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很快領着李平安過來。
陸二老爺親自問了李平安話。
李平安如實回話道:「……王順和二狗子都已經如實招認,這次的事情就是一個叫錢爺的人花銀子雇他們做的。虧得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遇上了俠義之士,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無恥……」陸二老爺臉色十分難看,背着手來回踱了幾步,立定後又問李平安道:「那個什麼王順,還是李狗的……」
「回稟老爺,是王順和二狗子。」李平安低低提醒一句。
「管他什麼狗什麼豬的,把他們給我押進來。」陸二老爺怒火更灼,聲音不自覺又提高了幾度。
吳氏掩着帕子已經哭的不能自已,哽咽着起身挽住陸二老爺的胳膊道:「老爺,此事若是真的查明是錢家兄弟做下的,那您可得替咱們怡兒做主。」吳氏淚水盈盈,又是怒又是傷心,兩個肩膀輕輕抖動着,燈火之下,一張原本就起色稍差的臉,越發顯得蠟黃,「您也知道,咱們怡兒明年就要及笄,若是她真出了什麼事兒,我……我也不想活了。」
說着,又開始嗚咽啼哭起來。
陸二老爺最見不得便是女人哭,吳氏這樣一哭,他更是心煩意亂,一時道:「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怡兒是我的骨肉,我這個當爹的自然會疼惜她。」頓一頓,語氣一重又道:「若是查明了真是錢建昌那廝所為,我必不會饒恕他。」
言畢,陸二老爺揮手拂袖,目光看向立在一旁垂首哭泣的陸淑怡身上,安慰她道:「三丫頭,今兒父親把話說在這裏,若是你真的受了屈辱,不管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這是陸淑怡第一次聽父親說出這麼擲地有聲的話,她心裏有些小小的激動,覺得重活一世真好。
「好,只要父親有這句話在,那女兒就放心了。」陸淑怡雙眼含淚欲落未落看着陸二老爺,聲音悲悲戚戚,看着着實可憐。
陸二老爺看着這個眼神,心裏更是恨死了錢家兄弟。
這時候李平安提着王順和二狗子走了進來,稟道:「回老爺,這兩個就是此次參與綁架事件的兩個山賊,您若是有想知道的,就只管問他們。」
王順和二狗子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陸家是長樂鎮上的大戶,陸家鐵礦又養活着長樂鎮上上萬口人,他們敢劫持陸家三小姐,那簡直就是找死……
不過他們也聽說過陸二老爺是個軟性子,平日裏又端着讀書人的斯文架子,心裏便暗暗想,或許,陸二老爺並不會為難他們。
誰知道陸二老爺二話沒說,迎上來便是幾記窩心腳狠狠揣在了這二人身上:「……七尺男兒,都是好手好腳,為何不去做點力所能及的正經事情養家餬口?」
「打家劫舍……」
「啪」一巴掌打在了王順臉上。
「攔路搶劫……」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二狗子臉上。
「欺辱婦孺……」
「啪啪」陸二老爺左右開弓,狠狠又打在了王順臉上。
「愧對父母……」
「啪啪啪」這三下打的極其響亮,聽的陸淑怡都身子不由一顫。
前世父親從未動手打人,方才這陣勢,還真是有些怕人。
墨菊和冬梅眼睛睜的大大的,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在外人眼裏,陸二老爺可是個芝蘭朗月的斯文人,說話從來都是溫聲溫氣,臉頰上永遠帶着三月暖陽般的笑容。
可是現在立在她們面前的陸二老爺卻面如寒鐵,渾身罩上了一層冰霜。
吳氏也嚇了一跳,雖然王順和二狗子確實該打,但是打人的時候自己的手也會跟着疼。
她心疼陸二老爺,一時過來勸道:「老爺息怒,現在也不是打他們的時候,先把事情給問清楚,咱們再送官或是交給老太爺處理吧。」
李平安也有片刻的傻眼,他在陸家當值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陸二老爺動手。
不過……
打的還真是挺過癮。
李平安第一次覺得陸二老爺其實也是條漢子,並不是不管妻女只一心讀書的男人。
王順和二狗子被陸二老爺打懵了,一時也忘記了躲開,只由着陸二老爺的巴掌落下。
此刻這二人面上都掛上了幾道暗紅色的血印子,足可見方才陸二老爺下手十分重。
「混蛋……都是混蛋。」陸二老爺還不解氣,他目光死死盯在王順和二狗子的臉上,背着手問道:「你們家中可有老娘要養?」
王順和二狗子聽陸二老爺問他們的老娘,一時楞了一下……
他們不知道陸二老爺自小受孔孟之道的薰染,除了禮義廉恥四字,最重視的便是一個「孝」字。
他們這些打家劫舍的山賊在陸二老爺的眼裏,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孝道。
「二老爺問你們話呢。」李平安輕輕踢了踢王順。
王順心裏暗暗叫苦,悄悄斜着眼睛瞅了一眼身邊的二狗子,這才戰戰兢兢道:「有……我老娘得了重病,現在還在炕上躺着等我回去給她請大夫瞧病呢。我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幾年一個才八歲,一個五歲,都需要我養活。」
「我……我也有老母要養……」二狗子一副牙疼的表情,哀求道:「正是因為想讓老母親過上好日子,我才會……」
「家中尚有老母在,你們還敢做這些違法亂紀的事情……若你老母知道,讓她如何安心度日?」陸二老爺氣的聲音幾乎顫抖,又狠狠踹了二狗子和王順一腳,這才問道:「我女兒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順和二狗子被陸二老爺打的慘兮兮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陣子,最後還是二狗子向陸二老爺說明了當時情況。
「……此事真是錢爺指使,他給了我們老大一百五十兩,而我們沒人有十兩。」二狗子嘆一口氣道:「您也知道,對有些人家來說,二兩銀子足以讓一家人吃上兩個月的飽飯……我老母親今年都六十八了,一雙眼睛幾乎瞧不見人。我媳婦前年去山裏頭拾柴,跌了一跤因為沒銀子瞧病,一條腿就廢了,我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最小的兒子去年才剛生出來……十兩銀子,在我們家最少能用五個月。」
二狗子說的並沒有錯,在大周的土地上,富人十分的富有,日日錦衣玉食,穿金戴銀。可窮人照樣食不果腹,吃了上頓沒下頓,過了今日沒明日……
所謂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大約就是如此吧。
陸淑怡微不可查輕嘆一口,忽然就覺得二狗子他們其實也挺可憐的。
只不過堂堂七尺男兒,身上又沒有殘疾,為何不肯堂堂正正的養家餬口?
別人能做的事情,王順和二狗子為何就不能做?
這樣一想,又覺得他們陷入現在處境,也是咎由自取。
陸二老爺眉毛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也對二狗子的處境產生了一絲絲的同情,但是同情歸同情,錯事歸錯事,他還是能分清楚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這樣為了錢財擄人幼女,拿了銀子也不會用的心安。」
王順和二狗子臉上的表情一瞬間頹然下去。
確實,自打走上這條路,他們就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日擔心,夜擔心,總覺得做了虧心事。
陸二老爺又打量了二狗子一眼,便說:「今兒你犯了國法,法不容情,我勢必會將你們帶去見官……」
王順和二狗子聽後立刻磕頭求饒。
「二老爺,我來娘真的得了重病,她真的在等我回家給她請大夫瞧病呢……」
「我也有老母要養活,還有孩子要養活,要是您真的拿我們見了官,我們兄弟……我們兄弟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二人哀求着,生怕真的被陸二老爺送去見官。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陸二老爺搖了搖頭,「律法不可廢……」
「父親,法亦有人情啊!」陸淑怡聽了許久一直都沒有開口,現在她對陸二老爺道:「女兒倒是覺得他們都挺可憐的,若是他們肯指認出錢大爺是誰,您就放過他們一次吧!畢竟……他們都有老母要養活,還有妹妹弟弟妻子兒女要養活……」
王順和二狗子見陸淑怡為他們說話,一時欣喜過望,二人都沖陸淑怡磕頭。
「正是,若是陸二老爺肯放我們兄弟一次,我們兄弟必將重新做人,從此以後再不會做傷天害理之事。」
「對對對,我也會幫這你們指認錢大爺是誰……」
王順和二狗子都表了態度。
陸二老爺眼眸微動,撫着額頭思忖。
「要不……要不就放他們一碼,畢竟……畢竟他們也不是始作俑者。」吳氏嘆一口氣,她本來就是面軟心軟的人,王順和二狗子過的日子也叫她同情。
「多謝太太開恩,多謝太太開恩……」
王順和二狗子又沖吳氏磕了幾個響頭。
吳氏嘆着氣擺手:「罷了,我也就是看你們上有老下有小,確實……確實也可憐。」頓一頓又揚着眉角道:「不過你們兩個可一定要指認錢大爺,若是當中有差池,我第一個不饒你們。」
王順和二狗子立刻目光晶亮,保證道:「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指認出花錢雇我們的錢大爺的。」
「老爺,您看?」吳氏小心翼翼的詢問陸二老爺的意見。
陸二老爺還是面色發沉,沉默了片刻,才道:「先讓他們指認錢大爺是誰吧。」
「那着綠梅怎麼辦?」李平安把錢建昌送給陸淑怡的綠梅拿出來遞給了陸二老爺。
陸二老爺接過李平安手裏的綠梅,細細的看了一陣子,剛要用鼻子嗅,陸淑怡立刻緊張道:「父親,您可千萬別嗅,花蕊上有一種能讓人四肢無力昏昏欲睡的香料。」
李平安也道:「是,您千萬被碰。」
吳氏走過來借着燈光也看了看綠梅,綠梅花開的十分嬌艷出色,就算細看,也看不出問題來。
不過她還是謹慎道:「都先別碰,墨菊去請大夫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片刻功夫,墨菊就請來了周大夫。
上次黃藤一事就是他檢驗出來的,他為人老成,遇事也不會出去宣揚,是個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最重要的是,陸老太太對他十分信任,只要他能檢查出綠梅花蕊中的香料,等到了對峙的時候,陸老太太也會信他的話。
見過禮後,陸二老爺也不避諱,開門見山道:「周大夫,您幫我瞧瞧這枝綠梅可有古怪?」
周大夫一身褐色長袍,面上帶着祥和笑容接過陸二老爺手中梅花,細細看了幾眼,方摘下幾片梅花花瓣方才鼻前嗅了嗅,又細細看了看。
「怎麼樣了?」陸二老爺湊過半個身子,目光定定看着周大夫手中的梅花花瓣,表情十分嚴肅。
吳氏和陸淑怡也面色如水,目光都在周大夫身上。
「這花瓣很普通,並沒有古怪……」周大夫很乾脆的作了答覆。
「那花蕊呢?」陸淑怡眨着眼睛看着周大夫。
周大夫微一遲疑,便伸手摘下一朵梅花,將中間的花蕊剝離出來。
抬起掌心放在鼻子上輕輕嗅了一下,又在掌心來回撥弄細看,最後又要了一碗清水,將花蕊撒入碗中。
清水之中立刻點點燦黃,猶如滿天星斗一般。
周大夫小心翼翼的湊過鼻子又輕嗅了一下,只一下,他便驚訝道:「這……這不是失傳已久的醉春風嗎?」
醉春風?
陸淑怡捏了捏手指,這個名字她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可是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
陸二老爺趕緊問道:「這醉春風是做什麼用的?為何說失傳已久?」
周大夫便娓娓說起了醉春風的由來:「……此香料原是西域一位十分有名的香料師傅邱春風配置而成的,這裏面用了豬波羅、西域金花、紫色曼陀羅,無刺曼陀羅等能致人迷||幻的草藥,又加了麻古粉,花粉等物……用這些東西做成香料。此香料味道猶如百花一般,清淡又持久,聞之恍如沉醉春風之中一般,所以此香便被稱之為醉春風。香料味道雖好,但是片刻之後,嗅過此香的人便會四肢無力,有的甚至昏迷,不醒人事……」
「這香竟如此厲害?」陸二老爺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周大夫也感嘆道:「是啊,所以後來此香料禁止買賣,再加上那位香料大師製成此香後不久就離世,這醉春風一度曾絕跡於世上,沒曾想,今兒我倒是開了一次眼,竟然見了此香料。」
陸淑怡聽了周大夫的話十分詫異,西域早已絕跡的東西怎麼會到了錢建昌的手裏?
難道錢家在西邊還有買賣?
前世她可從未聽人說起過這些……
「不知道陸二老爺是從何處尋得此物的?」周大夫十分好奇,失傳已久的東西,怎麼會被用在花蕊上?
陸二老爺自然不能據實相告,雖然他心裏恨不得讓錢建昌那無恥鼠輩從此以後名聲掃地,再無法立足與世。但是考慮到此事還涉及自己的女兒,他還是打算不說,將此事掩蓋起來。
「我也是有人託付我讓我幫忙看一看,至於那人從何而來,我也不知道。」陸二老爺第一次撒謊,面色稍顯的不自然。
周大夫一看便知道陸二老爺是不想說,他也不是那等非要窺探人私隱的人,立刻笑道:「原來如此。」
陸二老爺對周大夫不過問的態度很滿意,也十分感激,忙讓吳氏賞了周大夫一錠二十兩的銀子。
周大夫自然推辭着不肯要。
陸二老爺對周大夫說道:「您還是收下吧,等會子還要有勞您去我母親那裏做個證,把您驗出來醉春風的事情和她說一聲。」
周大夫是聰明人,一聽這話就知道此事一定事關陸家家醜,他也不細問,只點頭道:「好,我只作證。」
陸淑怡對周大夫的出事風格還是十分喜歡的,這樣的聰明且不拖泥帶水,又不會窺探人的私隱,往後藥材上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託付給他。
「老爺,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吳氏攥着手裏的帕子,小聲問陸二老爺道:「現在老太太應該還沒回房,咱們是去水榭,還是請她老人家過來?」
畢竟今兒上元節,大過節的就鬧出這樣糟心的事情,也真是夠無語的。
陸二老爺皺眉沉吟道:「還是請過來吧。」頓了頓又道:「我親自去請。」
吳氏點了點頭,又說道:「……那大嫂那邊呢?」
畢竟錢建昌是大房的客人,他犯了事兒,按理來說,理應通知大太太一聲。
可是大太太向來以錢文昌這個女婿為榮光,她要是知道錢建昌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無法接受?
妯娌多年,吳氏還是忍不住替大太太何氏想了想。
陸淑怡在一側聽的心裏發急,立刻提醒道:「您是真糊塗了?王順和二狗子尚未指認錢大爺呢,您怎麼能把此事告訴大伯母?」
她其實心裏有所懷疑,總覺得此事與錢文昌也脫不開干係。
錢建昌是錢家的長房長孫,錢大爺三個字也只有他能擔當的起……
「那……先指認人?」吳氏皺了皺眉。
「對,先指認人吧。」陸二老爺立刻做了決定,他道:「看花燈的人應該也快回來了,等回來指認了人,到時候再知會大嫂也不遲。」
…………
華光似水,錢建昌一身寶藍色直裰靜靜立在飛檐之下,他的臉色十分的難看,仿佛罩上了一層黑色迷霧一般。
他身邊還弓着身子立着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小廝,那小廝聲音有些沙啞和驚慌,說道:「……陸三小姐早就回府了,不過……不過她似乎還帶了兩個人回來的……」
錢建昌渾身不由自主顫了幾顫,一雙眼睛顯得空洞,抬眸看着廊下紅紗燈籠道:「她……她是好好回來的?還是暈了?」
「聽說是好好的,並沒有暈。」小廝一雙眼睛閃了好幾下,他似乎也很詫異,問道:「咱們大爺不是說那個什麼醉春風的香料十分好用嗎?可是為什麼陸三小姐聞了會沒事?」
這也是錢建昌迫切想知道的,明明很管用的香料,為何陸淑怡就沒有一點點的事情?
此刻的她不是該被劫匪綁起來等着他去救命嗎?
不是該暈的迷迷糊糊的,渾身沒有一絲絲的力氣嗎?
為何她還會好端端的回來?
這是為什麼?
錢建昌只覺得腦子都要裂開了,陸淑怡的情況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他的事情有沒有敗露?他猜不出來,也沒有一絲絲的蛛絲馬跡可尋……
…………
而同一時刻,還有一人陷入了恐懼和迷惘之中,那人便是正在趕回陸府的錢文昌。
錢文昌那時候派了小三兒去打聽劉三的消息,結果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後稟報道:「……劉三那廝根本就不在約定的地方,一路之上也沒有馬車被劫持的痕跡。」
錢文昌十分震驚,立刻道:「那你可打聽了與劉三一起的兄弟?有回來的沒有?」
小三兒搖頭:「沒有一個人回來,劉三的兄弟,一個都不見蹤影,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消失?
若真的消失還好,可若不是消失呢?
錢文昌不敢往下想。
而他身邊派出去的另外一個小廝又在半路上急急來稟報道:「……二公子說陸三小姐已經回去了。」
陸淑怡回去了,而劉三和他的人卻消失了。
錢文昌立刻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陸淑娟也面色十分的難看,着急道:「這可怎麼辦?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說找不到就找不到了?而另外一個本該被綁起來的人卻好端端的,怪事,怪事,真是怪事。」
「別吵……」錢文昌焦躁的一聲打斷。
「我怎麼能不吵,我現在真是擔心的要命,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以後還怎麼回娘家?」陸淑娟也覺得事態嚴重的很,她不單單擔心,更是急躁。
事情若是發了,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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