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上午在無量觀的時候,李毓禎正在帝國技研院的秘密靶場上,視察火繩槍的射擊。
十幾輪射擊後,李毓禎立在看台上皺了眉。
院正帶領着幾十名□□項目的研發官員和技師,陪立在李毓禎身後,便聽見太子不太愉悅的聲音道:「裝填太慢,射速太慢,射程太近,穿甲力度不夠……缺點一大堆,這就是你們緊趕着報上來的成果?」
一眾官員和技師聽得頭上冒汗。
□□項目的負責人是左院丞(副院長)金克武,微胖的身材,臉盤大,皮膚卻有些粗黑,看起來是個實幹的人才,被院正看了一眼,訥訥的回道:「殿下所言甚是,的確需要改進……」
他的小眼神默默透出意思:但和以前相比,真的很有進步了啊。
□□體形大大縮小,重量從二三十斤降到現在的十四斤,可以肩托手舉射擊,不用在地上立丫字叉支撐,省去定位、安裝、瞄準三步,將裝填時間減少到十秒。
洞穿力提高,可擊穿三十丈內的鱗甲、山字甲乙等鎧甲,只是還不能擊穿明光鎧等甲等鎧甲。但大唐軍工遠超諸外國,像大食、歐羅頓、燕周、烏古斯這四大帝國的精銳鎧甲也才堪堪和大唐的乙等鎧甲相比,只是,對付這幾國的精銳騎兵重甲還有些問題。
李毓禎說道:「做得還不夠。」
院正首先應道:「是。請殿下指示。」
一群人都垂首聽着。
「火藥裝填方式要改變。現在還是裝填火藥粉塞鉛彈,再用通條捅緊,這能不裝填緩慢?拖累射速?裝填加發射將近四十秒,騎兵衝鋒過來,能射幾槍?」
得力於技研院對擺鐘的研製發明,計時已經精確到分秒,看台前方就立着一座擺鐘,聽見太子的話,眾人都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擺鐘,又有些羞愧的低下頭去。
「就不能將火藥粉裝進鐵彈鉛彈里?一定要用火藥粉去填鉛彈?——提高裝填、射速,就要從這方面想辦法。再者,可以將槍彈造成前端尖銳狀,高速射出去,難道不會增加洞穿力?還有火繩點火,如果遇大霧、雨天雪天怎麼辦?一點燃就是煙火,怎麼做到隱蔽?射個十幾槍就是濃煙瀰漫,怎麼去瞄準?這個要改進。想想弩機的扳機,能不能借鑑,採用敲擊的方式,在槍管內敲出火星,點燃火藥室,推動發射?……要多動腦筋,關鍵是敢想,異想天開都可以,不要固化思維。」李毓禎的思維天馬行空,沒有不可能的事,至於行不行,那是技研院的事。
眾官員和技師聽得一頭冒汗,一頭唯唯諾諾。
沒有人敢說「這不可能」。
太子都說了「要敢想,異想天開都可以」。
何況發明創造就是如此,要敢想,放開了想,□□出來之前,誰能想得到沒有習武的普通強壯男子,在經過短短一個月的訓練後,就能以一杆□□打死三十丈外的鎧甲士兵呢?——士兵是假的,但鎧甲是真的,到了戰場上,那就是敵軍。
李毓禎給了一棒子又給甜棗,「不過,比起以前有進步了,院裏要給記功。」院正趕緊應是,心裏鬆了口氣,左院丞也鬆了口氣,心想太子還是講理的。
李毓禎又開始鼓勵,「但還要再接再厲!這樣的槍,上不了戰場,比起□□大不如。你們要敢想敢幹,造出宗師都要退讓的神槍。」
眾人大受振奮,齊應一聲:「諾!」
近午時分,李毓禎離開了靶場,雖然對火繩槍的成果不滿意,但□□的方向是對的:槍手比弩手、弓箭手的訓練快多了,也比步軍刀槍兵的訓練快,而且花費還更少,假以時日,必能大批量替換刀槍□□。當然,這要取決於技研院的研發進度。
還有相當重要的一點,也是太上皇重視□□研發的目的,那就是必須有一種武器,能夠讓普通人抗衡武者。
這天下還是普通人居多,不是人人都有習武的資質,也不是人人都能習武有成,武者終究是少數的,但這少數的武者,因為擁有強大的個體實力,而實力強往往伴隨着不服管束,擾亂法治,必然對普通人造成威脅;而武者勢力的強大,也會威脅國家統治,這是任何帝王都不能容許的,也是朝廷必須考慮的維護社會安定問題。
但是,大唐不能禁武——道理就是高宗皇帝說的:「因為懼怕影響統治而禁武或廢武那是因噎廢食,武道是強者精神,奮鬥、拼搏、頑強、永不屈服、不懈前進,這也是大唐的精神,大唐因武而強大,唯因武刻進骨方成精神,這是大唐的脊樑,不能倒。」
但是,武者也必須要有強力的束縛,所以高宗皇帝提出了:「國家既要以武制武,以武者制武者;更要以技制武,這是制衡武者的另一個重要手段。」
高宗皇帝提出並制定的「以技制武」方略一直被世宗及以後的皇帝忠實執行,而火藥的研發,火炮、□□的立項,就是因為這個方略而被重視。
李毓禎是武道宗師,但她更是大唐的太子,未來的皇帝,要立於一國統治者的高度看問題,高宗提出的方向無疑是英明正確的,大唐軍工技術發展的如此迅猛,一方面是強軍強國的需求,而另一方面,便是來自於武道的壓力。
李毓禎吸抬頭望向山坳外的天空,遼闊深遠,蔚藍直延到天際。她回頭吩咐院正:「未正去機研署。」
「喏。」院正應道,回城後自是立即遣下屬通知機研署做迎接太子視察的準備。
李毓禎在紫宸殿陪父親用午膳,膳後在殿內廊上散步時,她向父親說了視察□□的情況,以及她的想法。
「……目前缺陷太多,不具太大的實戰力,唯二可取的:一是造價低,製造容易,尤其火藥和鉛彈,比起造箭便宜,生產也簡單得多;二是新兵上手快。但我們大唐國力深厚,不缺這點造箭的軍費,在□□還不能完全取代弓箭前,暫時不宜大量裝備軍隊。」
「可以考慮,每軍先裝備一個營,和長矛兵配合為軍陣作戰,在遠射和近戰中互為掩護。」李毓禎的軍事素養果然深厚,在靶場觀看三排試槍兵射擊時,就已經看出火繩槍的弱勢,並以軍陣配合來彌補這些弱勢。
皇帝點頭,「你怎麼想,就去做。」
***
李毓禎回配殿打坐調息片刻,見時辰已是未時一刻,便準備去機研署。
更衣時,關夏進來稟報,「公主府那邊來報,魏中郎、何中郎暗隨蕭十七郎君辰正出府,去了西北城普寧坊的無量觀,午時尚未回府。」
李毓禎眸子一凝。
無量觀?……呵。
她眸光透涼,淡聲吩咐:「魏、陳二人回來後,立即回報。」
蕭琰出宮後,她就在秦國公主府駐了兩名控鶴衛洞真境宗師,既是護衛公主府和十一姑母的安全,也有暗中隨行護衛蕭琰的意思,——但正月年還沒有過完,蕭悅之就真的出府了。
她去無量觀,是去見誰?
……沈至元。
總不會是去拜望道陽子。
李毓禎微微攏了下眉,總覺得蕭琰對沈清猗太上心了。
腦中如有一道電光火石,李毓禎驀然想起在白雲觀後山的瀑布邊,感受到的那一絲殺意,稍縱即逝——有可能來自於沈清猗:但動機是什麼?
這是李毓禎不解的,也是她一直不能確定那殺意就是來自沈清猗的主要原因。
但若從蕭琰的身上找原因呢?
如果沈至元對蕭悅之……
李毓禎心裏呵呵一聲冷笑,斂去眸中冷色,轉臉吩咐關夏去宜秋宮,告訴閣主蕭悅之去了無量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回府的路上遇到鄭王一黨的先天宗師襲殺,閣主也能及時救援。
她換了一身太子服,便在明衛暗衛的護衛下,出宮去南城的技研署。
機研署是帝國技研院下轄的一個大署,主要是機械和動力研究,下面又有四個分署:一署是基本器械研究,包括齒輪、轉軸、機箱等,車刨銑磨鑽鏜等加工機床,製造及鑄幣用的壓力機、鑄造機等,二署是農耕器械研究;三署是工程工坊器械研究,又分軍用和民用;四署是動力研究。李毓禎去的是四署。
四署裏面的動力研究可謂五花八門,有自然之力——水力、風力的研究,也有物化之力——煤炭、猛火油(石油)的應用研究,還有偃道器術——機關術的研究,這一門的古老名稱叫偃術,是上古偃道的傳承研究,也是機研署中最神秘並要求天賦靈性的研究坊。偃術師們復原並改進了諸葛孔明的木牛流馬,能在山地運輸軍糧和物資,已經廣泛運用於軍中;造出了木偶機關人,可以代替礦工和工程兵在危險地帶做挖掘工作,還有夜哨機關人,但這些機關人造價太高,並沒有被投入使用,倒是造出的能斟酒、跳舞的木偶機關人,因為新奇,貴重,可以拿來顯擺,賣了不少給貴族和豪富商人,賺了不少錢。李毓禎首先去的就是偃術坊,目的是木偶機關人。
當然她對斟酒、跳舞的機關人不感興趣,她要求偃師們造出武道機關人。
「殿下,這……很難。」為首的偃師令一臉為難的道,「武道需要靈性,機關人只能設計指定動作。」
「就是要指定動作。」李毓禎說道,吩咐侍衛統領令狐霖將三部基本刀法、基本劍法、基本拳法遞給偃師令,對眾偃師道,「做刀、劍、拳三種機關人,按招式標準動作,不能有一絲差誤。」
「……是,殿下。」偃師令雖然覺得這也不容易,武功招式必須完全準確,而且動作銜接流暢,但比起做武道機關人,那是降低難度百倍了,而且也是研製機關人的一個挑戰,當下行禮領命。
從偃術坊出來,李毓禎去了四署的水力研究坊。
這裏面有一個已經成立二十年的項目組,研究項目叫蒸汽動力。
「殿下,您請看。」
負責這個項目的課令緊張又激動,斜側着身,指着前方的一個龐大的鍋爐裝置,簡明扼要的介紹道:「這就是改進的蒸汽鍋爐,利用水的沸騰產生高壓蒸汽,通過齒輪、連杆、活塞等裝置做往復運動,將蒸汽轉化為動力,就可以代替畜力和水力機,使機床和機器開動。」
李毓禎淡淡道:「開始罷。」
課令應諾一聲,下令技師技工啟動。
隨着添加煤炭的熊熊燃燒,巨大的高溫蒸汽啟動了鍋爐,在轟隆巨響聲中,帶動齒輪、連杆、活塞裝置,往復運動,傳遞動能,另一頭連着的鑽機鑽杆高速轉動起來,鑽入前方早已準備好的一丈厚的花崗石中,鑽穿只用了四十秒,而且鑽口平整。
李毓禎微微點了點頭,道:「不錯。」
課令及眾技師都興奮起來,得到太子的讚揚可不容易啊。
院正說道:「殿下,可以再看看拉動壓力機。」
李毓禎道:「可。」
一眾技師技工立即忙着拆裝,在準備過程中,課令繼續向李毓禎陳述項目,李毓禎只聽着,暫時沒發表意見。
約摸兩刻鐘後,蒸汽鍋爐機和壓力機連好了。
十幾名爐工奮力加炭,轟鳴聲中,蒸汽鍋爐的動力帶着重達千斤的壓力機轟轟落下,將固定的百斤重鐵錠砸成鐵餅,並繼續將它壓成薄板。
倏地,李毓禎眉一揚,陡然拍出一掌,跟着又施了一道真氣屏障。
便聽「轟」的一聲,鍋爐爆炸了。
所幸添炭的爐工都被李毓禎那一掌震得跌出十幾丈外,而鍋爐爆炸時又被李毓禎放了一道真氣屏障,抵擋了爆炸震波的往外衝擊,現場沒有人受傷。
但大家的臉色都是慘白的。
「殿下,臣等失職!」院正、課令等人都跪了下去。
眾人心裏仿佛像寒冰一樣凍結,敲一敲,心瓣子就能碎成一地。
李毓禎撣了撣袖子,道:「嗯,爆炸了。」
眾人心裏愈發淚流。
這一爆炸,不僅沒功,成有罪了。
還是陷太子於險境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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