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紫宸殿後,雪梨才把那枚小印拿出來看。雕得確實精巧,工匠巧妙運用了玉石的綠白分佈,綠色部分剛好雕成一片片褶皺的菜葉,延伸下來逐漸轉成白色的菜梗。
梗的頂端磨平了,裏面四四方方的一個框,框中四個字:御膳女官。
「知不知道這玉近幾年多難見?你倒是運氣好。」衛忱笑侃道。這玉雕是羅烏的東西,大抵是因為昨晚宴上要動兵的話嚇到使節團的人了,便有人把這個塞給了他,央他探探軍中到底有動向沒有。
這東西他哪能收?對方非要塞下,他也沒轍,只好入宮覲見時轉成給皇帝。
彼時謝昭一道旨意剛寫完,接過來一看就笑了:「給雪梨刻個印吧。」
這樣倒是方便。白菜是雕好的,工匠把菜梗頂端一磨,然後刻字。這般只需四個字而已的小印在老工匠眼裏就是個練手的活,送出去之後一個多時辰就呈回來了。
衛忱明白皇帝這是打算把給羅烏人的一巴掌扇得更響亮——他們當寶貝一樣遞過來的東西不是?轉手就改成印落到宮女手裏了。
當然這也確實是巧,恰好雪梨昨晚呈了個開水白菜過去,還有點貼她「成名作」的意思。
不過這東西好看歸好看,雪梨托在手裏就愁了。「御膳女官」這職位此前沒聽說過,按聖旨上的意思,是位比從五品女史的意思。
——這都跟崔婉同級了哎!
但她甚至還不太清楚皇帝要她幹什麼。
抬頭問衛忱,衛忱反勸她不用擔心這個,告訴她說:「行館的事歸我管,具體要做什麼我會告訴你。」
雪梨稍稍放心,又問衛忱:「大人是不是也要去行館了?能不能……同去?」
她有點害怕,雖然皇城裏很安全吧,但畢竟她出了宮門就「人生地不熟」,萬一迷路什麼的也不好辦呢……
「嗯……」衛忱略有踟躕,旋即道,「我還有些別的事,倒會路過行館,可以先送你過去。」
這樣也很好!
到了宮門口,宦官為衛忱牽了馬來,衛忱帶着她一同繞到了西側並不常用的那道宮門邊,等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人出來。
正摸馬鬃玩的雪梨抬頭一望,整個人就不大對勁了——怎麼回事啊!!!
「陛下……」她特別震驚地望着他。太久沒見他穿這身指揮使的曳撒了,驀地一看到一時難以緩神。而、而且……
陛下這是要出宮走走?!
謝昭看見她在這兒也一愣,問她怎的還沒去行館,衛忱先一步回道:「看她自己不敢走的樣子,送她一程好了。」
謝昭瞭然。見衛忱已扶她上了馬,自己也接了宦官剛呈過來的韁繩,翻身躍上馬背。
兩匹馬在皇城的宮道上緩緩並行着,夏日午後的陽光熱極了,雪梨被烈日烤得愈發緩不過神來。
在她背後馭馬的衛忱倒還怡然自得,兀自想着事,俄而側頭問謝昭:「我今日不在行館,也沒法安排她做什麼,不如帶她出去走走?」
「不安全。」謝昭眉頭微蹙,餘光一掃,卻恰見她明亮的雙眸轉而黯下去了,稍一沉息,「你想出去玩?」
雪梨搖搖頭。
其實不想才怪呢!雖說她進宮已三年多,可洛安城是什麼樣子……她只在昨天羅烏使節來時站在城樓上看過一眼。宮裏也有些宮女家就在洛安,她聽她們說起過洛安城的各樣趣聞。比如夜市很熱鬧啊、吃的很多啊,坊里一些拐彎抹角的小道上有些不起眼的小館子味道很好啊、還有街頭時常有些買小物件的小販什麼的……
「明軒君安排兩個人跟着她吧。」謝昭一喟,又向雪梨道,「天黑之前回行館去,聽見沒有?」
雪梨立刻點頭!
這小姑娘……
謝昭搖頭無奈。其實要不是有正事在身,他挺想親自帶她四處走走,想也知道她必定會東張西望的很開心、帶得周圍的人看着她都開心。
踏出皇城大門,即有十數御令衛映入眼帘,衛忱點了兩個人護雪梨,而後沒什麼太多話,一行人絕塵而去。
雪梨望一望馬蹄踏出的滾滾塵土,心下禁不住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要皇帝親自出皇城來。
「你要去哪兒?」面前看着眼生的御令衛蹲下來笑問她,雪梨也答不上來,只好答說:「隨便走走?大人帶我找地方好不好?」
皇宮裏,陳冀江例行將皇帝新傳的旨意傳遍各處,御前添了位「御膳女官」,上下都得知道,份例用度比照着從五品女史來。
底下人陸續來回了話,說都辦妥了,陳冀江這才鬆口氣,喝了盞綠豆湯先壓壓熱,然後出門,朝着尚食局去。
尚食局這幾天自然格外忙,雖然宮宴不是天天有,但差了不少人去行館,人手上就緊了些。陳冀江也知道這個,雖然身份放在這兒,知道對方大抵心情不佳,他也不想火上澆油。
於是一見着鄒尚食他就賠了笑:「尚食女官,咱借一步說話?」
鄒尚食是半刻前聽說雪梨晉位的事的,此時見陳冀江來,知道多半和她有關,便把膳間裏的事跟手下人交代好了,而後請陳冀江去自己房裏坐。
瞧陳冀江悠悠抿茶的樣子,鄒尚食知道這是得自己說句什麼來引話。想了想,便道:「雪梨晉了『御膳女官』,日後可是需要尚食局幫襯什麼?」
「幫襯說不上。」陳冀江笑道,「雪梨從前是您手底下的人,您也知道她不是愛來事的人——實話跟您說,我還沒見陛下這麼寵過誰呢,她還是該小心就小心,沒招惹過不該招惹的事。我瞧着啊,這塊兒您可以放心。」
喲?那不是為雪梨?
鄒尚食就有些疑惑了:「那大人來此是為……」
「唉……」陳冀江的笑容化作重重嘆息,直搖頭。
鄒尚食等了一等,他道:「御膳房的事,尚食女官您也知道,從前的汪萬植是司膳,餵獅子了;陛下把崔女史擱上去代掌,但位份一直也沒提,御膳房裏原也還有比她高的典膳。這個啊,就不是個事兒了,御膳房裏難免有點亂。」
他口吻悠長。聽上去好像就是在「就事論事」,鄒尚食細一品,覺出這還是賣關子呢,她便笑了:「大人您不是愛管閒事的人。這裏頭到底什麼故事?大人直說吧。」
陳冀江滿意地點點頭:「這話我不瞞您,御膳房當初挑人的時候,麗妃娘娘想往裏塞自己人來着。這事兒我聽到點風聲,後來聽說惠妃夫人默許,這才沒管。但後來不是陛下親自擬了單子定下了嗎?麗妃娘娘這事兒就沒成。可我瞅着御膳房現在這局勢、麗妃娘娘現在這處境,她怕是還得往這處活動。」
這倒讓鄒尚食一時沒懂。
她心說陳大人您從前不是不管嗎?現在怎麼突然擔心她還動這心思了?哦,是,從前是有惠妃夫人「默許」,但結果不都一樣嗎?這有什麼的?
陳冀江睇着她,手指在案頭一敲:「尚食,從前雪梨可不在御膳房啊!」
鄒尚食恍然大悟。
若說從前麗妃打算往御膳房塞人只是為了從佳肴上討陛下歡心,這回塞人是不是想順手把雪梨壓下去就說不好了——麗妃可不是惠妃淑妃,就她那性子,雪梨的事讓她聽到一點風聲,她就得醋得一身酸味。
鄒尚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然後,再往深了想,麗妃要治雪梨不要緊,但等到雪梨出了岔子,按從前的例來看,還得有人餵獅子去。
陳大人這是怕自己餵獅子去?
鄒尚食心下笑着:「那大人需要我尚食局做什麼呢?」
陳冀江輕一笑,手探入袖中取了一隻信封出來,擱在案上,兩指一挪,推給她。
陳冀江離開一刻後,鄒尚食還呆坐在案前,後背直冒冷汗。
嘖嘖……
到底是宦官,挨了一刀的人,行事比宮女狠多了。
但他摸的路數倒是也准。麗妃要往御膳房塞人,絕不能是自己宮中小廚房的人,那太明顯了。除此之外就不過兩條路,一是從尚食局這邊挑人、再想法子擱過去;二就是直接在御膳房收買個人。
依陳冀江的意思,第二種的可能性不大,御前規矩嚴,而且御膳房就那三十幾個人,麗妃有本事買通早買通了,現在看着卻沒什麼異樣。
所以他要先查第一樣。
他說:「尚食您信不信?照麗妃娘娘的性子,就算現在對雪梨的事存疑,但凡給她個機會除掉雪梨,她也會動手的,她根本坐不住陣!」
這個,鄒尚食太信了。別說一個御膳房的宮女了,就是她隨嫁的丫頭,後來不也死得不明不白?那丫頭真冤得很,其實那會兒麗妃已經失寵了,壓根跟旁人沒關係。這丫頭呢,不過是在取俸祿的路上曬中暑了,又正巧碰上御輦經過,就吩咐賞碗綠豆湯,再讓醫女去看看。
其實這事多正常啊?皇帝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宮人明顯面色發白身上無力,交待給碗綠豆湯、叫醫女去看頂多算體恤吧?御前的人看得明明白白的,他連那宮女叫什麼名字都沒問,可麗妃偏就容不下!
所以照陳冀江的意思,麗妃這忍不了坐不住的性子,剛好可以拿來用用。
如果她已經在尚食局安下了人,他們就可以用這法子先把這人試出來,在她進御膳房之前把她拔了。
現在情狀剛好。雪梨在行館,遠離了御前。他們就可以表面上露出一個口子給麗妃,讓她覺得這時候可以出手了。
「尚食您放話下去,有不願意在行館的,可以請命回來;有想去的,也可以主動說,安排過去。」陳冀江的淡笑里透着幾許寒涔涔的冷意,「那可不算什麼好差事。沒說想回來的、還有主動要去的,都盯死了。但凡有點異動,寧可錯殺。」
他一壁說着,一壁想着手下稟過來的各樣風聲。麗妃這事的苗頭已經明顯了,呵……從前讓個汪萬植給他添堵那是沒辦法,現在汪萬植沒了,再冒出另一個動不起的來,那他就是賤得慌! 御膳房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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