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覺得有孕後的日子多了挺多樂趣。
不似在小院裏逗魚香的那種鬧騰,這種樂趣大多是淡淡的平和的,但是始終都在,幾乎一睜眼就能感覺得到,在入睡之後又轉換到夢裏。
比如兩個人都很好奇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覺得男孩女孩都好是一回事,想早一點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御醫搭了三兩回脈還沒搭出來,兩個人就都忍不住開始自己猜了。
在這事上,謝昭顯然更熱衷一點。雪梨頂多是覺得這兩天自己吐得厲害了,就胡思亂想可能是個小皇子,因為男孩子鬧騰,折騰得她吐;過兩天又吐得不厲害了,她就又覺得是帝姬了,因為小女孩偶爾也會鬧一鬧,男孩嘛大概會天天鬧
但謝昭就不是這樣了,謝昭對這個好奇到了極致,雪梨的各種口味變動都能讓他使勁分析一番。
譬如那天,蘇子嫻一連三頓端着包子往臥房裏去了,謝昭就覺得嗯,這大概是懷了個男孩,男孩子愛吃肉嘛
第二天一連三頓雪梨都叫了各種點心,還嚼了一天的梅子,謝昭晚上看着那一堆梅子核就琢磨:這可能是個女孩哪有男人天天抱着梅子吃的
然後,雪梨要是愛吃酸的了,他便覺得是男孩;過兩天愛吃辣的了,那是女孩酸兒辣女嘛
這些個瞎猜的過程他都不敢讓雪梨知道,雪梨知道肯定了得笑話他。可是他是真的高興啊,當初把阿杳抱在懷裏他都覺得愛不釋手,更多了點心疼,這回是他和她的孩子他覺得這大半年他都要在興奮里過去了。
連本來讓他覺得焦頭爛額的南巡都好像沒那麼煩了,心情一好,處理起事情來也變得得心應手。
七月初六,御駕到了覃州。這是此行最要緊的地方,幾個世家都有要緊的勢力在這邊,在此處要待上至少兩個月,對雪梨來說可算又可以到地面上住着去了
覃州一地沒有建過行宮,這趟來,就徵用了許多當地富貴人家的宅子,這差事是交給御令衛辦的。一下船,衛忱就迎了過來,見過禮後手中的奏章一遞,大致稟了一遍都用了誰家的宅子。
雪梨在旁邊聽着覺得心裏特不自在,見旁邊沒外人,輕扯扯謝昭的袖口:「陛下,咱徵用了人家的宅子,人家住哪兒啊不會因此生恨嗎」
富貴人家,那一家子人也不少呢吧把人家趕哪兒去了雖然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住哪兒都可以吧,可是這樣不會搞得風評不好嗎
謝昭還沒聽完就已經是一副忍笑的神色,低頭看看她,再次目睹了什麼叫「孕中多思」
這個小眼神,擔憂得都快流眼淚了的感覺
他悠哉哉地把那本奏章往衛忱手裏一遞,握握雪梨的手,一本正經:「你兄長他幾天前就遞本說要找時間賀你了,正好,讓他先送你去歇着,順便就給你解釋了。我得先見幾個人,乖。」
他話音一落就疾走了兩步,剛變成後背對着她就扶着額頭笑了。
雪梨在後頭看他肩頭一顫就懂了,咬牙切齒:討厭又笑話我
她自己也知道近來多思得厲害,各種事都能讓她拿來琢磨,好多次她一問他他就是這種忍着笑板臉的樣子,然後她一看不到了,他馬上就要笑出來。
她有這麼可笑嗎他最近怎麼這麼愛笑啊
衛忱在旁邊看着都想笑,靜靜神,吩咐手下先把備給雪梨的馬車趕來,讓她和阿杳上去坐着,他自己騎着馬護在周圍其實也用不着他護,周圍三條街提前一個時辰就淨街了。
兩刻工夫後到了備給皇帝的宅子。蘇子嫻扶着雪梨進去,衛忱在旁解釋:「這是池家的新宅,兩年前建好的,還沒來的及住,聽說御駕要來,主動獻出來了。」他微頷首,「其他各處也差不多是這樣。這些人家鮮有就一套宅子的,最好的獻出來,一家人也還有別的地方住。」
眼見着雪梨鬆了口氣,衛忱就不再多說了。深了的事,沒必要告訴她。
這些獻宅的人家裏,有多少是各大世家的故交或門客查這層關係的時候真是讓他瞠目結舌。
手底下一個千戶笑嘆說:「什麼覃州這層勢力一放,都能稱一聲小洛安了。」
而這裏又是魚米之鄉,各種物產都很豐富,絲綢織品之類也都堪稱翹楚。如此富庶的地方讓這麼多世家伸了手,衛忱查明白之後,算是明白陛下為什麼非要親自走這邊一趟了。
太可怕。換了誰做天子,都會擔心這一處能為這些世家攬多少錢、而這些錢若用在軍隊兵器上,將會是多麼恐怖的威脅。
是以這一行,也沒幾個人知道,半個御令衛都提前兩個月就調過來了。而在覃州城外,更有四十萬大軍駐守,陛下此行可說是表態也可讀作宣戰,已被壓制了八年的世家們,日子要更不好過了。
若這是戰亂中被旁人所佔的覃州城,陛下可能會沒辦法;但現下是太平盛世,他不會讓這麼一個富庶的地方為人擺佈的。
衛忱思量着,重重一嘆。轉而又笑起來,幫着雪梨一同安頓下來,自己逗了會兒阿杳,遂道:「這邊廚房也是現成的,我看御膳房的人剛才直接隨過來了。你若是餓,想吃東西也容易,陛下現在在正廳見人,估計不會過來吃。」
雪梨點點頭:「哥哥忙不忙若不忙,一起用吧我看你都累得瘦了。」
衛忱自己也知道。這兩個月來確是忙得過火,許多要事交給手下去辦他又不放心,自己都覺得自己瘦了。
他想了想,今晚倒是沒什麼事,不然他也不能跟着雪梨過來。便輕鬆地說「蹭頓御膳也好」,雪梨就開開心心地讓豆沙叫膳去了。
「我要吃阿婉姐姐做的那個牛肉麵,牛肉片稍微切厚一點的那種,連一點筋,湯要骨湯吧。另外搭個拍黃瓜,就行了」
然後她看向蘇子嫻,蘇子嫻說想吃餛飩:「我自己去做我要湯鮮一點的,今天船晃得太厲害了,不鮮沒胃口」
咦今天船晃得很厲害嗎
雪梨對這個都沒感覺了。除了第一天吐得厲害以外,之後她就沒什麼大吐的時候了。偶爾反反胃她自己都不在意,也不知是暈船的藥管用了還是安胎藥管用了。
她又看向衛忱,一臉大方:「你吃什麼點吧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御膳房做不出的」
衛忱聽得噴笑,想了想:「不麻煩了。給我也來碗餛飩吧,我就不提要求了,班門弄斧。」
只消片刻,吃的就端上來了。
蘇子嫻的是一碗小餛飩,湯味鮮得一端進門就盈了滿屋。湯色卻是清清淡淡的,上面飄着些許油花,另還有蝦米皮、蔥花之類,和從剝皮透出的淡粉肉餡色搭着,引人食慾。
衛忱那碗餛飩則明顯大多了,一個有子嫻那碗三個的大小,又同樣皮薄,看起來就像好大一個肉團被掖在吹彈可破的纖皮里,衛忱光看一眼都覺得解餓。
之後,再看看雪梨那碗牛肉麵,衛忱就嚇傻了
面吧,挺正常,看起來彈滑美味;牛肉也正常,每一塊都是半塊肉半塊筋,好像煮之前先鹵過,味道偏深。
但是這湯
衛忱跟她隔着一張圓桌都能清晰地聞到那股醋味再看看湯色,褐色深重得像是湯藥一樣,簡直不知是原本的麵湯多還是醋多了
衛忱傻眼看着的時候,蘇子嫻正幫着雪梨一起加辣椒呢。
是炸過的剁辣椒,聞起來特別像,尤其是那個辣油,特別惹人食慾。
兩個人你一勺我一勺地往面上舀,衛忱在旁邊數着:一勺、兩勺、三勺、四勺
足足十勺放進去,原本近乎湯藥顏色的醋湯倒看不見了,上面成了一層泛着橘紅微光的暗紅辣椒末。就連麵條都不太能辨出本來的顏色了,每一根都鍍了一層辣椒,衛忱看得舌頭都僵了
是以當皇帝在前頭見過了幾位當地官員、吩咐了幾件小事回來歇着時,進門就見三人圍坐在桌邊。雪梨和子嫻面前的碗都空了,阿杳坐在榻上由奶娘餵着,碗也空了,就衛忱面前滿滿一碗餛鈍,好像還沒動。
皇帝微怔:「明軒君」
就這樣衛忱都沒能趕緊反應過來,滯了滯才起身見禮,謝昭一笑:「不合口味啊讓她們做個別的來」
「不、不用」衛忱狠一掐自己回了神,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是怎麼回事。
他看着雪梨的那個吃法就瞠目結舌了辣椒和醋都加得那麼厚重,她居然還能吃得下去
可她真的就吃下去了而且吃得很香甚至都沒有什麼覺得太辣的反應
梨子你喪心病狂啊
衛忱就在旁邊看得直抽冷氣,都忘了讓自己吃東西了。眼下皇帝問起來,他很有點尷尬,憋了半天,壓了聲顫抖道:「承淮君,雪梨她這口味也也太重了吧」
重得目不忍視
謝昭挑眉,看看雪梨碗底剩的那兩口湯的湯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頭一回看她這麼吃也嚇了一跳。
於是謝昭拍拍衛忱的肩頭示意他借一步說話,二人一同到了外頭,謝昭眉頭一蹙:「她這不是有孕了嗎你哪兒這麼大意見」
衛忱心說我哪有意見了啊
然後謝昭面無表情地從懷裏取了張紙出來給他:「喏,快到吃螃蟹的時候了。雪梨饞這個,到時候不能旁人吃着她看着。朕打聽了,民間有道菜叫賽螃蟹,覃州這邊有個近月樓的大廚做得地道,你去把人找來。」
衛忱臉都白了:「」他心說陛下您還嫌臣不夠忙啊
皇帝微笑:「去把這事辦了,許你歇半個月。」
衛忱立刻應了
不就是找個廚子嗎小事
翌日晚上,雪梨聽說要設個宴。
參宴的有皇帝、藩王們、隨行官員、當地官員、駐軍將領,還有當地一些較出名的商賈文人以及賢名遠播的人。
對此,雪梨的反應是:後面那幾類不會被嚇死嗎
她進宮前一想到在宮裏可能能見到皇帝就可緊張了其實還不止是進宮前,在尚食局的那三年都還是這種狀態。
這個沒辦法啊,不僅是地位懸殊太多,更因為各種傳言太多。導致她那會兒對皇帝有個朦朦朧朧的「九五之尊」印象,又並沒有真正相處過,就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個人高不可攀。
那些人應該跟她那時的感覺差不多嘛
而覃州城裏對這件事的反應是全城炸鍋
這種事是瞞不住的,畢竟有那麼多人要從四面八方過來。城裏就沸騰了啊,每家每戶都在說「那個誰誰誰,還有那個誰誰誰,要去面聖了呢」。
據說還有膽子大想湊近了圍觀的,無奈從皇帝到藩王到各路官員下榻的宅子都在兩片完整的區域內,直接讓御令衛把四周一圍肅清,十二個時辰輪流把手,想硬闖還得問問人家手裏的繡春刀答不答應,這才沒鬧出事來。
雪梨就聽芝麻說外頭的打聽到的新鮮事聽了一天,後來蘇子嫻說想出去走走,她就蘇子嫻帶着芝麻一起去了,自己躺下歇一歇,盤算晚上能做點什麼。
首先做個粥吧。綠豆百合粥好了,雖然從前他喝醉了她都給他上鹹粥,但這不是夏天嘛,綠豆還能解解暑。
然後再弄個發麵餅或者發糕吧,總之要這種軟軟的又不粘的,吃着舒服,她可以努力讓他多吃兩塊再睡
雪梨琢磨好之後把頭髮一綰就準備去廚房了,出門前摸摸阿杳的頭:「乖,今晚讓奶娘哄你睡哦。你父皇會喝很多酒,娘去給你父皇做點吃的」
阿杳有點不開心,但想想娘是要照顧父皇也還是點頭答應了,站在榻上和娘抱着膩了會兒,然後大方揮手:「娘你去吧」
晚上,池家府邸前院正廳里觥籌交錯。
私家宅子到底不比行宮寬闊,雖然廳堂里也足足容下了幾十人,但這宴席還是一直擺到了院子裏。
從藩王到官員輪着敬酒,得知阮氏有孕的藩王們都免不了提一提這個,去年剛得了一子的五王謝明就說:「皇兄您拖到這會兒,是不是等着弟弟們府里都先充裕了,日後有一幫小堂兄幫您照顧皇子啊」
然後一眾人就笑,二王謝昀掐着時間算了孩子降生的大概時候,笑道:「明年新年趕不上了,中秋倒能熱鬧一番,到時候各府孩子聚在一起,必定都能玩得不錯。」
這就好生說一陣子,誰家的孩子最淘、把叔伯長輩府里都鬧翻了,誰家孩子寵得最厲害、平常都藏在王府里不出門全說了一遍。
皇帝聽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末了,淡笑着提了一句:「若是個皇子,等他自己出來玩也還早着。各府的翁主倒是可以先帶進宮見見平安帝姬,就明年上元吧,帝姬的三歲生辰,大辦一回。」
這話說得眾人心裏稍稍一緊,席上的氣氛也不免有點冷了。剛才話里多少忽視了平安帝姬的謝昀和謝明尤其尷尬些,二人離席謝罪,謝明酒氣一上頭直接說了「臣弟的長女跟帝姬年紀相近,讓她進宮給帝姬做個伴也好」這話把謝昀嚇了一跳,趕緊招呼離謝明近的七弟謝晗把人往回扯
自家的女兒在府里寵着多好,送進宮你捨得啊
好在皇帝也沒真把這事應下,淡聲一笑隨着他回去落座了。短暫的小插曲過去,宴席還得繼續。
官員們敬酒的時候嘴上就小心多了,多半是賀賀太平、贊贊明君,也沒人敢跟藩王們似的說句「來咱們兄弟幹了這杯」,皇帝肯抿一口就算給面子了。
這一輪過得很快。然後,就是當地的鄉紳們了。
雖則按身份排席,這些人是排在最後,都擱到了廳堂外的院子裏,但其實這幫人才是這場宴席的重頭。
這裏頭單是富甲一方的都還是小事,可有不少是貴戚們的大小門客,直接沾點親緣、婚約的也佔了一定比例。是以在他們進來之前,皇帝尋了個藉口到後頭的小廳去,慢悠悠地飲着一盞茶緩神,心裏頭一回真真正正地覺得,應付這些在各處地面上有權有勢的人,比端坐朝堂料理那些看起來更大的事情要難多了。
一刻後,皇帝回到宴上,先召進來的,是當地坐得最穩的幾個。
這幾個鄉紳大多產業不小,家裏也有那麼一兩個做官的。名聲還都不差,災年施粥啦、捐米捐銀啦這些事都常做。
幾人施完大禮,皇帝吩咐賜坐,他們就一個個感激不盡的樣子。而後小聊一番氣氛融洽,說的話題不疼不癢,基本全圍繞着覃州的風土人情來聊。
之後,見興致推上去了,幾人噙着笑互相看看,最年輕的那個又往外看看。
這目光傳遞壓根沒想避人,皇帝和各位藩王都看在眼裏,但人家不主動說,他們便也不問。皇帝只稍掃了陳冀江一眼,意思是讓外頭的人注意點,若是這幫鄉紳想給獻個民俗的絕活比如雜耍什麼的那就免了太毀氣氛
上回南巡時又不是沒見過用着膳聊得正和氣呢,那邊生吞長劍什麼的來了倒不是說不好,謝昭也承認那真是絕活。只能說這些鄉紳見過的世面還是少,不太會辦事。
於是陳冀江趕緊往門口遞了個目光,徐世水一直在那兒候着,一見就懂了,立刻折出去查探。
遙遙的,看見底下的幾個師弟領了一班姑娘過來。都是十五六的年歲,各各生的水靈,看儀態好像還不是亂來的姑娘,而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徐世水一瞧:壞了這是要往龍榻上送人啊
平日裏不是大事,上回南巡也有人送,陛下也帶回去兩個擱進後宮了老實說,裏頭的陛下和各位殿下都是頂金貴的人,天底下的漂亮姑娘他們打算都斂了去,那都不能說不對。
可現在不一樣
上回南巡之前,阮氏那還就是個小姑娘,陛下對她沒那個心思。可現在,不僅阮氏長大了、跟了陛下了、在後宮一枝獨秀了眼下她還有着孕吶
徐世水和他師父心裏都存着那麼個影子,知道雪梨是個小醋罈子這個也就是陛下不怪罪,但誰都看得出來她不樂意
可現在她不樂意不要緊,她自己又不能侍君,陛下都憋了多少天了
那這些送到眼前的
徐世水心裏頭直抽冷氣,把走在最前頭的師弟拽到一邊,一巴掌就抽過去了:「怎麼沒給回了」
「哎呦哥哥」那宦官心裏這個冤,捂着臉道,「這怎麼回獻給陛下和各位殿下的人,一個個出身又都不差,咱哪兒敢擅自做主啊」
徐世水氣得夠嗆,可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轍了。
他想了想,師父要他看一件事顧全局
徐世水一咬牙:「去去給阮娘子挪個新住處把這事瞞好了如若阮娘子為這個動了胎氣,我親手扒你的皮」 御膳房的小娘子
正文 。。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2s 3.969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