磨』中那磨小惡人的大惡人!」

    「旗為號、旗為名,今日本座立此旗、建此軍,惡人磨,即為我罪惡天雄兵!」

    「追隨本座,歃血於『惡人磨』旗下。入我軍中,再不計較前身過往,再不是這黑獄囚徒,再不是本座煉獄凶渾,旗下軍卒......個個是我蘇景兒郎!」

    「何必刻意行善、管他天理如何,『惡人磨』所過之處之問兩句:惡人何在?可有我惡?」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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