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下午才收拾停當,晚飯之後雪梨覺得挺累,就早早盥洗了,穿了身料子輕軟的交領襦裙上床,給阿杳講故事聽。
阿杳今天也玩累了,外加路上折騰耗體力,往她懷裏一歪就乖乖地不吭聲了,縮在被子裏聽着故事,哈欠越打越頻繁。
豆沙端着盥洗的水出去倒,到了院子裏一看,門口有個身影探頭探腦的,另還有個人在旁邊站着說什麼,眉頭一蹙走過去:「誰……」
剛說了一個字就猛收了聲,豆沙看清了來人笑道:「是二小姐啊。」
門口確是阮青梨,旁邊跟她說話的是芝麻,豆沙便問芝麻是怎麼回事,芝麻回說:「二小姐說想來看看娘子和帝姬,我說娘子這會兒已經睡了。」
芝麻說完,還沒待豆沙再開口,青梨便主動說:「我、我明天再來……讓姐姐歇着。」
豆沙倒攔了她,一笑:「二小姐等等,我先進去問問的,娘子還沒睡呢。」
於是豆沙便把倒水的事交給芝麻,自己折進去問了,片刻後出來請青梨進去。
雪梨和青梨到底不熟,大概的「待客之道」還是要講究一下,便吩咐去端幾樣點心來,茶倒是沒上,讓看看有沒有酸奶什麼的。
豆沙就叫上杏仁去了側間,有幾食盒的點心和糖是今天早上出宮時帶着的,怕雪梨路上餓,但雪梨也沒吃,這會兒上過去剛好。
於是豆沙做主拿了一碟子山藥糕一碟子芸豆卷,想想又搭了一盤鹹的小麻花。酸奶得跑去廚房要,福貴親自去的,回來之後說沒有酸奶,給端了碗綠豆湯,說多加了蜂蜜。
也行吧。
豆沙就和杏仁一起端着往正屋去,剛一出側間的門,芝麻迎上來:「姐姐……」
「嗯?」豆沙睇一睇她,「我們兩個去就行了,你歇着吧。」
芝麻就有點急,眼看着二人就要過去,向豆沙深蹲一福:「這趟姐姐讓我送吧,我以後肯定少說話多幹活,不那麼碎嘴了!」
芝麻這是自己覺出不對來了。
小院裏不算撥給平安帝姬的清夕聽菡,一共就五個宮女。五個人里豆沙是先過來的,她和杏仁她們四個是同一撥,近來芝麻發現自己混得太不濟了。
在宮裏頭混,不是說跟了個好主就算混出頭了,手上的差事也得好才有用。現在雪梨跟前的事……豆沙算個拿主意的,杏仁明顯是被豆沙提着,什麼事都一起干。蜜棗呢,好像相對少些,但一早一晚幫雪梨梳妝的活都是她的,至於紅糖基本不露臉那是年紀還小另算。
芝麻認真地數了一遍,自己手裏的事最瑣碎,而且多半還是在外頭的,比如要換的水端出來了讓她幫着倒一下啦、娘子要下廚讓她去取個食材啦什麼的……
偶爾讓她進去上個茶就算頂天了,可上茶這種活還不是上完就走?沒有多待的必要啊!
芝麻從明白這個事後心裏就不安生,她不怕這會兒一時不得臉,但她怕以後小院裏人會越來越多,這會兒不能顯出來以後就更沒她的好了。
於是她去問過白嬤嬤,白嬤嬤聽完跟她說:「你啊……急也沒用,你這丫頭話太多太貪玩,換了我是豆沙,我也不敢把你往跟前擱。娘子天天跟陛下處着,多少人盯着看着呢?裏頭的事傳出去一句都能惹出大麻煩來,不讓你去那是為你好。」
然後芝麻悔死了啊!
直罵自己不懂事!
所以她最近都可聽話了,聽話得都快把自己悶死了。但豆沙還是不把她往前安排,她就有點忍不住了,這才直接過來跟豆沙開的口。
看她在跟前這麼一鄭重施禮,豆沙也扛不住,想了想,就把自己手裏的東西交給她了,還安慰她說別心急,日後懂事點,姐姐們記着你呢。
芝麻這才鬆氣,和杏仁一起端着點心進去了。屋裏,阿杳已經睡了,雪梨正和青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青梨對這個在宮裏的姐姐滿是好奇,東一句西一句地問得特別特別多,倒沒打聽什麼大事,但一副恨不能把皇宮這個地方的衣食住行都問個明白的小模樣也是讓雪梨哭笑不得。
——比如她問雪梨,宮裏那麼多人,一年要做多少套新衣服啊?要多少人一起做啊?
雪梨心說我怎麼知道!我一個御膳房的,去管尚服局的事會被尚服女官瞪死的吧!
是以這會兒一看見芝麻她們進來,雪梨鬆氣了,正好把點心往青梨面前一推,然後指指芝麻說:「這個芝麻姐姐愛到處聊,你去問她,她知道得比姐姐多。」
青梨兩眼放光地看向芝麻。
剛剛跟豆沙承諾以後再也不碎嘴了的芝麻:「……」
宮中,紫宸殿。
尚食局來問了第三趟了,傳不傳膳了啊?再回鍋熱就不能吃了啊!
御前上下也是很頭疼。
陛下剛跟太后較了一場勁,原因是今兒晌午的時候,太后把惠妃叫去長樂宮好一頓訓。據說還罰惠妃跪了半個時辰來着,陛下趕過去的時候,惠妃站都站不起來了。
陳冀江好生回想一番,幾年了,頭一回看見惠妃夫人往陛下懷裏撲——陛下想扶她起來來着,結果惠妃夫人腳下不穩直接就撞陛下懷裏了,緩了半天都沒緩過來,後來來了四個宮女才可算把人扶走。
惠妃無緣無故傷成這樣,皇帝當然不能不吭聲,當場就在長樂宮裏跟太后吵起來了。
皇太后指責惠妃不明事理,皇帝把人放在紫宸殿後她也不管,說她不配管六宮;皇帝說這事您怪不着惠妃,是朕自己的決定,您罰惠妃簡直無理取鬧。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得挺凶,在場的宮人全嚇得跪下了。之後皇帝先送惠妃回了柔嘉宮,然後自己就回紫宸殿悶着,也不叫人進去,更沒想着傳膳。
這情況,連陳冀江都不敢進去勸了。
這不只是母子間的爭執,還牽涉了阮娘子呢。誰知道陛下現在心情多糟啊?
太后也是的,近年還真是越來越有「無理取鬧」的勁頭了。看阮娘子不順眼您過來跟陛下理論沒錯,去拿惠妃夫人出氣這不是欺負人麼?
陳冀江心裏這個煩,一邊腹誹一邊等着。剛才宮門那邊傳話說有隨阮娘子出去的御令衛來稟事,他想想,沒叫人進來,只讓徐世水去細問問什麼事,晚些時候再稟。
等了小半刻,徐世水回來了,快步行上長階,在陳冀江面前一揖:「師父,那御令衛是來送信的,說是阮娘子寫給陛下的。」
他說着已將信封奉了上去,陳冀江睃了一眼蹙蹙眉頭,把信接了過來。
他先看信是不行的,只能猜猜信里寫了什麼再決定要不要現在呈進去。細想想,阮娘子今兒是先去七王府再回家,估計沒什麼糟心事,應該就是報個平安?或者想陛下了,隨便寫點什麼,想看個回信?
噝……真夠膩歪的!
陳冀江自己都被後一種猜測膩歪得牙酸。再掂量一番之後決定送進去,沒準陛下看了心情能好點。
陳冀江拿着信就進去了,從外殿到內殿,靜得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推門進了內殿之後,半點都不敢多耽擱,腳都沒停就先說了:「陛下,阮娘子那邊送了封信過來。」
……送信?
皇帝眉頭微挑,示意他呈上來。接到手裏撕開信封撐開一看,足有五六頁紙。
剛走一天,這是碰上什麼事了?在七弟府里出了事還是家裏的事?
他有點緊張地將信拿出來,展平,拿在手裏細讀。
甫讀了兩行,皇帝就「嗤」地一聲笑了。
這個呆梨子……沒點正事啊!
她先說了去七王府的事,說自己和易氏聊得挺好,阿杳和阿測玩得很開心,阿杳可喜歡阿測啦,在馬車上還一直念叨阿測好,以後可以讓他們常見見面。
然後她說,我會照顧好阿杳噠,你在宮裏處理事情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狠啊,好好吃飯別喝悶酒,傷了身子不值當的!
接着說起家裏的事,她說剛開始有點生分的感覺,後來就慢慢好了,明天會讓阿杳見見她兩個哥哥的孩子。還說她娘為她想得很細緻,進門就叮囑她別為家裏做什麼,家裏不想給她添麻煩。
這一段完了之後她又說,你看你看,家裏的事還是冷靜下來慢慢說為好。你別太着急啊,好好吃飯別喝悶酒,沒胃口就讓御膳房做點合口的東西,好歹吃一些!
之後又說了說近來的打算,什麼打算在家裏多住幾日然後再去看看衛忱,還說打算讓阿杳去逛逛集市,難得出宮一趟要四處走走。
末了又是你別總生氣哦,要好好的,我還想讓你帶我再逛逛呢,你要是把自己弄病了怎麼去啊?好好吃飯別喝悶酒……
就這點事她寫了五頁半!
謝昭越看到後面笑容越明顯,能瞧出她這是想勸他又不想顯得太沉重,就東一句西一句地扯扯家常再勸兩句,也虧得她還每次都能繞回來。
不過這也寫得忒白話了。謝昭心裏揶揄着,估計再過兩年,阿杳都能比她文採好……
行吧,好好吃飯別喝悶酒。
謝昭嘖嘖嘴,跟陳冀江說:「去御膳房叫個膳吧。」
哎?!
陳冀江趕緊豎着耳朵聽命,不知道陛下想吃什麼。
皇帝想了想說:「昨天雪梨弄的那個燜鍋來一個吧,配米飯就好。」
陳冀江:「……」
突然有胃口了也就算了,還張口就要這麼實在的東西,這信里到底寫什麼了啊?!
這阮氏,越發神了啊!
第二天一早,兩個嫂嫂就帶着孩子來了,大哥有一兒一女,兒子六歲、女兒四歲,二哥是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
四個孩子都比阿杳大,但又還都是小孩,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孩子的阿杳一見就興奮了,伸着小手就要朝姐姐去,然後五個孩子迅速玩成了一片。
小孩玩得開心大人看得也樂,就是辛苦了奶娘,很怕阿杳傷了碰了,只好一直在旁邊盯着。
將近中午時他們才可算玩累了,阿杳爬到雪梨腿上一歪,打着哈欠:「娘,我想吃雙皮奶。」
哎?
雪梨想想,倒是不難,正好給孩子們都做點好了。
一行人就都往廚房去了,孩子們是知道有好吃的很高興,兩位嫂嫂則是想看看御膳房出來的手藝。
其實因為怕她吃不慣,這回家裏還特意從外面請了個大廚來着。她們到時大廚就正忙着做午膳呢,雪梨一掃案上的食材:「魚香肉絲?」
「哎,是是是!」顧大廚趕緊應,然後就接着忙手裏的活。
雪梨就去做雙皮奶。這東西好做,取蛋清攪勻、過篩,加糖,然後熱好牛奶,等牛奶放溫了把加了糖的蛋清往裏一倒,調勻,上鍋蒸就行了。
步驟太簡單,而且因為阿杳愛吃,她已做得不能再熟練,不過片刻就弄好了,往鍋里一擱,等着蒸好。
乾等無趣,雪梨就在廚房裏四處看看,看着看着,她突然心裏就癢了……
做魚香肉絲的東西都已經切好了,胡蘿蔔絲青椒絲冬筍絲肉絲分別放在盤子裏,雪梨看着胡蘿蔔絲粗細不一就特彆扭。一時沒說什麼,扭頭走去別處,然後心裏總想那個胡蘿蔔絲……
越想越覺得看不過眼,最後雪梨實在沒扛住,默默去放菜的架子上拿了兩根胡蘿蔔、兩根冬筍下來。
這廂顧大廚正哼着小曲調着魚香料呢,乍聞後面咣咣咣地刀落飛快!
眾人一併循聲望去,顧大廚連帶兩位嫂嫂一同傻眼。
一群孩子:「哇……」
雪梨手起刀落,速度快得都快讓人瞧不清了,切出的絲還一根根都粗細一樣,最後一削頭尾削齊長短,她把切好的絲往盤子裏一盛,端給顧大廚,堆笑:「師傅,您用這個吧。」
顧大廚:「……」
當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阮松和阮柏就笑岔了。
阮柏拍着大腿說:「你是不知道!昨兒個那位大廚剛來的時候那個橫!一口一個『老子當年在一品齋當廚子的時候』,那個勁兒拿的啊,要不是有宮裏來的宦官坐鎮,我估摸着他都不想留下!」
阮松也笑:「可不?我當時就想他牛氣什麼啊!一品齋的廚子?我妹妹還是宮裏的御廚呢!——瞧,果然名不虛傳吧!」
雪梨被他們說得都快鑽桌子底下去了,她伏在案上,把臉埋在臂彎里窘迫死了:「別說了別說了!我也才知道我有這毛病,真是越想越彆扭來着!後來覺得等這菜端上來我吃着更得彆扭,這才動手幫他重切的!」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高氏攬着女兒,夾了一筷子那個魚香肉絲說好吃。
她說:「菜絲尤其好吃,肯定是因為咱梨子切得好!」
雪梨羞得都不想活了!
這是回家之後一起吃的頭一頓飯,結果大家拿這道魚香肉絲笑了半頓過去,雪梨一直紅着臉,後來不得不把這話題岔開:「爹呢?還不來吃飯嗎?」
席上倏然一僵。
高氏的面色稍凝了會兒,看向兒子,阮松說:「啊……可能又到地里幹活去了,爹啊,閒不住!」
這是有事啊?
雪梨蹙蹙眉,問母親:「娘,爹怎麼了?」
「沒事沒事。」高氏擺擺手,「他能怎麼?好着呢,來來來,先吃飯。」
雪梨一想,不對。
從昨天到今天,家裏的人她都見齊了,唯獨爹沒露臉。最初是說他殺雞去了,之後她去房裏歇了也沒多想,可晚上時青梨都來看了、今兒更是連嫂嫂外甥都見了,爹反倒不來看看她?
她擱下筷子:「您快說,這怎麼回事?我還要在家住好些天呢,您橫豎都得告訴我。」
高氏只低着頭不說話。
「二哥?」雪梨看向阮柏,「二哥什麼都不瞞我的,對吧?」
阮柏:「這個……你看孩子們都在,這事兒……」
「那我們出去說。」雪梨說罷就起了身,拽着阮柏往外走,到了廊下方鬆了手,「快說!怎麼了?」
「你別擔心別擔心……不是大事。」阮柏拗不過妹妹,看她急得厲害,也不敢再瞞了,「兩個事啊,一個是爹他……他本來也不太敢見你,覺得婚約那事上他對不住你。這也是……沒辦法,要是陛下不救你,你就只能幾年後嫁到霞安鎮去,爹心裏知道這個,覺得沒臉再聽你叫爹。」
雪梨皺眉沉嘆,又問:「還有另一個事?」
「嗯。」阮柏的神色也沉了些,「你小時候不是愛拿烤鴨皮蘸糖吃麼?他今兒說出去給你買些回來,剛出了家門沒走多遠……讓人給打了。」
「怎麼就讓人給打了?!」雪梨驚住,天子腳下出門買個烤鴨都能讓人給打了?!
「我們也不知道,他自己都奇怪呢……」阮柏撓頭,又說,「不過還好,附近正好有隨着你出來的御令衛,趕去的及時,傷得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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