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實誠的一個人,況且這些年來我們也得了人家不少的幫助,二娘忘了?怎麼這樣問?」林瓏攏了攏秀髮隨意道。
綠姨娘微一怔,看了眼林瓏沒開竅的樣子,心裏有幾分着急,曹大夫的家世是不出眾,但現在的林瓏又能許到哪個好婆家?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幫她在發上纏上了彩色的髮帶後,這張小臉長開來是越發的漂亮,扳着林瓏的肩膀正面對自己,「瓏姐兒,你還為了當年出京之事難過?」
林瓏定定地看着綠姨娘的眼睛,出京之時發生的事情到死她也不會忘記,世態炎涼她比誰都能體會。
父親生前為她許過一門親事,對方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沈浩之子,原本兩家也算門當戶對,正是金玉良緣。
出京那天正好父親的喪期過了三個月,十二歲的她一身素衣戴着白花正欲上馬車前往蘇州,卻有人快馬加鞭朝她們一行人而來,大喊着:「可是林府之人嗎?請留步。」
二叔父忙命人停住,轉身拱手為禮道:「在下正是林剛,不知兄台有何事?」
那個人身後也有數人騎着馬前來,其中一個少年約十五上下的年紀,一身錦衣玉袍襯得那張臉更見俊美,少年郎在人群中一睃巡,立刻斜眼看向林瓏,眼裏有着挑剔之意,然後鞭柄指向那個喊住他們的人,「太太吩咐的事情都忘了?」
那人會意地上前從懷裏將婚書及信物一一取出遞給二叔父,「你是這家的大人,那這事就與你直說了吧,我們家太太有意要取消當年與林大人的閨女的婚事,這可是當年定下的婚書及蝴蝶玉佩,還請歸還另一份婚書及信物。」
她踏在上馬車的踏板上聽到這話瞬間即知這夥人的身份,目光立刻看向那個傲慢的少年,她定婚的對象就是他?她的父親剛死去沒多久,他就要這樣上門退婚來羞辱她,當即咬破了嘴唇,嘴裏嘗到一陣血腥味。
二叔父的臉色是又青又白地極難看,看了那發燙的婚書及信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這是對一個家族莫大的羞辱,「這是我大哥生前與你們家訂下的婚事,現在我大哥剛去,你們這樣做豈不是欺人太甚?」
「你以為就憑這樣的家世還配得上當我的妻房嗎?林家已經今非昔比,這婚事已是不恰當,我勸你們識相地就趕緊交還婚書及信物。」馬上的少年睥睨着眼前這群人,那傲慢的眼神里哪還有半點溫情,目光更是犀利地看向林瓏,嘴角一勾道:「若是你捨不得這樁婚事那也行,就降格當我的妾吧,這還是我看在兩家昔日的交情上。」
做妾?
居然還這麼傲慢地說出,這人把自己當成了什麼?她當時眼裏的火已經越燒越大。
在後頭的綠姨娘怒道:「沈公子也是讀過聖賢書的,現在欺辱失怙之人算什麼英雄好漢?這婚事是長輩訂下的,要退也請沈大人及夫人親自出面,否則免談。」
「這麼說你們是打算賴上我了?」少年咬牙道,更是策馬上前,馬蹄高舉險些就要踢到她們的身上。
綠姨娘的臉色發白,條件反射地一把將最近的林棟與林琦抱在懷裏,怕這畜生踢到還幼小的孩子。
惟有她昂着頭寸步不移地站在原地,兩眼緊盯着少年的眼睛,二叔父的喳叫聲她沒有聽到,這樣的少年做她的丈夫她也不要,馬蹄張狂,她卻反而輕移蓮步走近他,絲毫不畏懼他的威脅,有本事就當眾踩死她。
「要退婚可以,但這信物需得你親自下馬來拿。」她鎮定地道。
少年微眯眼看她,「你可別耍花樣,我可不想娶一個破落戶的女兒遭人恥笑……」
她大笑出聲,然後笑容一收,微昂下巴肅容打斷他瞧不起人的話,斬釘截鐵地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
少年利落地下馬站在她的面前,以她當時的身高還要仰頭才看得到他的臉,這樣一張臉這樣一份羞辱,她林瓏記下了,從懷中掏出那塊自打小就一直戴着的玉佩,連端詳也沒有,即毫不留情地伸手遞向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玉佩在這兒。」
少年連忙一看正是這塊定婚的玉佩,可能沒想到她會這麼爽快地就答應退婚,狹長的眼睛刻意看了她一眼,當即伸手就要取回玉佩。
就在他修長的手指碰到玉佩之時,她嘴角輕輕一笑,小手一松,玉佩從她的手指中劃落,掉到了地上,好在那地是泥地,玉佩並沒有破裂,但這舉動本身就比砸玉更讓少年難堪。
「你!」少年看了眼地上的玉佩,隨即抬頭憤怒地看着她。
她輕哼一聲,「這婚你不退我也是要退的,你這樣的人本姑娘不稀罕。」趁着少年與二叔父等人愣着,她上前從那人手中一把將婚書拽過來連看也沒看一眼,隨即撕了個粉碎,至於那一塊蝴蝶玉佩她看了看,想要順手扔了去,但想着這玩意兒還值不少錢,到了蘇州是怎樣的光景還不知道呢?隨即將其塞到懷裏。
也多虧了當時沒有一時意氣地砸玉,日後當了這塊玉佩倒也換了些銀兩給棟哥兒看病,小弟才能度過那最危險的日子。
利落地轉身,她將小弟抱上馬車,敦促着綠姨娘與小妹上馬車,坐穩後即朝二叔父道:「二叔父,人齊了就上路吧,不然到不了打尖的地兒。」
二叔父看了她一眼,對於這些羞辱林家的人想必也有一份怒氣在,遂也不發話跨上前面的馬車領路開航。
當馬車骨碌碌地往前走時,她着綠姨娘將婚書翻出來,「啪」地一聲打開車窗的紗帘子,看到那個少年一臉鐵青地看着她,她很是快意地笑出聲,將手中另一份婚書慢慢地撕開,看到紅色的紙片躺在手心中就如那從身體上流出來的血,在少年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中,她惡意地將那一份碎成無數片的婚書拋向少年,風兒將其吹散在空中。
「你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沈公子,本姑娘會記得這一份羞辱的,他日必定相報。」
現在想來當時還真是年少氣盛,還沒從官家千金的身份抽出身來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就憑她現在的光景還怎麼「相報」,只是,此時她握住綠姨娘的手,仍氣難平地道:「二娘,此事我終身難忘。」
綠姨娘輕撫她的秀髮,「瓏姐兒,事情已經過去了,至於沈家少爺,你也不應記掛於心,我看那曹大夫似乎對你有點意思,眼瞅着你都及笄了,婚事還沒着落,二娘心急啊……」
「二娘,我現在如何談婚論嫁?還有棟哥兒與琦兒要照顧,我不能將他們都撂到二娘與嬤嬤二人的身上獨個兒去享福,曹家只得一家醫堂,斷斷不會同意奉養你們,所以此事休要再提了。」林瓏清醒地道。
她到過曹家藥堂去執過幾次藥,曹大夫的娘都用一種讓她不舒服的目光看着她,她也不傻,自然明白人家的娘是看不起自個兒老是賒賬,她是家中的長姐,要嫁也要嫁到一戶願意供養弟弟妹妹的人家才行。
綠姨娘一聽她這一番話,表情一片苦澀,林瓏拍了拍她的手,其實她何嘗沒有看出曹大夫眼中之意,無緣無故地對她那麼好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人家看上她了,只是她對他並無意,再加上自身家世清苦,兩人並沒有前程可言。
「二娘無須多想,曹家的長輩不會喜歡我的,所以往後若沒有必要不要讓曹大夫前來,欠人家的人情越多,我的心就越難安。」林瓏道,順道將那一兩多銀子分出三份來。
前頭的曹大夫等了半晌方等到佳人的出現,忙將藥包遞到林瓏的面前,笑道:「這是防風寒的藥,你趕緊讓嬤嬤去煎了來服。」
林瓏笑着接過遞給蘇嬤嬤,吩咐她拿下去煎藥,再看了眼這二十上下憨厚男子一身的水氣,心中不是不感動,但她拖家帶口的家世哪戶人家願娶進門?還是不要讓他泥足深陷,遂笑容一收,掏出那被砸出三分之一的碎銀子遞給曹大夫,「這是這次的診金及藥錢,還有上幾回的賬,曹大夫你快收下吧。」
曹大夫的臉上一僵,但看向她時卻是臉色一紅,「林姑娘,你手頭也不寬裕還是收回去,賬……就先賒着沒關係的……」本想說免了,但想到這姑娘傲性,於是又改了口道。
林瓏的俏臉繃緊,「曹大夫,你可是看不起我?如若你不肯收下這診金,那往後我也不敢再請大夫上門來給棟哥兒看診。」
曹大夫見她堅持,並且隱隱有着怒氣,這才悻然地收下這診金,暗暗嘆息一聲,他幾次明示暗示,這姑娘愣是不明他的一番心意,心中未免一片惆悵。待了片刻,他即告辭回去。
綠姨娘自告奮勇地送他出去,一路上兩人都默然無語,曹大夫的心中鬱結,對於林瓏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三年了,看着她青澀的面容慢慢地長開,漸漸地變成了一朵嬌艷的花。
將曹大夫送出門,綠姨娘在他轉身要走之際,思慮了好長時間的她還是開口請曹大夫留步,看到他眼裏的不解,遂道:「曹大夫,我知你對瓏姐兒的一片心意。」看到對方的臉色在燈籠的映襯下紅了,這男子還真是純情得很,「曹大夫你不要不好意思,其實只要你能勸得家中長輩同意前來提親,瓏姐兒那自有我擔待。」
曹大夫聞言一臉的喜意,「當真?」
綠姨娘點點頭,這個男子若能成為林瓏的夫婿必定會對她好,只要那丫頭能幸福,她願在背後推波助瀾。
曹大夫得了她點頭,立即喜笑顏開,忙道:「我這就回去與長輩們提。」手舞足蹈轉身快速跑着回去。
綠姨娘只是好笑地看着男子走遠,希冀着自己能為林瓏尋得一門好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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